第二章
　　
　　凌晨。
　　記不得自己是怎麼睡著的，只記得短短幾小時的睡眠過程中醒來過兩次，成功為自己
的平均睡眠品質創下新低。
　　第一次醒來是聽見樓下住戶炒菜時大咧咧的走調歌聲。大約他們家今晚吃花椒肉，聲
音裡透出一股花椒般令人頭皮發麻的味道。
　　第二次醒來是因為胃隱隱作痛，不得不翻抽屜找藥吃。
　　睡眠不規律。
　　飲食不規律。
　　齊誩覺得自己此時去配一個病入膏肓的角色，那一定相當逼真吧。
　　
　　出門半個月，冰箱裡留下的東西根本不能吃，凌晨兩點也不可能叫外賣。齊誩起來的
時候一陣頭暈目眩，估計是血糖太低，沖完澡之後就翻出家裡僅有的幾袋餅乾，臨時充饑
。
　　他把空調關掉，打開窗戶通風。
　　城市的夜晚幾乎沒有什麼見到星光的機會，今夜也不例外，一片漆黑無垠。非常適合
各種負面情緒入侵。
　　譬如以前剛剛出櫃的那段時間。
　　譬如以前因為意識到性向而徬徨不定的那段時間。
　　倒是現在什麼都釋懷了，腦子裡只會冒出「這種時段沒有雜音，沒有人打攪，適合錄
音」這樣可笑的念頭，仿佛把那道消極的閘門關上，有一種用語言形容不出的歸屬感。也
許正是因為如此，他至今還保留著配音的愛好，縱使現實生活再累再忙。
　　
　　現在這個時間，比起他本人，他的電腦倒是能一直安安穩穩地處在睡眠狀態。齊誩不
由得有點嫉妒電腦。
　　之前打開的QQ聊天視窗還留著，他先把私Q的信息全部回覆完，準備去掃一遍他所在
的幾個網配相關群的聊天記錄。
　　一般的CV都不會細細翻看自己群裡的聊天內容，但是他每一條都會看。
　　「誩」，兩個「言」，仿佛一出生就註定了他對「說話」這件事的熱愛。
　　當年父母給他起這個名字的時候，很有先見之明，因為他本人對於聊天相當熱衷，無
論是口頭還是文字上的。平時因為見聞豐富，涉獵面廣，又是搜集新聞材料相關的職業，
可以開腔的話題數不勝數。即使自己沒有現場參與，他事後也常常圍觀別人的聊天記錄，
樂此不疲。
　　有趣的不是八卦本身。
　　有趣的是當別人以為他不知道時，他親自把包袱抖開，別人那種一臉錯愕的表情。
　　
　　正要從上到下依次查閱，忽然見到一個群的圖示在右下角嘀嘀跳了幾下。
　　群名：慢慢退圈的節奏。
　　不是劇組群，是他少數幾個單純供圈子裡朋友聊天的群──而且群主是熟人。
　　他挑了挑眉，移動滑鼠點開。
　　
　　九姑娘：自從變成了時差黨，總是和大家線上時間不一樣，好虐啊……┬┬﹏┬┬
　　翻滾の喵喵球：九九，我也在的。┬┬﹏┬┬
　　九姑娘：喵喵！沒猜錯的話妳又在熬夜趕圖了？
　　翻滾の喵喵球：（趴地）是的……設計院的苦命實習生你傷不起啊……
　　九姑娘：噗，搞設計的人都苦命。
　　翻滾の喵喵球：妳那邊現在幾點啦？
　　九姑娘：快中午了。
　　翻滾の喵喵球：噗，妳怎麼大白天有空上來？不用上課嗎？
　　九姑娘：噗，這邊放暑假啦。目前在實驗室幫老闆搞專案，老闆人不在，出門開研討
會去了。我今天實驗跑完就行，時間自由掌握～
　　翻滾の喵喵球：原來如此。群裡面大家都睡了吧，看來只有九九妳陪我了。(′へ`、
)
　　九姑娘：還有誰在的話，吱一聲吧。
　　不問歸期：吱。
　　九姑娘：！！
　　翻滾の喵喵球：！！
　　九姑娘：臥槽！歸期你終於回來了啊！
　　不問歸期：嗯，剛剛睡醒。╮(￣▽￣")╭
　　翻滾の喵喵球：歸七七！求抱抱！求安慰！求福利！(o >__< )
　　不問歸期：（微笑）乖，拎起喵喵球放回籃子。毛團要有毛團的職業道德，快去趕圖
。
　　翻滾の喵喵球：……嚶嚶嚶嚶哭著跑走！
　　九姑娘：等等，剛剛睡醒？？你這是什麼詭異的時間表啊？？Σ( °△ °|||)︴
