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經辭掉族長的位置。」
　　「……啊？」
　　葉修原本懶洋洋地趴在樹下休息，聽聞猛地起身，看向坐在一旁的韓文清。
　　「唔。」因為動作過大，葉修一手扶著腰，露出了微妙的痠痛表情，讓韓文清睜開了
眼睛看了他一眼，又閉上。
　　清爽的涼風吹過兩人之間，總是皺起的眉間與肩膀放鬆，一時之間，韓文清凶惡的臉
上竟難得散發出平和的氣息。
　　「那現在的族長是誰？」葉修看著這樣韓文清，半晌，雙手雙腳並用地從防水的野餐
布一端爬到了另外一端，調整了一個舒服的位置，把頭枕在韓文清硬梆梆的大腿上。
　　「我弟。」似乎知道葉修的顧慮，韓文清補充，「放心，紅那夥人已經被趕走了，如
果再出現在我們的領地裡，我不會再手下留情。」
　　「說得你好像知道這四個字怎麼寫似的。」葉修彎了彎嘴角，仰頭看著韓文清，用順
手從地上拔起的長梗葉子戳了戳他的臉，「……那麼，流獸族呢？」
　　「上任族長下落不明，他們換了一個新族長，知趣多了。」
　　聽懂了韓文清話中的含意，葉修抿了抿唇，才想開口，一隻溫暖的大手就落在葉修的
眼睛上。
　　韓文清感覺到葉修閉上眼睛，濃密的睫毛擦過自己的掌心，搔得他心中一癢。
　　「不是你的錯。」看著毫無防備面對自己的葉修，韓文清深吸一口氣，按下腹中的慾
火，「是他自找的。」
　　葉修的嘴唇動了動，沒有發出聲音，只是發出了一聲無奈的苦笑。
　　跟他們不同，葉修還是保有人類時候的思考模式，他不喜歡見血，更討厭殺生。可韓
文清倒覺得自己已經對他們很仁慈了，流獸族的族長早就是個禍患，是大家想要除之而後
快的對象，至於其他人，憑著雄性獸人們的生存能力，一定可以活下去。
　　他把手從葉修的臉上移開，順著脖頸往下摸，用食指撩開葉修的衣領。在葉修的鎖骨
附近，淨是密密麻麻的紅色斑紋，猛一看，像是過敏似的。
　　而韓文清知道這不是病，葉修渾身上下，都是別人的氣味。
　　「喂喂，老韓，你幹嘛這樣看我，很恐怖啊！」
　　「你會怕？」韓文清彎腰，將手撐在葉修的臉側，低頭對葉修咧出猙獰的笑容，「你
是該怕。」語畢，他粗魯地抬起葉修的下顎，惡狠狠地咬了上去。
　　「嗯嗯……哈啊……老韓……」
　　葉修被韓文清像是啃骨頭一樣地咬了幾分鐘，最後對方終於打算放過他，稍微拉開了
一點距離，兩人的嘴唇之間有一條銀絲連結，搖搖晃晃地要斷不斷，讓韓文清的眼神變得
更加深沉。
　　「……光天化日之下，你給我收斂點啊！」葉修被他的目光看得毛骨悚然，急忙想要
從他的大腿上爬起，卻被人輕輕一按，又倒了回去。
　　「等等……老韓！唔唔！」韓文清的手又摸到了葉修臉上，甚至還將兩指插入葉修嘴
中，不停攪弄著他的舌頭。
　　葉修不敢真的咬下去，只能緊緊閉唇推拒，但柔軟的嘴唇根本沒有造成任何阻擋的效
果，反而讓韓文清更加興奮。
　　「葉修……」韓文清的瞳孔豎起，原本的純黑中有著一點紅光，像是一團即將爆發的
烈火。
　　他的目光極具侵略性，動作卻越發輕柔。他將手指從葉修的嘴中抽出，溼潤的指腹抹
著葉修的唇，然後再度低頭。
　　葉修揚起頭，想要接受這難得溫柔的親吻——
　　「前輩！回來了！」
　　啪！
　　葉修反應極快，直接朝著韓文清的臉上揮了一巴掌，「……好險啊！蚊子差點就要叮
到你了，老韓！」
　　「哼。」在周澤楷雙手捧著食物，一臉疑惑的目光下，紅虎族的最強雄性被一名雌性
狠狠擊中，韓文清危險地瞇起了眼睛，「……這帳晚上再跟你算！」
　　「啊哈哈哈哈……肚子好餓啊！」葉修乾笑著轉移了話題，一坐起身，就看見眼前的
