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夏末秋初,地處北方的奉天已漸生寒意,寒氣罩著奉天不時一片白茫,此時
高掛大紅燈籠與紅綵的霍家在這片的白霧濛濛中顯得惹眼極了。
今兒個是霍家的大喜之日,大宅院上上下下處處張燈結綵,不單只是門面因著這
霍家大少霍天行納妾而拾掇得光鮮,走進宅子裡瞧便知其中更是佈置得豪奢之至
,毫無納側室該會有的低調從簡,以八人大轎迎娶不說,還從中門出入,極盡張
揚。
前來恭賀的人們簡直快將門檻給踏了穿,賀禮堆在一旁有如小山般高,看得出霍
家交遊廣闊,正廳中掛著偌大的大囍紅幡更顯喜氣洋溢,祝賀的吉祥話此起彼落
,好不熱鬧。
在如此的喜氣之下,獨獨霍君殊至始沒個好臉色,不時動動筷子卻也沒吃上幾口
飯菜,喝了幾口酒而潮紅的臉也沒能讓面色好看些,與同桌不時向新郎官敬酒又
滿口舌燦蓮花的二哥霍天弘是天差地遠。
他和打不同娘胎生的哥哥們素來不睦在街坊早就不是什麼新鮮事,親爹死後沒多
久便分家更是將這點表現得昭然若揭,說到底,他是連和兩位哥哥們表面上虛應
故事都嫌費事多餘的。分家後來到這搞得和帝王之家大婚般鋪張的喜席,說來已
算是為大哥做足了面子,所以裡子他想要怎麼著,可就由不得他人做主,臉上的
百般不耐,口裡吐不出一聲好聽話便是他在此唯一順著心裡的事。
可卻還是有人佯裝看不出霍君殊的那點心思,硬是對準了他的心窩便往死裡頭捅
,那人正是時刻靜不下來的霍天弘。
「大哥你倒好,肩頭一滑,就這麼將繼承本家的大擔子全讓小弟給挑了去,自個
兒當個沒事人便罷,還怕全奉天人不知大哥你這下子是左擁右抱坐享溫柔鄉,讓
弟弟我只能乾瞪眼倒也不算啥,但大哥要不謝謝咱們小弟可就說不過去了。」霍
天弘的嘴上工夫了得,十足的商人嘴臉,已將賓客全給扯上一回後,自是不會忘
了自家弟弟,話頭轉得像是起對聯般順,「瞅瞅小弟這身子骨,本來嘛,和大哥
一比就是個弱不禁風的,這回肯定是被本家這擔子給壓得連大氣都沒能喘上一口
,這才會青著一張臉,不然咱們霍家在奉天怎麼說也是有頭有臉的世家大族,該
有的教養自是會有的,你說是吧,君殊?」
這番的指桑罵槐聽在霍君殊耳裡豈會不知,拾著酒杯的手更是掐了緊,一口將酒
喝了乾後,酒杯便重重地敲響了桌面而震了震,若非大堂正熱鬧著,這麼一聲響
肯定會引來不少人嚼起舌根。
霍天弘這刀確實捅得深,可捅的不只他霍君殊,身為大哥的霍天行,甚至是連已
西歸的霍家老爺都給連帶捅上幾刀。
當年,當家主事的霍家老爺在病榻不久人世時,將他們三兄弟給叫至榻前,親口
道出將霍家本家交由老三霍君殊繼承時,這利刃就不時埋在三人心底深處,時不
時就會死命地往自家兄弟心口戳上幾下。
本家由長子繼承向來是約定成俗,連皇親國戚皆依此俗傳承爵位,但親爹臨終前
的一兩句話便把這俗給棄得徹底,對霍天行而言,棄的何只霍家本家,更是他自
己的臉面。
不同於出自正室的霍天行,霍天弘身為次子,又是僅只是正室的養子,早知繼承
本家他準是沒門兒故倒也算認分,連個大夢都沒發過;因著貧困的出身是更突顯
他那對錢兩錙銖必較的性子,在他眼裡,什麼都是虛的,只有拿在手裡的銀子是
實的,這也正好襯著他那擅於經商的腦袋,分家後是把霍家的酒樓與當舖事業做
得有聲有色。
而么子霍君殊是側室之子,論心性不如霍天行向來行事的穩重大氣,論精明更不
及霍天弘,可卻繼承了本家的大宅與代表繼承人的家紋,外人單看表面定是不明
所以,但明眼人的不會不知箇中貓膩。
霍天行不是傻的,自不會當真認為自家小弟會有與他們做做表面工夫的閒情,便
也接著道,「二弟這話可就說得差了,最該謝的是爹不是?讓我這做大哥的是連
本家的擔子一天也沒扛過,何來肩頭一滑之說。」霍天行邊道,見著霍君殊衣上
繡著本該是屬於他的霍家家紋,瞇起的眼含著易見的凌厲,嘴角卻高高吊起,「
說來爹對咱們兄弟還真是上了心的,捨不得讓我將本家一肩扛起是其一,讓二弟
你打小至今事事隨心所欲是其二,把本家償給了小弟則是其三啊。」
償這個字在霍君殊聽來萬分刺耳,若說霍天弘的話是拿刀往他心底裡刺,償這個
字便是以千刀將心給搗得不成樣子。
霍君殊慘青著臉倏地站起身,衣袖下的手緊握成拳,和仍是一派閒適地端坐在位
上瞧著他的哥哥們大相逕庭,本想轉身就走,正好眼見從偏房步出至大廳的女子
蓮步輕移地在一旁的案上點上了檀香,而後溫順地往霍天行的身旁一坐,為其斟
酒夾菜。
霍天行始終是看著霍君殊這個小弟的,在女子入座後是伸手將之摟得牢實,眼卻
仍是沒移開半毫,「蘭兒,妳瞧,君殊盼不著妳這大嫂,這下連坐都坐不住了呢
。」
