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經驗之談,那些「不知道該不該說」的話,十有八九都是不該說的。
雖然不該說,但是不說出來難免不痛快。
即使齊誩已經猜到她要說的是什麼──
「你說吧。」
齊誩簡短地回覆。以前都是別人當他的聽眾,這次他不介意當一次別人的聽眾。
在得到了他的同意後,四方插刀還是糾結了幾秒鐘,才非常慎重地把話接下去。齊誩
發現當她進行正經討論的時候,都會直接稱呼他「歸期」,省略掉巨巨兩個字。
導演-四方插刀:歸期,下面我要說的幾句話,完全可以成為我個人的黑歷史。如果
有一天我惹你不高興了,我們翻臉,你要狠狠報復我,那麼直接把我下面的話截圖掛到論
壇上就行了。保證能把我掐到ID自殺,從此退出圈子。
CV-不問歸期:我不會做這種事情,放心說吧。^_^
導演-四方插刀:那我真的開始說了……
導演-四方插刀:憑良心講,我聽完剛剛的對戲,覺得……主役攻的選角,可能不妥
。
導演-四方插刀:大神聲線很好很強大,但是強大得有點超過,不太符合原著對人物
的描寫。而且哪怕忽略聲線,只聽戲感,我也認為他在角色情緒表達上存在問題。
導演-四方插刀:那天晚上我聽你們對戲,真的到了全神貫注的境界。這樣講好抽象
,反正就是特別入戲,你那天發揮很出色,我們都被你們兩個的表演帶動了,雖然不是正
式錄製,但是過程非常享受。有時候直接聽成品劇都未必有那種感覺。
導演-四方插刀:而今天晚上,老實講……我沒有這種感覺。感覺就是一般般。
到此停了一下。
齊誩沒有回應,只是靜靜等候她的最終結論。半晌,她憋了許久的話總算出現在螢幕
上。
導演-四方插刀:好吧,其實我真正想說的是──我覺得雁北向比銅雀台配得更好。
齊誩依然沒有回應,只是嘴角微微往上翹,露出今晚以來第一個真心實意的笑容。
四方插刀後面還補充說明她這個評價是「僅僅就這個角色而言」以及「其實大神其它
的劇還可以」等等,不過他已經明白她的意思。
原來這麼想的,不只他一個人──
可以得到劇組導演的肯定,心裡壓抑的情緒忽然得以釋放,一下子明朗許多。
這樣,就夠了。
CV-不問歸期:謝謝。
導演-四方插刀:歸期你道什麼謝啊??我才要謝謝你聽我這些瘋言瘋語……
┬┬﹏┬┬
CV-不問歸期:那麼,作為回報,也為了公平起見,我也來說幾句可以當成個人黑歷
史的話吧。
CV-不問歸期:如果有一天我惹你不高興了,我們翻臉,你要狠狠報復我,那麼直接
把我下面的話截圖掛到論壇上就行了。保證能把我掐到ID自殺,從此退出圈子。(笑)
導演-四方插刀:歸期巨巨你這句話是複製粘貼的吧!!
導演-四方插刀:咳咳,你也請說。
CV-不問歸期:首先,我同意妳剛剛的結論。
CV-不問歸期:但是,雖然我只是一個負責配音的CV,理論上不應該插手STAFF管的事
,可我個人認為──劇組不能換人。
導演-四方插刀:……
導演-四方插刀:……
導演-四方插刀:……你同意了還這麼說,讓我好糾結……┬┬﹏┬┬
CV-不問歸期:我知道姑娘妳出於導演立場,肯定希望選擇最適合的CV,可是站在策
劃姑娘還有整個劇組的立場考慮一下,都已經到了這個地步,換人的後果不堪設想。
CV-不問歸期:銅雀台可能並不是最適合的人選,但他是劇組一開始就定下的人選,
而且他的粉絲們都知道他要配《陷阱》了,現在換人只會讓劇組被掐被罵。而且純客觀角
度地說一句,這個劇出來之後,大神的明星效應會帶動一大批聽眾聽劇,大幅提高劇組曝
光度,劇組也能收到很多劇評,對於辛苦做劇的人是一種得來不易的回報。
CV-不問歸期:我不知道胭脂姑娘策劃這個劇是為了什麼,但是有關注度,有聽眾捧
場,說實話哪個劇組會不想要呢?雁北向大人是一個很出色的CV,可是他沒有那樣的號召
力,我也沒有。即使劇組換人沒有被掐,到時候發劇了也很可能被冷落,沒有什麼人聽。
CV-不問歸期:而且……如果因為這件事給雁北向大人造成不良影響,我會很過意不
去的。
CV-不問歸期:作為一個老透明,我只能言盡於此了。請劇組好好考慮吧。^_^
