吊了點滴確實讓我體力比較好,至少走起路來步伐變得比較實在,可是就算在醫院昏
迷了一會兒,回家後我還是沾到枕頭就睡了。大概是因為我很喜歡在夢裡和陳宗佑約會,
而身體誠實反應了這一點。
一見面,我就迫不及待抱住他。趁他的唇輕點我的嘴唇,我像章魚一樣強行吸住他的
嘴,彷彿快渴死的人一般,舌頭拼命挖掘、吸取他的唾液。
「唔……嗯、嗯。」
他輕輕掙扎推我,我才放開他。
「幹嘛啊,這麼粗魯。」他笑說。
「我有種好久好久沒有碰到你的感覺……」我從他的後頸吻到耳垂,他加快的呼吸聲
帶動我的心跳拍數。我愈來愈欲求不滿了。我好想更進一步。
「你這樣不行喔,明明才分開一個下午而已。」
「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一個下午就一年了。」我的臉摩蹭他的頸窩,「一年沒見面,
想死你了。」
他咯咯笑著,「你太誇張了。」
沒有溫度的陽光灑在我們身上,我和他躺在草地上吹風看雲,忽然又聽到那個耳熟的
音樂。
我們對看一眼,心照不宣。又是我的手機。我不打算理它,努力把意識集中在夢境裡
,免得被手機鈴聲拉走。
一會兒後,音樂聲停了。我吁一口氣,他問:「你不接嗎?」
「說不定是電話行銷,不接也罷。」
我才剛說完,音樂又響了。在音樂聲中,他說:「說不定是你那個朋友,打電話叫你
吃飯。」
「不會吧?我只聽過打電話叫人起床尿尿,還沒聽過打電話叫人起床吃飯。」
「說到吃飯,你昨晚回來之後好像也沒吃什麼?」
「等我醒來再吃嘛……哪有人睡到一半起床吃飯?」
手機比市話好的地方,在於它的鈴聲有個限度,不會沒完沒了地響下去。這次鈴聲停
了之後沒有再響,我繼續愜意地和他賴在草地上聊天。
又過一會兒,這次換門鈴響了。
「我的媽呀,他也太煩了吧!」我抱住頭不想去聽。
「你再不去應門,他等一下會不會破門而入啊?」
說不定。我嘆了口氣,回到現實,勉強睜開睡到一半硬被喚醒的眼皮,蹣跚走去開門
。
我當然又把貼滿報紙的窗戶關了,所以房間仍然昏暗,走廊的燈光讓我的眼睛更痠,
我瞇起眼睛,看著門縫外的童永明,「幹嘛?」
「我打電話你沒接,怕你出事。」他笑說:「來,說好要一起吃飯。」
「誰跟你說好……」
「走啦走啦,整天窩在房間裡不好。」他又不由分說地推開門,走進來的第一件事就
是把窗戶打開。
陽光讓我不得不閉眼,「你很煩耶……不要開窗戶……」
「多曬陽光才不會骨質疏鬆,你知道很多年輕人的骨密度都不高嗎?」他走回來拍拍
我的肩膀,「我剛才看到這附近有一家拉麵店,好像不錯,你去吃過了嗎?」
他講的店名我有印象,不過我平常沒事不會一個人去吃超過一百元的東西,「沒有,
我覺得有點貴。」
「你一定沒看到它海報上說,在FB上面打卡寫評語還可以折三十元喔!這樣就沒那
麼貴了。」
「和肉羹麵比起來還是小貴……而且我現在胃口不好。」
「對喔,那不然去吃肉羹麵好了,喝湯也好,肉羹湯富含澱粉。」
我對他這行徑實在沒轍,只好在他的催促下換了衣服。我慢吞吞地脫下身上的舊T恤
,問道:「你這次又是怎麼上來的?」
「剛好大門沒關好,就進來啦。」
現代人的防盜意識真薄弱。我換好衣服,背起小包包跟他走出去,下樓時他還向一個
上樓的人打招呼,我皺眉問他:「你認識他?」我都不認識了。
「打過招呼就認識啦!」他笑著回我。
我一下子沒想通他幹嘛向不認識的人打招呼,都走出公寓了才驚覺,「你該不會是想
讓別人記住你,方便你下次跟著進來吧?」
「誒,被你猜中了。」他毫不掩飾地笑道。
「你……你到底想幹嘛?你該不會在做直銷吧?我沒錢喔。」
「你想到哪裡去了?朋友沒事一起吃飯,很正常吧?」
「你以前沒這麼積極啊……」
他岔開話題,「對了,你說的肉羹麵是哪一家?這條街上有好幾家喔。」
「隨便,我沒有特別偏好。」我仍瞇著眼睛,指向對面騎樓,「那家的湯超黏,前面
那家肉羹很多但是有點貴,再過去右轉有一家說是三十年老店,但是我覺得不怎麼樣……
」
最後我們決定的要件不是好不好吃,是店裡有沒有冷氣,畢竟這種天氣吃肉羹麵實在
太熱了。
童永明三兩下解決他的麵,我還在慢條斯理地喝湯。他拿出手機來滑,「你知道這附
近的那個文化藝術中心嘛?上面說那裡有展覽耶,我們去看看。」
我當然知道,「那很遠耶。」
「沒很遠啦,看起來大概三站而已,當做飯後散步嘛,一路過去都有騎樓吧?」
我們走去文化藝術中心,展出的是布袋戲偶,我們兩個都不太感興趣,於是到餐飲區
買杯飲料坐著,聽他講翻譯的趣事和牢騷。他說完後,喝完杯子裡的檸檬茶,吸管在只剩
冰塊的紙杯裡發出吵人的呼嚕聲。
「你上一份工作,為什麼離職啊?」他攪動冰塊,問道。
「沒什麼……就人際關係的問題。」
「人際關係真的很麻煩。」他認同地點頭,「可是一個人悶在家裡工作又好孤僻,常
常想抓個人聊天。」
「你也不能因為這樣就來煩我啊。」
「哎呀,反正你也沒事嘛!」他咬著吸管笑著,「下個工作打算找哪方面?」
「還沒想過……大概一樣的吧。」
我還真沒想過找工作這回事,每天只顧著和陳宗佑在一起。我忽然覺得死了好像也不
錯,陳宗佑不用上班,不用煩惱生活,也不用煩惱什麼人際關係。
而且我若死了,不就能和他永遠在一起了嗎?