地上散落著各種食物，有水果，有青菜，更有剛獵到的野味。
　　葉修盤腿坐在地上，笑咪咪地揚起頭，看著站在面前，一臉求表揚的周澤楷。
　　「小周啊，現在會打獵了？」
　　槍王大大原本容光煥發的臉，馬上枯萎了下來，像是一束乾癟的小白菜，「前輩……
」
　　有臉就是好啊。葉修在心中感慨，他早就想跟周澤楷算算裝傻又裝笨的帳，但只要被
那雙亮晶晶的眼睛一看，就什麼氣都消了。
　　「好啦，不鬧你。」葉修抓了抓頭，嘆了口氣，被騙是自己不好，不過，絕對不是自
己笨，而是周澤楷的那張臉太讓人無法防備，「謝謝了啊，小周。」
　　察覺到心愛的前輩不打算繼續追究，周澤楷馬上露出一個大大的笑臉，開心地湊了過
來，嘟起嘴想要索吻。
　　「慢著慢著，別再靠近了啊！沒錯，過去那邊給我生火，我想吃肉。」
　　還是有點生氣的葉修想了想，決定支使周澤楷多做一點事當作補償，話說回來，他昨
晚就是被這副純真無害的模樣給騙了，才讓周澤楷爬上了床，接下來的事……不提也罷。
　　葉修撇頭看了坐在一邊瞪著自己的韓文清，對他的位置與姿勢毫無變動，感到非常滿
意。
　　他又爬回了韓文清的大腿上，斜躺著看著不遠處的周澤楷烤肉做飯。
　　「這都已經去了一個早上了，效率也太低了吧？」閉眼休息的葉修懶洋洋地掀開眼皮
，望著在樹林上方盤旋不去的幾道黑影，咕噥道，「不過是唬弄幾個人，大眼這神棍還行
不行啊？」
　　話才剛說完，就見幾顆大石頭由下而上地疾射而過，劃破天際，命中了負責監視的鷹
族獸人。那幾個倒楣鬼直接墜到了附近的森林裡，葉修似乎還聽見了好幾句咒罵的聲音，
聽起來中氣十足，應該沒有大礙。
　　「葉修！」茂密的草叢發出劇烈的抖動，韓文清連頭都沒抬，就看見一隻藍色的大狼
從中衝出，直接撲到葉修的大腿上，「我聽見你在呼喚我們的聲音了！怎麼啦？想我們了
嗎？」
　　「一點也不想。」葉修揪住黃少天黃澄澄的耳朵，這傢伙全身上下，只有這一部份的
毛皮跟他的髮色相近，不愧是突變種。
　　他揉著黃少天的耳背，結果好像按到了什麼開關，讓藍狼舒服得直打呼嚕。
　　葉修一邊摸，一邊往黃少天方才衝出來的地方看去。原本茂密的樹叢已經被他撞出了
一條路，把什麼碎石跟樹枝都清空了，剛好讓喻文州悠悠哉哉地滑了出來。
　　「那石頭是怎麼回事？不是說同族之間禁止相殘嗎？」
　　銀蛇嘶嘶地吐著石頭，翠綠色的眼睛閃過惡作劇的光，「我不小心手滑了。」
　　你的獸形根本沒有手。葉修沒有吐槽，他覺得討論這種話題實在太蠢了，另外他也很
懷疑，喻文州是不是在跟黃少天重逢之後，智商就急速下線，入境隨俗地當了一回真正的
獸人。
　　若是喻文州知道葉修的臆測，恐怕會笑咪咪地接受了前半段評價，然後否決後半部份
吧。因為，真正使他開始放開心胸，不再顧慮的契機，是黃少天舞著劍，站在蘇沐秋洞穴
前的那一晚……如果葉修知情，那也寧願自己不知道。
　　無知又幸福的他正微微偏頭，看著高壯英挺的王杰希從喻文州長長的蛇身上滑下，用
兩指了捏自己的眉心，似乎有些疲憊。
　　「鷹族的族長和巫醫，已經答應放行了，只要不進入村莊中心，你們可以住在我的小
屋裡。」
　　「我說王杰希，你們族人真是小氣啊！我們才幾個人又佔不了多少位置，我跟你說啊
，幸好現在是春末，食物還很充足，不然的話，我們要怎麼養家活口啊？」
　　「王隊的小屋，沒辦法讓我們全部入住吧？」喻文州找到了黃少天換氣的一瞬間，完
美地接話，「而且，雨季就快要到了。」
　　周澤楷在旁豎起耳朵，一下檢查食物熟了沒，一下又偷偷瞄了葉修一眼。在被人抓包
的時候，對著葉修露出一個羞澀的笑容，兩隻耳朵都紅了。
