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父親節我收到一份很震撼的父親節禮物：一張超音波照片。
　　和妻子結婚三年，她的肚皮始終沒有動靜。幸虧雙方家長還算開明，沒拿什麼
「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的教條逼我休妻，隨遇而安的我和聽天由命的她在看過中醫
西醫、試過各種偏方後，也就仿效徐志摩的精神「得知我幸，不得我命」，高唱Let it be
乎它去了。
　　所以在此之前，身為接案攝影師的我和在中小企業當會計的妻子過著今朝有酒
今朝醉的閒散生活──直到我的父親節禮物出現。
　　命運真是個磨人的小妖精。
　　搞出人命後，兩人吃飽全家飽的生活態度已經不再適用。奶粉錢、尿布錢、教育基金
……條條款款都是金光閃閃只出不入的負債。
　　作為九月下旬即將年滿三十五歲的壯年男子，身體還算健康，體能尚且合格，似乎得
為一家三口花錢如流水的未來再度審慎思考，重新規劃我的人生。尤其在妻子的孕吐越來
越嚴重，只得提前請假，後來不太意外地被公司暗示加明示，最後自動請辭之後。
　　坦白講，我真的熱愛攝影，僅次於我老爸、老媽和老婆的程度，連我的親生哥哥都得
排在我的Nikon相機後面。
　　但那又如何？愛畢竟不能當飯吃，麵也不行。
　　於是我看似帥氣自由的接案攝影師工作，即將結束。
　　消息一出，許多舊雨新知都嚷嚷著要再給我捧個場。偏偏我這人龜毛，最後關頭還是
堅持老規矩：只拍婚紗，異同不拘老少皆可。
　　我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認識小潮和阿虎。
　　會找上我這種自由攝影師拍婚紗的多半是年輕人。而且不知道是我臉上刺著
「直同志」三個大字還是怎樣，上門的客戶裡似乎同性戀比異性戀還多上一點。
　　關於這個奇妙現象，我跟很多客人聊過，歸納出一個哀傷的結論：結婚不合法，
拍婚紗總不犯法吧？
　　於是我曾開著破爛的小March載著一堆設備，跟著哈雷車隊從北海岸一路殺到
國境之南，在海天一色的美景中拍攝穿著皮衣皮褲的拉子新人；也曾背著沉重的器材效仿
登山隊，半夜出發就為了趕上阿里山日出給那對男性情侶當背景，然後在他們忘情的擁吻
中差點忘記按下快門……
　　這些同樣決心要攜手白頭的情侶沒有那張一撕就爛的證書，卻在或長或短的拍攝過程
中用言語、肢體和表情一次又一次地向我展示愛情無關性別的真理。
　　在收山前的最後一個案子，能為這對暫時得不到官方認可的情侶做點事情，我認為
會是個美好的休止符。
　　跟我接洽的客人有個非常詩意的名字，他叫聽潮，羅斯福路大學財經系的大三學生。
他計畫畢業後要出國留學，怕心愛的被其他狐狸精拐跑打算先下手為強，先拍婚紗再找
機會出國辦手續。
　　溝通過程中，我不只一次問起他另一半的想法，但他總說對方沒意見，全權交由他
處理。雖然我擔心這種嘴上說沒意見的人，最後往往意見最多，但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拍攝當天，我先見到聽潮。他是個身高大約一百七十公分，白白淨淨氣質很陽光的
大男孩，本人就跟臉書上的自拍照差不多。
　　「啊，你就是katsu嗎？你好，我是聽潮，叫我小潮就好了。」
　　小潮笑起來時，左臉有一個可愛的小酒窩。
　　我笑著朝他點點頭，而後看清跟在他身後的男人。
　　相較於穿著圖騰T恤、休閒七分褲和板鞋的小潮，跟他同行的男人穿著燙得沒有一絲
皺褶的長袖鐵灰色襯衫和黑色西裝褲，腳上的皮鞋也亮得刺眼。
　　關於兩人的打扮，小潮已經事先向我提過。
　　「這是我們第一次見面時的打扮。」
　　小朝當著我的面又說明一遍。
　　「你好，我是阿虎。」
　　濃眉大眼的阿虎先生大概接近一百九十公分，一身小麥色的肌肉把貼身襯衫和西裝褲
繃得緊緊的，瞎子都看得出來是個練家子。
　　既然對方慎重地伸出手來，我也只好伸手回握。溫熱的手掌相當有力，上頭的厚繭
更證明了這點。
　　站在這樣的男人面前，不知為何讓我想起常把我去叫罰站的高中教官，下意識地想
立正站好。
