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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藺晨擱下筆,喚人將絹紙收走時,窗外霎時落下點點細雨。
這天候時陰時晴時雨,最是惱人。
他起身緩步踱至書房外,原想著要繞過去看看那位病懨的梅長蘇,卻見廊外亭旁,
一抹小小的藍色身影,正仰著頭迎著雨,像在等著什麼。
藺晨忍不住出聲喊:「飛流!進亭裡!」
飛流轉頭看向藺晨,一雙眉目不帶感情,冷若寒霜。
藺晨嘆口氣,自袖中掏出一只小錦囊,解開繩結,自中拿了顆炒熟的栗子,拋向飛
流。
飛流向來重吃食,自幼習武的他一見藺晨把栗子扔向他,便伸手去接。
待他接到時,藺晨已站在他身側,拖著他往亭裡走。「我說你倆,一個個都不照應
好自己。一個半夜三更還不睡,另一個下雨下雪就盯著天空瞧,淨折騰大夫。」
飛流低著頭,硬是剝開栗子後拿出半碎的白肉,著急地塞進嘴裡。
藺晨扯著飛流在亭裡坐下,又往外喊人送來幾項熱食熱茶,才問飛流:「怎麼,沒
跟在你蘇哥哥身邊?」
飛流點點頭,道:「走。」
藺晨有些詫異,又問:「你蘇哥哥讓你走?」
飛流皺著眉,想了一會又搖搖頭,可怎麼也想不出該如何回答,乾脆便不回答,又
低頭想弄出另半邊的栗子肉。
藺晨心下琢磨著,嘴上有一句沒一句逗著飛流,飛流得了整個錦囊的栗子,才懶得
理會這位少閣主,逕自剝著栗子殼。
直到僕人打著傘送來兩熱菜一熱湯,飛流雙眼一亮,拿起筷子便想夾菜。
可約莫是想起他蘇哥哥的種種溫柔叮囑,飛流瞅了眼藺晨,待藺晨點點頭,才夾菜
喝湯。
藺晨看著眼前這正習著熙陽訣的少年,被廢了內功後,飛流的性子越發陰沉。估摸
著是因能保命的功夫被廢,見著他這仇人時總是別過臉去,除了有吃食、或者施針
餵藥救梅長蘇之外。
他想著,這可不行,飛流才活了幾個年頭啊,難道就這麼臭著臉過一輩子?
這位瑯琊閣少閣主年紀也非而立,心念電轉間的幾個法子全是捉弄飛流的。他輕咳
了聲,不輕不重地問飛流:「該不是你蘇哥哥趕你走吧?沒事兒的,飛流,這瑯琊
閣你愛住多久住多久,藺晨哥哥一定不趕你。」
飛流聞言,扔了筷子朝他吼:「沒有!」
藺晨又說了幾句,惹的飛流氣得跳腳。偏偏飛流武功被廢,而藺晨一把紙扇使得輕
盈巧絕,飛流雙掌翻飛,打了近半刻,也碰不著藺晨一分。
最後,飛流哼了一聲,捧著熱湯就跑了。
藺晨站在亭內,見著飛流往屋內走去,這才踏雪回廊,繞到梅長蘇那兒去。
一推開房門,藺晨便聽見梅長蘇啞著嗓子道:「飛流,不是說了一個時辰後再回來
嗎?」
「你該叫他去找我給你施針,不是讓他以為跟你玩什麼一個時辰不見面的遊戲。」
藺晨快步走到床沿坐下,指尖按在梅長蘇腕上,嘴裡半刻沒停。「我就知道,你沒
事讓他出去做什麼呢,疼出一身冷汗還怕人家擔心啊?你以為自己骨子硬很能熬嗎
?這天冷,你就該……」
梅長蘇的幾聲輕咳打斷了藺晨的叨絮,兩人一陣沉默,直到藺晨從袖中拿出一只銀
繡小包,梅長蘇便嘆了口氣。
那小包一在床榻上攤開後,裡頭密密麻麻全是銀針。藺晨問也沒問,解了梅長蘇的