　　突然間，葉修竟然讀懂了他的意思。
　　那是在說：「無論前輩在哪裡，我就在哪裡」的意思，還有再說「別擔心，我會一直
陪著你」的意思。
　　葉修摀住自己的胸口，覺得心口暖暖的。
　　不知不覺間，對於異世的陌生與驚恐，還有對自己無能的憤怒與徬徨，都已經被這幾
個人所驅散。
　　只要有他們在，葉修就不再害怕。
　　「要是不行，我們可以回紅虎族。」在短暫的沉默後，韓文清想了想，覺得憑著自己
的威望，應該能夠說服族人讓幾人加入。
　　葉修吹了聲口哨，不過失敗了，變成了一個走調的氣音，「不愧是全聯盟年薪最高的
男人！」
　　「出息！」
　　韓文清罵道，拍到葉修肩膀上的手卻沒有什麼力道，說是攻擊，更像是在替他按摩，
讓葉修舒服地瞇起眼睛。
　　「不過，當初不繼續留在那裡，就是因為我們暗地惹怒了不少紅虎族的人吧？」喻文
州仔細考慮過韓文清的提議，頗為惋惜地搖頭否決，「雖然是紅那夥人先攻擊我們，但也
是因為我們的緣故，他們才會被驅逐……這些人的家人，恐怕不會輕易讓我們好過。」
　　葉修實在不喜歡處在不安定的環境之中，隨時都要防備突如其來的攻擊。若是受傷的
人只有自己就算了，偏偏還會成為其他人的累贅。
　　這樣的話，不如另外找一個地方，過上清閒又安全的生活。
　　他是這麼想的，其心境被之後的黃少天吐槽「你根本是個老人！」，但在更早之前，
其實他們五個人，早就知悉了葉修的願望。
　　因為他們也像葉修一樣，深深地擔憂著他的安危。
　　「我倒有個提議。」暫時還是下屆鷹族巫醫候補的王杰希，先是看了看周圍，在確認
沒有人竊聽後，面不改色地賣起了族友，「我聽說，因為巡邏人數不足的關係，暫時沒有
人移居到靈蛇之森。」
　　葉修眨了眨眼睛，又再眨了眨。
　　他抬頭看向喻文州，後者剛好變回人形，正大剌剌地在他面前呈現全裸狀態。葉修決
定假裝什麼也沒看到，若無其事地繼續和王杰希說話。
　　「那片森林，不是送給鷹族，當作讓我和文州入族的交換條件了嗎？」
　　「既然可以加入，當然也可以脫離。」越講，王杰希越覺得這是一個好方法，如此一
來，鷹族的族長與巫醫，也會宣佈中止他的繼承人身份，另找對象。
　　「領地範圍太大，會造成守備上的漏洞，對一個部落來說，也不是什麼好事。」
　　「但是，食物的來源，沒有人會嫌多吧？」葉修想了想，有些不太相信，對方會輕易
放棄一座寶山，「要是鷹族族長不肯歸還……」
　　「那也沒辦法。」王杰希瞇了瞇眼睛，一雙大小眼在此時變得同樣地小，從彎彎的隙
縫中透出一抹奸詐的顏色，「不過，當初我也沒有保證，不會有別人來搶啊。」
　　「……嗯，就是這樣。」受到眾人不約而同地期待與注目，韓文清連眉毛也沒抬，神
色未變地舉起了手，握成拳頭，淡淡地表示，「就用拳頭來說話吧。」
　　以一人之力，當然無法挑下整個鷹族部落，但若是偶爾在邊上騷擾一下，也夠對方煩
惱了。
　　加上出手的人，是紅虎族最年輕的前任族長，餘威尚在，惡名遠播。鷹族的族長與巫
醫，對此將會有一定的忌憚，不敢隨意攻擊。
　　「你們根本是土匪，不過我喜歡！也算我一份啊！」還沒變回人類的黃少天興奮地搖
著尾巴，毛茸茸的長尾巴掃到葉修臉上，被葉修面無表情地撥開。
　　「……當初不該是四大，而是五大戰術大師才對。」
　　「承蒙誇獎。」王杰希朝著葉修點了點頭，一副榮辱不驚的平靜模樣。
　　「午餐，好了。」聽著討論告一段論，周澤楷舉起一隻烤得金黃酥脆的兔腿，吹涼了
放到葉修嘴邊。葉修只是停格了一秒，然後就著斜躺的姿勢，大剌剌地張嘴讓人服侍。
　　黃少天不滿地嚎叫了一聲，急忙變回人形想要去搶葉修另外一邊的位置，然後遺憾地