　　「阿虎是職業軍人，所以看起來嚴肅了點。其實他很溫柔啦！不要怕。」
　　小潮笑著為他家男友解釋，我才恍然大悟。
　　我看著自稱阿虎的溫柔男子又看看相比之下簡直稱得上嬌小可愛的青年，在腦中劃去
猛獸與馴獸師的比喻，浮出經典少年漫畫的篇名。
　　帶著一人一獸，咳，兩人走進事先包場的咖啡館，就連裡頭的佈置也依照小潮的
要求，恢復成當年他們相遇時的裝潢。
　　相親也能成就好姻緣。但姐姐相親失敗，結果對象看上弟弟這種事應該不算
太常見吧？
　　拍攝過程中，我聽著小潮細數當初見面的點點滴滴，輕快而熟練的語調像是反覆提過
無數遍，但打完招呼後就沒再開過口的阿虎先生依然耐心聽著，跟著點頭、做反應，就算
臉上沒有笑容，眼神卻寵溺得要命。
　　果然是真愛啊。我按下快門，一邊指揮助理調整打光板的角度，一邊在心裡感嘆。
　　咖啡館的場景很快結束，接下來要移動到他們初吻的地點。那是府城著名的觀光
景點，說穿就是被拆了一半的塗鴉牆面。
　　這對情侶的身高起碼差了一顆頭，小潮得墊腳才能親到彎腰的阿虎。身處觀光勝地，
不管是否假日，往來的閒雜人等總是很多。我們這種螞蟻大的個人工作室也沒封街拍片的
能耐，只能說服新人把那些指指點點竊竊私語的路人當成路邊賣的棺材板、蝦捲和
鱔魚麵。
　　或許是軍人的拘謹天性使然，阿虎先生的表情和動作總是很僵硬。在我不斷勸說與
重拍，擔心他下一秒就要一掌把我掄進牆面當壁畫時，是小潮喊了暫停。
　　他帶著歉意蹬了蹬腳，「對不起，我的腳好像有點抽筋，可以休息一下嗎？」
　　「當然。你還好吧？要不要找個地方坐著休息？」
　　不管怎麼說，客人是上帝。而且很明顯的是，阿虎先生的情緒確實在即將爆發的
邊緣，需要馴獸師好好安撫。
　　我看到對面馬路有家賣豆花的小店，轉頭問大家：「有沒有人想吃豆花？我請客。」
　　我家助理妹妹一秒舉手：「我我我！難得老大請客，我要最貴的那種！」
　　我瞪了好不容易找到機會揩油的助理一眼，又望向不遠處靠在牆邊說話的兩人。
　　阿虎先生抽起今天的第三根菸，菸頭才剛點亮就被小潮搶走。他扯下對方的衣襟，
霸道地吻上阿虎先生。
　　夕陽西下，日光從馬路那一頭照過來，光線穿透徐緩上升的煙霧，把兩人親吻糾纏的
身影拉得很長。
　　我抓起脖子上的相機喀擦喀擦就是一陣狂拍。
　　事實證明，那是一整天下來我最滿意的照片。
　　同樣身為男人，我非常理解那種禁不起挑釁與挑逗的感覺，尤其是被自家那口子在
大庭廣眾下如此調戲。
　　最後，那兩人連我買回來的豆花都沒吃就說身體不太舒服，要先回民宿休息，明天
再連絡。
　　身體一定非常不舒服啊。我懂我懂我超懂。
　　「……老大，你一直點頭幹嘛？」
　　我看了明知故問的助理一眼，「小孩子有耳沒嘴，吃妳的豆花。」
　　當了三年攝影助理，早就熟到沒大沒小的年輕女生嘟起嘴，「你都說我沒嘴了，怎麼
吃豆花啊？」
　　我懶得理她，吃著豆漿豆花，擔心起小潮同學明天是否能準時起床這個嚴肅的問題。
　　千金難買早知道。忘記先去買樂透的我在隔天早上七點，自睡夢中收到阿虎先生的
訊息表示，小潮同學身體微恙，今天無法進行拍攝作業。
　　今天的預定行程是老街巡禮，走路運動是免不了的。我想小潮同學在昨晚已經連
今天的量都徹底運動過了吧？其實我不介意拍點兩人你儂我儂隔日的事後照，但我想
阿虎先生應該不會同意。
　　於是，我笑著回覆阿虎先生帶著歉意的訊息，打算跟他把時間往後延一天，剛好
把這個天上掉下來的下午拿去陪妻子做產檢。
　　三分鐘後，我收到阿虎先生的回覆。他說他的假只到今天，而且是為了配合小潮
特地請同事幫忙，沒辦法再往後順延。
　　既然如此，我也愛莫能助，只好等小潮同學醒來再商量。最後我們達成共識，先把
當天的照片整理出來，再視情況決定補拍的部分。
　　因為是最後一個案子沒有其他事務打擾，我能更專心地處理照片，也做得格外認真。
幾天後，我將初步整理過的照片寄給小潮同學過目，果不其然收到他的歡呼與讚美。
　　如果說一篇優秀的作文需要起承轉合，那這份優秀的婚紗攝影集也該有個幸福美滿的
結局。那天在暮色中接吻的兩人是很美，但距離從此幸福快樂的終點，還是差了一步。
　　為了配合阿虎先生似乎很難搞的休假制度，我們把補拍日期訂在九月下旬，那天正好