　　不問歸期：（望天）我時間表詭異很多年……
　　九姑娘：（同望天）我後悔啊……
　　不問歸期：停，打住，不要再繼續了。 (((￣__￣o )~
　　
　　當年認識九姑娘的時候，九姑娘還在國內念本科，時間充裕，每天都有空閒做劇，雖
然年紀在圈子裡不算大，資歷卻已經比許多人深。齊誩早期的幾個劇都是由她策劃的，他
的師妹甯筱筱則是編劇，三個人經常一起出現在劇組名單上，甚至被人稱為「三七九」組
合。
　　「不過，一直和固定的STAFF搭配，CV比較不容易有進步。還是多出去接接陌生人的
劇吧。」九姑娘如是說。
　　於是齊誩接劇的範圍越來越廣，不再限制於熟人圈，只要是他感興趣的本子，聲線要
求不至於偏差太大，他都不介意嘗試。
　　自從九姑娘遠赴重洋到了美國深造，時間和精力遠遠跟不上圈內的出劇要求，現在基
本處於半退圈狀態，手頭只有兩部長篇廣播劇在慢慢填坑，不再策劃新劇了。齊誩最初接
觸的幾個STAFF多多少少也和九姑娘一樣忙於學業和生計，很少出劇了。
　　所以群名「慢慢退圈的節奏」是正解──
　　幾個人在群裡碰面也是隨意聊聊，問候一下近況，吐槽一下三次元而已，東拉西扯甚
是親切。
　　
　　九姑娘：前些日子一直有人敲我，問我能不能聯繫上你。我表示時差黨很無力……
　　不問歸期：我猜到了……我回來打開QQ的時候已經被留言數目虐到內傷……
　　九姑娘：我後悔啊，都不好意思告訴別人網配圈中有名的「裝死大神」是我拉進來的
。
　　不問歸期：噗，等等，我什麼時候變成大神了？
　　九姑娘：你在裝死方面太大神了好嗎…… =。=
　　翻滾の喵喵球：哈哈，冒頭說一句，其實喜歡歸七七的人蠻多的～我見過好幾個推薦
CV的帖子裡面都有人提起，至少也算是粉紅CV了～
　　不問歸期：我明明只是老透明呀。^_^
　　翻滾の喵喵球：你才不是透明呢！就是主役作品太少太少，存在感顯得低了……┬┬
﹏┬┬
　　不問歸期：因為實在沒有那麼多時間。
　　九姑娘：而且挑本子。
　　不問歸期：也沒有特別挑，只不過如果劇情或者臺詞太過囧囧有神，我錄的時候會笑
場。╮(￣▽￣")╭
　　九姑娘：對了，說到本子，胭脂是不是找你接那個黑道劇？她催音都催到我這兒來了
，各種滾動各種賣萌各種不要節操好麼，噗！！小姑娘怪可憐的……說本子發你郵箱已經
半個月了還沒消息，你有空就回覆一下唄。
　　不問歸期：未讀郵件太多了……妳先讓我整理整理。_(:з」∠)_
　　
　　齊誩的QQ郵箱裡設置有幾個配劇相關的專用標籤，分別是「策劃邀劇」、「已接劇本
」、「返音劇本」、「發劇通告」，以及「網配其它」。
　　他習慣將郵件先歸類，然後再一個個閱讀，還用Excel做了一個列表排出劇名和收信
日期，方便自己安排錄音順序。如果是特別急著收音的劇組，他會在郵件上標記星號，儘
量在出差採訪的行程之間抽空錄了。
　　胭脂花是一個新人策劃，挺有幹勁的學生黨小姑娘，目前手上有一個現代警匪背景的
劇找他配主役受。
　　
　　是的，找他這麼一個0.7左右的攻音，配受──
　　
　　不問歸期：我找到那封郵件了。《陷阱》，是這個名字沒錯吧？
　　九姑娘：是的是的，就是那個。原作我看過了，人物性格塑造和情節發展什麼的都挺
好，不過裡面SM戲不少，我一直以為你不會接這種題材……（雖然你那個角色是S，啊，
這麼想想忽然有點興奮了）
　　不問歸期：哈哈，不是因為我那個角色是S我才接的。
　　九姑娘：那是因為？
　　不問歸期：是因為難得有人找我配一次受。
　　九姑娘：噗，就因為這樣？