打完長長的幾段話,齊誩覺得自己這幾日來存在心底的話終於全部托出,輕鬆了很多
。
其實任何圈子都一樣,有些時候最合適的並不是最好的。
這時,QQ上傳來四方插刀添加好友的請求。平時都是間接通過劇組群聯繫,這次是正
式地加好友。
請求通過之後,四方插刀什麼都不再多說,只是感慨了一句。
四方插刀:歸期,你是一個圈子裡真正值得結交的CV。
齊誩愣了一下,心裡忽然覺得有暖暖的東西淌過,令人動容。他覺得這是迄今為止他
見過的對他CV生涯的最高評價。
「謝謝。」他是一個很容易知足的人。
可以得到這樣的評語,這個劇不管結果如何,人選如何,他都會盡力把它完成。
善始善終。
*
那天晚上和銅雀台的對戲不能說十分順利,卻也算平安結束。
銅雀台這個名字的宣傳效應出乎意料地好,論壇上大家對於《陷阱》這個劇的期待直
線上升,成為近幾日來的熱門話題,屆時發劇必將成為萬眾矚目的紅劇之一。
劇組趁熱打鐵,讓兩位主役儘快錄製乾音,交給後期製作。
當然,胭脂花沒有提換人,四方插刀也選擇了妥協。
齊誩配合銅雀台的表演方式,用0.5左右的聲線重新錄了一版乾音,完成了自己的任
務。據後期說,所有乾音收齊之後她兩個月內即可完工,如果沒有意外的話九月估計可以
發劇。
銅雀台的粉絲們對於這個劇自然期待不已。
而雁北向這個人仿佛從此消失了。
消失得很突然。聽說他的QQ簽名改成了「暫停一切接新」,可愁死了缺叔叔音爺爺音
的策劃們。
傀儡戲曾經試圖把他拉進劇組群,可對方並沒有接受入群邀請,因為爺爺的那個角色
充其量只是龍套,只在第一期出現,而且乾音也已經交了,沒有任何入群的必要。
傀儡戲還曾經給他發出一封邀請信,希望他能考慮另一個劇的主役。
很意外的,這一次她們接到了四個字的婉拒:「不接主役。」
「說什麼他都不肯接。」傀儡戲在一次和齊誩的閒聊中萬分沮喪地說。
「是嗎……」明明很優秀。
齊誩喃喃自語,不知道第幾次不經意地打開那個名為「參考用錄音」的子資料夾,看
著那份錄音檔,意識到這可能是他們唯一一次作為主役的交集,心中不由得產生一種惋惜
感。
動過問傀儡戲要QQ號的念頭。
但,又覺得自己似乎沒有這麼做的理由──
有時候睡眠品質不好,直到凌晨還無法入睡,便在被窩裡戴著耳機靜靜地回顧那份錄
音。錄音的結尾處總是只聽見他一個人道晚安,然後就結束了,另外那個人的聲音漸漸地
他覺得陌生起來,也就無從想像對方的「晚安」是什麼樣子。
齊誩心想,遺憾就遺憾吧,沒辦法。
網配畢竟只是網配,那個「網」字本身就決定了它的不真實性。自己那種再也找不到
一個可以熱血澎湃對戲的人的失落,那種和欣賞的人慢慢變成過客的悵然,只需要一點點
時間和現實中的忙碌去沖刷。
這樣,不僅僅是聲音,連「雁北向」這個ID的存在也可以徹底忘記。
*
「小齊,你上次整理的資料很不錯啊,節目播出後收到了不少好評。」
午休剛剛結束,科教頻道的唐主任便來到新聞頻道來串門。他對齊誩上次協助起草的
大綱十分滿意。
「哈哈,那期節目本身就挺有意思,正好我也感興趣。唐主任不用客氣。」齊誩一邊
笑著跟唐主任客套,一邊注意周圍環境,瞧瞧龜孫子先生有沒有在蹲牆角偷聽。
唐主任意外地挑挑眉毛:「哦,怎麼,你對研究鳥類感興趣?」
齊誩笑道:「沒有特別去研究,只是近段時間正巧接觸過一些和鳥相關的名字,就特
別留意了一下。」
唐主任點點頭:「原來如此。這麼說起來,我特別喜歡你資料裡描寫大雁那段,我以
前只知道大雁是報時候鳥,在古代經常被人用來形容秋季來臨,還用來暗示告別故鄉流離
失所的人,以為都是一些挺傷感的象徵,而你加進去了一些很美好的含義啊。」
雁者,按時遷徙,飛行有序,一生一偶。
因此大雁既是信守約定的象徵,也是忠貞不渝的象徵。
古人嫁娶,男方往往贈予女方一對雁作為聘禮,借此表達與對方白頭偕老的心願。
「嗯,因為我對『雁』的印象很好……」
他下意識說出這句話,自己頓了頓,改了話題。
「現在正放暑假,學生觀眾多,增加一些和愛情相關的內容可以吸引更多的年輕人嘛
。」
唐主任恍然大悟,笑得腮幫子一抖一抖的:「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果然還是你們年