蘭兒聞言,帶著羞澀的笑朝霍君殊微微點了點頭算是打了招呼。蘭兒生得如花似
月,家世雖不及霍家但也是好人家的大家閨秀,美眸一抬彷若足以傾倒眾生;然
而此種美人當前,檀香摻著胭脂水粉的味兒卻只惹得霍君殊一陣暈,沒吃多少東
西下肚,卻像滿肚子食物般頻頻反胃作噁而以拳撐著桌,青著的臉分不清是因為
身子不適還是沒能立刻離開此地的不甘。
霍天行貌美妻子在懷,望向霍君殊的眼倒也沒因此少了力道,搶了白的霍天弘更
是往烈火裡頭澆油,「可不是麼,你的性子就和二娘一個樣,死心眼又看不開,
爹不償你償誰去?二娘真得和咱們的娘學著點,吃個齋、敲幾下木魚再念個佛,
心不也就靜了,何苦同男人的風花雪月一般見識?瞧瞧蘭嫂子多麼大度,把大哥
納妾這事兒張羅得極好,要納幾房不也都可以和和氣氣地過了?不過說來也不能
全怪你和二娘,眼見自家哥哥和丈夫好上了,還真不知要敲壞多少木魚才靜得了
心呦。」
聽至此,霍君殊登時一股氣是連顏面都顧不得,忍著胃噁心翻攪,轉身便邁著不
甚穩的步子一面喊著立於正廳口的人,「來人,備轎!」
一同前來的本家家僕還有些莫名而怔了一怔,霍天弘更是刻意端出一臉意外,「
這麼就要走了呢,這回本家的路可遠的,不是說好要在這大哥府上叨擾一宿麼?
」
霍天行朝霍天弘一擺手,顯然並不打算留人,「本家對咱們兩兄弟是遠的,對君
殊倒挺近的不是?」
霍君殊怎會聽不出這話中的一語雙關,既然哥哥對戳破了他們兄弟裱糊出來的同
心毫不在意,他也不必多顧什麼,就在眾賓客目光與竊竊私語下大步一跨,哪怕
是有些不適也不願在此多留。
「三弟。」霍君殊才跨出一步,霍天行又出口一喚,霍君殊定住腳步,耳裡是聽
不出意謂如何,只知不為留人,「再和二娘一樣死心眼,對你可不是好的。」
霍君殊氣極而回頭怒視著,兩位哥哥依然那樣地八風吹不動,蘭兒更是全然地置
身事外,靈靈水眸,巧笑倩兮,一雙手卻只顧著為她的夫婿忙活,活像眼裡只有
霍天行這片天,其餘便什麼也不是。
霍君殊一聲也吭不出口,只管離開這是非之地,就算大哥接著說的那聲「慢走不
送」早化成脊骨上的刺,刺得他生疼。
「三少爺,這下可得要找間客棧投宿了。」
一往轎裡坐,霍君殊反胃的毛病更是加劇,陣陣直往喉頭湧,轎外家僕的話傳進
耳裡更聽得他直生火,吼道,「誰說要投宿來著?今兒個就回府!」
「三少爺,時候已經不早了,這一趟到大少爺府邸可就花了大半天了,這……」
「那就找個可以最快回府的路!」
「……三少爺不會想要穿過白蕪山吧?」家僕話說得為難,「人家總說白蕪山上
這時候會有大蟲出沒,危險得很啊!」
在哥哥們那兒處處被壓著打,沒一個順心如意的,沒想到連個下人都要與他作對
,霍君殊這下氣沒消便罷,身子萬般不適更惹得他氣沒一處發,「我就是偏要這
麼走,你敢拿我怎麼著?要真遇上大蟲,我被咬上一口,你們一個也逃不掉,有
我給你們陪葬,你們還有誰有話說?」
這下轎外沒人敢再吭一句,一路上是安靜得很,可漸漸地開始有些顛跛,想必已
進了白蕪山。
白蕪山斜亙於奉天,分家時更是以白蕪山為界而分的,以北含本家歸他所有,以
南則是兩個哥哥一分為二。乍看之下是他佔盡便宜,因霍家的土地多在白蕪山以
北,可細看便知那些個土地多的是貧瘠不毛的荒地;而霍天行名下的卻盡是良田
美地,一向精刮的霍天弘更別提,幾間店舖酒樓就是他生銀子的金雞,每一分錢
皆是實實攢在手上的,不像他,徒有繼承本家,卻什麼都是虛的。
看著衣裳上下與轎上垂下布幔上繡著的霍家家紋,霍天行的話在腦子裡擺盪不去
,壓根不想認娘真是大哥說的死心眼,若她知道自個兒的死換來的不只是丈夫的
愧疚,更因此得已讓兒子繼承本家,九泉之下可會有那麼一絲的欣喜?
才方憶及娘親,當年那自縊的悽慘死狀便讓他刷白了臉。娘親常塗抹的姻脂水粉
飄散在房裡,是連血都給遮了過的濃,隔壁廂房大娘念經常點著的檀香飄來摻和
著,向來愛美的娘成了那樣令人不忍卒睹的模樣,滿是血與穢物,鼻中嗅到的香
氣卻又是那般濃烈,那味兒,他竟分不出和方才嗅到的有何不同。
腦門暈得差點兒失了意識前,轎停了,轎外一陣驚慌成了他的醒腦水。
莫非真遇上大蟲了?霍君殊心頭一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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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宅鬥, 真的不是宅鬥……(汗)
古風苦手請見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