發現那裡坐著他的隊長。黃少天不敢囂張，而看著黃少天那張渴望的神情，喻文州也只是
笑了笑，大方讓出位置，「我去打點水來。」
　　王杰希坐在葉修的正前方，視線一路從葉修的小腿上往上看。世邀賽的運動服長褲早
就被葉修妥貼地收藏了起來，現在，他和其他人一樣，都穿著堪堪遮住大腿的短獸皮。
　　他的視線，中止於那處被黑暗籠罩住的三角地帶，因為皮裙太過粗糙的關係，葉修裡
面還套著一件珍貴的棉質內褲，這還是王杰希用自己製作的獸刀換來的。
　　咕嚕！
　　盯著葉修的臉，王杰希吞了口口水，突然覺得有點渴。
　　※
　　「你真的是王大哥的雌性嗎？」
　　在傍晚，王杰希載著無害的雌性，返回鷹族的交易街換取一些生活必需品，在路上，
兩人遇到了一位正站在路中間，睜著好奇的大眼睛，望向他們的雄性小獸人。
　　「我是啊。」葉修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讓旁邊的王杰希身體一僵。
　　這一大一小沒有注意到他的異狀，兀自繼續交談。
　　聽力發達的雄性小獸人，在聽了一整天的八卦之後，朝著葉修的方向聞了聞，對著眼
前又香又柔軟的美麗雌性，露出一個天真又殘酷的笑容。
　　「那，為什麼你的身上，沒有王哥哥的味道啊？」
　　一瞬間，周圍頓時安靜了下來。
　　葉修還在震懾於小孩的誠實與一針見血的攻擊如此有效，就聽見旁邊爆出了一陣又一
陣議論的聲音。
　　每個人都覺得自己說話的音量不大，但揉在一起，竟然連葉修都能夠聽得一清二楚。
　　「……兩人已經成年了吧？」
　　「就算想把重頭戲留在結婚儀式當晚，但在那之前，身體上不可能沒有接觸。」
　　「難道獸神奪走的，不只是記憶跟飛翔能力嗎？」
　　葉修縮了縮肩膀，暗道糟糕了，被這樣質疑，是個男人都不能忍。
　　果不其然，一道黑影籠罩在他的頭上，葉修只覺得身體一輕，自己就被王杰希扛到了
肩膀上。
　　「……葉修。」
　　「大眼你冷靜一點，童言無忌啊！」葉修在他身上不停掙扎，但強壯的雄性根本沒有
受到任何影響，逕自扛著他走到了樹幹邊緣。
　　「小孩子說的話，的確不能當真。」王杰希突然把葉修放了下來，低頭盯住他的眼睛
，一字一字地問，「那麼，你剛剛說的話呢？」
　　「我說了什……」葉修頓住了，想起他剛剛極為順口的回答，恨不得咬斷自己的舌頭
。
　　看著他的表情，王杰希抬起他的下巴，用鼻尖親暱地蹭了蹭他的鼻子，呼吸的氣息吐
在葉修臉上，「你也是我的雌性嗎？葉修。」
　　在極近的距離下，王杰希清楚看見了葉修臉上的表情，掙扎到懊悔，猶豫到拒絕……
那麼多令自己絕望的情緒在葉修明亮的眼眸裡翻滾，最後竟從中破開了一道名為希望的光
。
　　「……王大眼，你不會後悔嗎？」葉修咬咬牙，迎向王杰希銳利的目光，已不見任何
迷惘。
　　王杰希喜歡這樣的眼眸。
　　坦率又堅強，誠實又耀眼。
　　這就是葉修。
　　我的葉修。
　　他抱住葉修的腰，收攏雙手，將人抱在懷中，然後，雙腳一蹬，就這樣帶著葉修，從
最高的鷹族神木上跳了下去。
　　「我最後悔的事，還沒有出現。」在呼嘯而過的風聲中，傳來了王杰希壓抑又喜悅的
聲音。
　　半空中，王杰希張開了翅膀，強健又美麗的翅膀在空中劃過凌厲的弧度，橘紅色的光
線從羽毛的縫隙間穿過，讓背對著光源的王杰希，像是要融化在光之中。
　　葉修捧住王杰希的臉，在他疑惑的目光下，輕柔地吻了吻他的右眼，微笑。
　　——可要是不抓住你，才會讓我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