去死吧。死亡是多麼美好的事啊。
童永明忽然推了我的肩膀一下,「喂,怎麼發呆了?」
我像驚醒似地張大眼睛看他,幾秒後才搖頭,「沒……沒事。」
他凝視我半晌,「我們換個地方坐好了。這裡……對你不太好。」
見他站起來,我也連忙起身,「什麼意思?」
他小聲說:「可能是戲偶的關係,我覺得這裡的氣氛不太對。雖然感覺不強,但你現
在身體虛,我怕你受影響。」
「所以我說外出很麻煩啊……顧忌這顧忌那的。」
我發完牢騷,他也咕噥說:「你以為你房間比較好嗎?」
「喂,我聽到了喔。」
外面已經傍晚,建築物遮擋了過於傾斜的日光,我們走在文化藝術中心前的廣場上,
附近的國高中生三三兩兩結伴嬉鬧,我不禁想起以前的學生生活,我好像也曾經那麼活潑
,每天和朋友說些沒營養的屁話,批評學校批評老師,偶爾當個假憤青批評社會。
我幾乎忘記我也曾經是會和朋友笑鬧的人,那時光離我好遠,模糊到彷彿不是我生命
中的一段。我不經意地喃喃說:「年輕真好。」
「說什麼話,我們也還年輕啊。」
「不一樣。」
他好像知道我的感慨,他也看著那些學生,「人總是會長大的嘛。長大有長大的好啊
,例如,不用再考試了。」
「可是每個人都在考核你。」
「自由自在,父母管不到了。」
「也要為生活煩惱了。」
他雙手插腰,看著我,「你的想法很負面耶。」
「會嗎?」
他用手在我的左右搧一搧,「去去去,晦氣走開!」
微暗的天色下,我隱約看到陳宗佑在一旁笑。應該是因為童永明這模樣很蠢吧。我看
著童永明,也不禁微笑。
「嘿,你終於心情好點了嗎?」童永明滿意似地笑著。
「嗯,還好。」
「有沒有覺得跟我出來很好?」
「還可以。」
確實……有人這麼關心自己,感覺是很不錯,更何況我之前總是婉拒朋友的邀約,別
人大概已經放棄找我了,童永明還這麼關心我,我應該要感謝他才是。
「什麼?只是還可以喔?」他撇撇嘴,「我跟你說,呆頭聽說要在美國結婚了,年底
回來補請……」
童永明說起其他朋友的事,我都不知道。我還真是朋友圈的邊緣人,不過這是我自找
的,是我刻意躲著他們。
或許,下次再有聚會,我也參加一下吧。
看著比手劃腳的童永明,我如此心想。
童永明接連幾天找我出去,晚上十一二點才回家,或許是太累了,這幾天我睡覺都沒
有做夢。
似乎感染了童永明的開朗,我覺得心情變得沒那麼陰鬱。陳宗佑說的對,我應該多和
朋友出去、多和人說說話比較好。
我又熟睡一場醒來,點了幾支香給陳宗佑,拿碗裝穀片和保久乳,吃遲來的早餐。他
像平常一樣拄著臉頰看我,我也一邊咀嚼穀片,一邊看他。
他的嘴唇動了一下,好像想說話,卻沒有說。我問:「怎麼了?」
他噘著嘴,『你這幾天都睡好熟。』
「嗯,因為每天往外跑,身體太累了吧。」
『感覺……好像……好久沒跟你在一起……』
「會嗎?我一直和你在一起啊。」
他有點落寞地看著桌面,『不是那個意思……』
我傳給他疑問的眼神,但他沒有回我。吃完這個簡單的早午餐,由於快到了我和童永
明約好的時間,我打開衣櫥要換衣服,衣櫥的門卻自動關上。我嚇一跳,想再打開,卻怎
麼也打不開。
我轉頭,他微低著頭,往上看向我的目光有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哀怨。
『不要丟下我……』
「我沒有要丟下你啊。」他的反應讓我驚訝,「我不會丟下你,絕對不會。」
『不要去……』
他仍鬧彆扭地噘著嘴。我嘆氣說:「你之前不是一直要我和朋友出去嗎?怎麼我照做
了,你又生氣呢?你要我怎麼做才好?」
他或許也知道自己理虧,把視線轉向地板,不理我。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