　　翻滾の喵喵球：噗哈哈哈！歸七七配受麼，那攻君必須找0.8以上的帝王攻音才壓得
住哇！
　　九姑娘：（扶額）圈子裡面的攻音本來就少了，居然還逼攻為受……罪過啊罪過。
　　翻滾の喵喵球：其實攻音也不少，不過像歸七七這種華麗腹黑的公子音真心不多～
　　不問歸期：我受聲線限制太大……
　　翻滾の喵喵球：哈哈哈，歸七七的聲線太有特色！(*￣▽￣*)
　　九姑娘：噗，太有特色可不是什麼好事，被條條框框釘死了都。
　　不問歸期：是啊，經常接到郵件問我能不能接劇，一看人設，基本都是那種邪魅狷狂
、揮金如土，除了天天追求小受之外就只會說「天涼了，讓王氏集團破產吧」這種話的霸
道總裁啊～
　　九姑娘：邪魅狷狂的霸道總裁！哈哈哈哈！（捶桌）
　　翻滾の喵喵球：哈哈哈哈笑死！讓王氏集團破產什麼的！救命！
　　不問歸期：╮(￣▽￣")╭
　　
　　在網配的世界裡，對一個人的第一印象是聲音印象。
　　齊誩給人的聲音印象基本上可以用四個詞概括──性感，華麗，富二代，以及……渣
攻。
　　齊誩都不好意思說自己其實只是一個在公家機構上班的小記者，每個月的工資大概可
以拉低工薪階層的平均月收入水準。至於他本人，也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小夥子，和聽眾心
目中的總裁造型完全不搭邊。
　　「不要奪走大家YY的樂趣。」
　　少數幾個知道真相的朋友這麼說，他表示同意。
　　齊誩接過的主役劇寥寥無幾，可如果算上協役和龍套，三年下來大大小小的劇也有幾
十個。假如有人專門統計一下，會發現齊誩在這些劇中的職業可謂千篇一律。
　　古風劇碼：皇帝五次，各種王爺、侯爺、皇子、世子等等皇親貴戚十六次，稍稍降一
個階級的種種公卿大臣九次，名門世家及富商家的公子四次。
　　現代劇碼：半數以上是總裁、經理、主任相關，剩下的統統都是開夜店的。
　　
　　是的，開夜店。
　　在胭脂花這個新劇《陷阱》的設定裡，他不負眾望，又一次開了夜店。
　　
　　「難道我就那麼像開夜店的？」齊誩斜靠在椅子上緩緩滑動滑鼠滑輪，從頭到尾過一
遍劇本，一邊看一邊無奈地笑。
　　這篇小說齊誩在決定接這個劇之前已經大致看過。和許多黑道題材作品的設定一樣，
他所飾演的這個角色經營著組織名下的一間夜總會，表面上是為組織賺取活動資金的娛樂
場所，實際上也給非法買賣提供交易地點。
　　文中的另外一位主角是一名刑警，一直負責盯梢這間夜總會，自然而然與他有了交集
。
　　簡而言之，這個故事被幾個標籤精準地概括了：強強，警匪，相愛相殺，虐戀情深。
「虐戀」二字往往不是虐身就是虐心，而《陷阱》兩者皆有之。
　　果然如九姑娘所說，第一期劇本開場才三幕，已經出現了第一場SM。
　　作為曾經在一個CV風格總結帖裡面被評價為「聲音在高貴華麗之中隱隱帶著一絲渣感
」的他，SM這種場面雖然沒有配過多少，但理論上講應該屬於拿手好戲才對。然而以往的
角色都是以攻的角度去SM，這一回卻是罕見的以受的角度去SM。
　　策劃胭脂花在邀劇信中眼神閃閃發亮地期盼道：「請用攻的氣場最大限度地釋放受的
荷爾蒙！」
　　──不明覺厲。
　　
　　齊誩簡短地回覆了胭脂花的郵件，解釋了一下自己失蹤半個月的原因。
　　除此之外，由於劇組希望他能夠在正式開錄之前先上YY聽導演講戲，順便和另外一位
主役對對戲，找找感覺什麼的，所以他想請策劃儘快安排時間，趁自己這幾天還能喘一口
氣的時候把事情辦了。否則不知道又要拖到何年何月。
　　離天亮還有一段時間，他還把臺詞比較少、收音比較急的幾個劇錄好，一併把乾音統
統寄過去。