輕人懂得年輕人的心態啊!」
「齊誩!齊誩你趕緊過來一下!」正說話,新聞群組的同事遠遠地叫喚他。看樣子又
有突發新聞了。
齊誩連忙過去。
同事伸手把電話話筒遞給他,說是有人聯繫電視臺,希望新聞頻道可以立刻派一個記
者過去。電話裡的年輕女孩聲音打顫,讓人完全可以體會到她的悲憤心情:「記者同志,
我是本市動物救助志願者協會的成員,我姓朱。可以請你們趕快到城北的XX社區嗎?這裡
又發生了一起很殘忍的虐貓事件,希望省電視臺可以關注一下──」
齊誩吃了一驚。
這已經是本市近一個月來連續發生的第三起虐貓事件了,第二起的風波還沒過,沒想
到又有心理變態的人跟風作案。自從第一起虐待動物事件曝光以來,電視臺做過一些跟蹤
報導,部分鏡頭的血腥程度令人不忍觀看,新聞播出的時候都儘量挑選傷勢比較輕的小貓
拍攝,衝擊性太大的圖片則轉到網上的新聞論壇裡。
齊誩曾經負責過這一系列事件的文稿撰寫,所以同事第一時間交給他處理。
「我知道了,我請示一下領導就馬上過去。請留下您的聯絡方式。」
齊誩抄下對方的地址和手機號,掛斷電話後立即到新聞頻道主任那裡申請到採訪許可
,匆匆出門。
到了現場,圍觀的人已經聚成一圈,紛紛譴責施虐者的殘暴行徑。
動物救助協會的幾個成員也在,把一輛小麵包車開到社區裡面,用預備好的墊有毛毯
的方形端盆把受傷的貓咪小心翼翼轉移上去,準備送去急救。社區過道可以看見好幾行乾
涸的血跡沿路灑開,讓齊誩一陣揪心。
「你們好,我是省電視臺的記者齊誩,請問剛剛聯繫我們的朱小姐是哪位?」他擠入
人群中,亮出記者證。
「我就是,謝謝您能來!」姓朱的那個小姑娘趕緊迎上來。
據朱小姐講述的情況,這些貓咪大部分都是附近的流浪貓,不料被社區裡的某位住戶
私底下抓到一間店鋪後面廢棄的空地上施虐。因為地方破舊,平時無人注意,直到最近發
生連續的虐貓事件才引起人們關注,暴行才最終得以公諸於世。
齊誩在志願者的引導下看了看這些小貓目前的狀況,比較嚴重的被金屬銳器刺穿眼睛
,因為扎得太深她們不敢亂動,只能等待專業人士取出。還有一隻貓咪的三隻爪子骨折,
骨頭大概刺到肉裡了,每動一下都疼得喵喵叫。還有一些燒傷的,被剪掉尾巴的……一隻
隻都虛弱地躺在毯子上發抖,對靠近的人露出極其恐懼的眼神。
「真是太殘忍了……」齊誩覺得自己聲音也開始發抖了,十分理解當時朱小姐打電話
時的感受。
他和攝製組的人溝通了一下,在他們去取鏡頭期間自己負責去搜集資訊,寫成新聞稿
。
「我們現在要先送這些貓咪去醫院急救,記者同志不介意的話可以同行。」朱小姐接
受採訪的時候邀請他隨行。
齊誩也很關心救助後續,便讓攝製組先回去,自己搭救助協會的車奔赴醫院。
路上,他一邊用手輕輕撫摸其中一隻失血過多而昏迷的貓咪,一邊詢問:「我以前做
過類似的報導,不過大家的注意力一般都集中在犯人身上,很少人關注後續。你們一般是
去哪裡尋求幫助的?」
「是這樣的,」朱小姐解釋道,「雖然所有的寵物醫院都可以提供醫療幫助,但是醫
療費高低不等,而且治好這些貓咪之後,有些醫院要是沒人來領養,就給牠們做完絕育放
出去了,沒有安全保障。不過我們協會最近經人介紹,說有一家醫院願意收取很低的費用
來救助這些小傢伙,而且事後領養安排得很妥善,所以這陣子出事的貓咪我們都送到那兒
去了。」
「哦?還有這麼好的醫院?」齊誩有些驚訝。
他聽說有些獸藥價格不菲,而且這些小動物傷勢嚴重的話,需要花很多時間和精力去
照顧。在現在拜金主義盛行的社會,想不到還有營利機構願意做這種事。
「對呀,聽說是裡面的一位醫生最先開始的,還是自費呢,後來醫院院長也同意無償
幫忙了。」
「醫生?」
「是的,是那間寵物醫院的醫生。前段時間本市不是有發生過另外兩起虐貓案嗎?裡
面不是有隻差點被人摔碎內臟的貓咪嗎?電視、報紙上都有提到牠,就是靠這位醫生救活
過來的。」
齊誩微微坐直,記者的天性讓他捺不住好奇:「我……能見見那位醫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