衣領,挑了針,專注而俐落地在幾個穴道各下了半吋。
梅長蘇閉著眼,調息了一會後氣色的確好多了些,雙拳也不再為了忍疼而緊握。他
輕聲道:有一年,我跟景琰訂了賭約。金陵郊外據傳有一厲鷹,總把上山砍柴的樵
夫狠啄致死。說了,誰先把那鷹射下,另一人便給他鞍前馬後伺候三日。誰知我雖
將厲鷹射下,卻不慎被鷹喙劃過小腿肚,疼得我冷汗直流。
藺晨沒搭話,只拿來帕子給梅長蘇往臉上抹了兩把。
梅長蘇又道:景琰的確是伺候了我三日,都搬到林府裡了……
話說到這,梅長蘇先是一笑,一會,又歛起笑意,說著如今講這些也無用了。我就
是怕飛流蹲在床前擔憂看著我,卻又什麼也做不了。索性讓他出去走走,一個時辰
再回來。
「你就讓他走?什麼事也沒吩咐?」藺晨待梅長蘇說完,拔了針收好後才問:「他
就站在亭下看雨,淋個半濕。」
梅長蘇皺起眉,道:「我本以為他總會遇著你,一個時辰便會快快地打發了。」梅
長蘇給自己按好衣領,又輕道:我那時實在疼痛難忍,想不了這麼多……
「那就讓飛流來找我,說你病發。」
梅長蘇看著床沿,像是透過那錦繡床帕,憶著天涯某一方,心底某個人。
藺晨嘆口氣,道:「不如我教他摘花吧,還能練練輕功。」
「摘花?」梅長蘇笑問:「是枝頭上的花,還是閨閣裡的嬌花?」
「呿,飛流還是個孩子,自然是滿山桃枝等著他。」藺晨正色道:「你讓他去摘花
,我讓奴僕守在門外,飛流一出你房門,便讓奴僕來通報我。」
梅長蘇低頭不語,待藺晨說完「等飛流摘完花,我也肯定幫你施完針了,這法子你
說可好」,梅長蘇才點了點頭,道了謝。
「別謝,你待會記得跟飛流說,小飛流啊,日後你得跟藺晨哥哥學摘花啊。這差事
,不難吧?」
「難。」
「難你大爺的,難也得做!」
梅長蘇邊咳邊笑,藺晨也沒憋住,只笑道飛流把我藏著要吃的栗子全給吃了,這孩
子怎麼這麼能吃。
梅長蘇又道:那日大雪,飢寒交迫,飛流仰頭看著滿天大雪。
藺晨沒接話,梅長蘇也沒繼續說。兩人皆知,那撿回來的少年是餓怕了。那些日子
裡,鎮日大雪,這孩子在街頭不求人不乞憐,就等著死去那刻。
藺晨深吸口氣,說著總管前幾日讓人送來一筐香梨,也不知道飛流吃過沒。
梅長蘇躺在床上,閉上雙目,笑道:你拿著香梨問問飛流,便可得知了。
藺晨起身,扔下一句你好好睡,飛流那一個時辰的約一到,我再領著他回來給你再
診次脈。別想又偷偷起來看書,小心我一把火燒了書閣。
藺晨眼見那厚被底下的胸膛被笑意震得一起一伏,才安心地往外走。
屋外,依舊是飛雨如絲。
不遠處的廊下,飛流站在柱旁,仰頭看著天。
藺晨雙手抱胸,朝著那少年喊:「小飛流,哥哥讓人燉碗梨湯,潤肺補氣,你喝是
不喝啊?」
廊下的少年回首看著他,眼底還有些戒心,卻點了點頭,不敵吃食誘惑。
藺晨走近少年身側,捏了捏飛流的臉,道:那就別看雪啊雨啊,進屋裡,暖湯熱茶
,那才是過日子。知道嗎?
飛流儘管被捏了臉,面露不滿,卻依然點點頭,跟著藺晨進了屋。
至此,與藺晨共背對那陰雲雪雨,共嚐冷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