　　目測那幾個劇的策劃會紛紛報以感動的寬麵條淚……
　　正準備關機下樓買早餐，胭脂花的QQ頭像非常及時地在他關閉頁面的前一秒鐘亮了。
　　
　　胭脂花：啊啊啊啊我看到了什麼！！歸期SAMA！！你終於回歸了！！/(ㄒoㄒ)/~~
　　
　　「噗。」他一不小心在電腦前笑出來。剛剛錄了三個小時的音，嘴角都僵了，此時的
面部肌肉十分需要這樣的調適。
　　雖然不是寬麵條淚，不過也算是麵條淚的一種。唔，簡稱細麵條淚好了。
　　
　　不問歸期：姑娘早。^_^
　　胭脂花：嗷嗷嗷嗷歸期SAMA早！！其實、其實人家還在賴床中，順便用爪機上一下QQ
而已……（掩面）
　　不問歸期：耽誤劇組那麼長時間真是對不起，三次元太虐。
　　胭脂花：沒！有！關！係！SAMA你能回覆已經很好了！/(ㄒoㄒ)/~~
　　不問歸期：謝謝。^_^
　　不問歸期：對了，關於劇組提到的對戲，希望胭脂姑娘儘量在這幾天定一個時間，因
為工作關係，我怕萬一過兩天又要出差就糟糕了。
　　胭脂花：啊啊啊瞭解！！我們幾個學生黨湊時間容易，只是另一位主役比較難安排，
不過我會去問問的。
　　不問歸期：OK，辛苦啦。(づ￣ 3￣)づ
　　胭脂花：啊啊啊 SAMA居然賣萌！！（心）可以親眼看見好幸福！！對了對了，我能
把SAMA拉進劇組群麼？
　　不問歸期：好啊。^_^
　　
　　齊誩發現網配圈的姑娘們都有一個共同特性，那就是──手指快。
　　消息剛剛回覆過去，邀請他加入QQ群的系統提示立刻跳了出來：您的好友胭脂花邀請
您加入群「《陷阱》劇組」。
　　本來以為大清早的，群裡應該沒什麼人，結果齊誩顯然低估了早上賴床刷QQ黨在人口
中的佔有比例。
　　
　　策劃-胭脂花：姑娘們，快點出來歡迎歸期SAMA！~\(≧▽≦)/~
　　不問歸期：現在大概都還沒起來吧（笑）。
　　宣傳-Onion：臥槽！（起來了）
　　美工-雲片糕：臥槽！（起來了）
　　編劇-傀儡戲：臥槽！（起來了+1……話說其實我想喊「撲倒」的，但是不能亂了上
面的隊形！）
　　導演-四方插刀：我也起來了！歸期巨巨麼麼噠！ㄟ(*≧ 3 ≦)ㄏ
　　策劃-胭脂花：噗，上面辛辛苦苦排出來的隊形被插刀妳打亂了～
　　不問歸期：哈哈，妳們叫我歸期就行，什麼巨巨大大之類的用不著。
　　編劇-傀儡戲：噗──大清早說什麼「巨巨大大」真的好麼……
　　宣傳-Onion：噗──傀儡妳夠了！o(*>▽<)/
　　策劃-胭脂花：傀儡妳夠了！+1（討厭其實我也想歪了……）
　　不問歸期：對不起，可能因為配攻配太多，所以脫口而出就「巨巨大大」了。╮(￣
▽￣")╭
　　編劇-傀儡戲：救命！！大人你這是在賣萌嗎？？
　　導演-四方插刀：巨巨果斷是在賣萌！
　　美工-雲片糕：氣場非常攻地賣著萌！>///<
　　策劃-胭脂花：氣場非常攻+1
　　編劇-傀儡戲：氣場非常攻+2
　　宣傳-Onion：氣場非常攻+3
　　導演-四方插刀：氣場非常攻+10086……不過我想說，歸期巨巨你在這裡配的可是受
喲～
　　策劃-胭脂花：（掩嘴笑）
　　美工-雲片糕：（掩嘴笑）
　　編劇-傀儡戲：（奸笑）
　　不問歸期：（微笑）那麼說起來，你們找的主役攻也在群裡嗎？
　　策劃-胭脂花：還……沒……有……TAT
　　策劃-胭脂花：我都是用微博私信和銅雀台SAMA聯繫的，目前還沒加上他的Q，我是廢
柴策劃我有罪……TAT
　　
　　銅雀台？
　　齊誩愣了愣。
　　那難道不是目前相當有人氣的大神CV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