是我三十五歲生日。
　　那時的我還愉快地想，如果能順利圓滿地完成這個案子，絕對是最好的生日禮物。
　　大概是平常太少扶老先生、老太太過馬路，福分太薄人品不足的我沒等到那份賀禮。
　　小潮和阿虎雙雙失聯了。
　　拍攝當天，兩人的手機都打不通，留給小潮的臉書私訊也沒回。我像個白癡一樣
跟助理在車站從約定的上午十點等到晚上十點，總算接受自己被客戶放鴿子的殘酷事實。
　　不幸中的大幸是酬勞已經付了三分之二。
　　但我不認為小潮跟阿虎會是這種就算臨時有事也不講一聲的人。三天後，我證明了
自己的猜想。
　　小潮臉書的塗鴉牆上，出現了一整片祝他好走的哀悼留言。
　　活到這歲數，誰沒經歷過幾個親朋好友的生離死別？但對於客戶這種似遠又似近的
關係，我還是第一次碰到。特別是我個人還滿喜歡這對情侶，並已經把他們當成朋友。
　　前途大好的名校學生因為腦動脈瘤破裂，在家洗完澡後就此昏倒，一睡不醒。
　　這種誇張得像電視新聞的意外一旦發生在認識的人身上，格外沒有真實感。
詭異的是，那些發生在螢幕裡的意外事件其實都是活生生血淋淋的人命。沒有真實感，
不過是災難沒降臨在自己身邊罷了。
　　看完那些留言，為了妻子和即將出生的討債鬼努力戒菸的我忍不住走到陽台，
抽了一根久違的七星。
　　暖黃色的陽台壁燈就像那天的夕陽，我在煙霧中想起那個對男友展現出任性一面的
年輕人，覺得遺憾跟感慨像夜裡的海潮，輕而易舉讓人滅頂。
　　站在陽台吹風吹了很久，等身上的菸味散盡，我跑去客廳跟在看第三次宗主復仇記
重播的妻子抱抱親親討拍拍之後，回到工作室的電腦前，發現有一通來自阿虎先生的
未接來電。
　　他婉拒我去為小潮上香的提議，再度跟我約定補拍日期。
　　之前兩人甜蜜同行來拍的婚紗照，如今只剩形隻影單的一個人，意義迥然不同。
　　補拍那天的天氣很好，是連日陰雨中少見的晴日。身為一個無神論者，我寧可相信
這是冥冥中小潮在照看他最愛的人。
　　我們依照之前的計畫走訪那些小潮同學未來藍圖中的夢幻居家，在相機的記憶體裡
留下一個又一個孤單寂寞的身影。
　　本來就寡言少語的阿虎先生瘦了一大圈，整個人像極被天雷劈中的阿里山神木，
枯敗而陰鬱。
　　對他而言，這樣的噩耗跟天打雷劈也相去不遠吧。
　　這畢竟是紀錄幸福瞬間的婚紗照而不是遺照。為了減輕那份連我都快喘不過氣的
壓抑，我提議讓他一人分飾兩角。
　　於是他穿著助理臨時去街上買來的衣物，用各種不露臉的借位方式，從咖啡館、
藍晒圖再到神農街，暫代無法現身的另一半把那些缺席的空位補上。
　　最後一個場景是孔廟。
　　在那座磚紅色的禮門之前，阿虎先生拿著我們事先準備好的大紅綵球，做出遞向
門內的手勢。等我這邊確認過照片，他再換上類似小潮那天穿的衣服，從門內伸出手，
做出要接下綵球的架式。
　　這個場景其實跟古禮或孔子無關，單純是當初小潮看新人在這裡取景拍婚紗，隨口
一提而已。
　　他當初的隨口一提，如今被阿虎先生慎重地實現。
　　看著拼合起來堪稱天衣無縫的照片，阿虎先生朝我點了個頭。「謝謝。」
　　一股想哭的衝動湧上來。我做了一個深呼吸，勉強擠出笑容，「希望他會喜歡。」
　　阿虎先生盯著相機視窗裡的畫面定格很久，久到我以為他下一刻會戲劇性地落下
淚來。
　　最後的最後，居然是一個人完成兩個人的婚紗照，換作是我也不知道該如何答話。
　　拍攝期間逐漸淡去的日光與加厚的雲層讓天空蒙上一層鉛灰色，近晚時分開始落下
淅淅瀝瀝的雨。
　　我趕緊把寶貝相機收起來，在一旁偷哭的助理也跟著回神，七手八腳忙著收器材。
本來在孔廟參觀、散步的人們也因為這場雨被打亂步調，紛紛往有屋簷的地方移動。
　　只有阿虎先生還站在原處。
　　他看著禮門內側，緩緩勾起難得一見的笑。
　　那個笑跟他之前凝視小潮時一樣，溫柔得要命。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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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哭了Q Q

太痛了阿~~~QQ 喔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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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公車上偷哭QQQQ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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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座力好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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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洋蔥來的太突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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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壞人TA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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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Q 原本還覺得夕陽下的親吻美翻的說..

早知道就先按End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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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Q為什麼我也沒先看推文QQQQQQQQQQ

QQ好虐

天哪QQQQ前面還甜的要命 這後座力...

欸欸欸 第一次不介意在情人節被閃啊 QAQ

會....會心一擊.....QQ

雖然說是做好準備才看的，還是好難過QQ

好痛QQQ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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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會QQQQQ

早知道先看推文了QQQQQQQ

看名字，有夠像日劇黑道片名字，結果是騙眼淚的溫馨小品

妳這樣讓我再去孔廟的時候要擺哪種表情啊Q口Q

怎麼這樣OAQQQ

嗚嗚…沒想到會這樣…QQ

看了推文，我想看又不敢看……

Q__________Q太強大的洋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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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忍不住代入同名少年漫畫主角的樣子......嗚嗚QQ

唔啊啊啊啊嚶嚶嚶...QwQ(揍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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