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Twilight Meadow
「你知道,有時候我覺得我真是受夠了這一切。」Sam拉著Steve的背帶,毫不溫柔
地將他拖過青草地面。
「尋找自我什麼的不是二十幾歲做的事嗎?你們都幾歲了,一百?兩百?」他將Steve
架上救護車旁的背板。
地面上都是血。
「你再這樣打法,等他搞清楚他真的愛你,」Sam扁了扁嘴,好像被那個字從自己口中
冒出來嚇了一跳。「你也沒命了。Steve──」
他氣力放盡地靠在救護車旁,開始檢查Steve身上的傷勢。一道道怵目驚心的血痕,像
獸爪般在身上蜿蜒。
Sam嘆了口氣。「他會回來的。」
Steve別過蒼白的臉,好像這句話才真正令他感到痛苦。
「他的復原速度很慢。」Bruce拿下眼鏡,看著紙本的監測數據。「跟之前相比,
他的各項生理機能都在衰退。我從來不知道他的血清功能與心理狀態有關──雖
然這點傷不至於好不了,但這樣下去不行。妳有找到Barnes嗎?」
Natasha搖了搖頭,蹙緊眉頭盯著床上掛著監測儀器、昏睡過去的Steve。
這個男人已經在崩潰邊緣。而且這兩個月來,他對她完全避不見面。
她想起Thor臨別前的話。
「Natasha,」Thor帶著裝有寶石的匣子,與耶夢加得的鱗片碎片,準備回到Asgard
。他少見地欲言又止,露出深思的表情。
「……吾畢竟非中庭人,不確定此事究竟緣何而生。惟汝暫勿會Steve為妥。」
Steve醒轉時,先前在房裡的Bruce與Sam都已經不在,只有Natasha以無機質的眼神
盯著他。
那個眼神,令他想起另一個有著同樣眼神的人。
「……妳是來嘲笑我的嗎?還是來說妳早就警告過我?」
Steve的眼神還是迴避著她。
「這不足以令你對我出現敵意。」Natasha皺眉。「…他跟你說了紅屋的事?」
他幾乎感覺到嫉妒有形體,囓咬著他的心。
「Steve,那是他的任務,那是…我訓練的一部份。」Natasha眉頭越皺越深。
「建立信任,然後用盡手段互相毀滅。那與愛相距甚遠──我們只想在地獄裡活
下來,Steve……」
「那是妳們之間的事,我不想過問。」
「你在無理取鬧。你知道如果當時你活著,如果他能記得你,他一定會拼了命回
到你身邊──」
「他不會。」
她看見Steve的臉上出現了那個表情──冬兵的表情。
沒有表情的表情。
「如果他愛我,他擺脫控制後,不會離開我兩年。如果他愛我,不會選擇冰存。
如果他愛我……」Steve低下頭。「他不會一次又一次離開我。」
Natasha語塞。
「也許他只是需要時間,消化他想起的東西。」她謹慎措辭。「一旦全部想起,
他就會明白他真的愛你──Steve,給他一點時間。」
Natasha從口袋拿出一個信封遞給他。
Steve打開,裡面是他自己的照片。從很遠的地方照的,焦距有些模糊,可是仍然
可以看得很清楚。
他坐在華盛頓公寓的窗台,纏著手上的紗布。
(我不需要你留下痕跡。我只是需要知道你有來。)
「Sharon要我轉交給你。她說她很抱歉,這張照片夾在某本日記的夾層裡,她沒有
複印到。」Natasha頓了一頓。「她覺得你應該保留原件。」
是在Steve從戰艦墜落、休養復原的那段期間照的。
他真的有去看他。
Steve將照片翻面,冬兵用毫無特色的字跡,寫下了一個俄文字。
他所識不多的俄文字之一。
「Domoy」(回家)。
Steve猛然抬頭,蔚藍如天空的眼睛頓時盈滿淚水。
「相信他,Steve。相信他對你的愛。」
他將這張照片隨身帶著,小心翼翼不汙染鉛筆的淺淺字跡。Domoy,他默念著這個
俄文副詞的發音,像是最虔誠的祈禱文。
那就是他想對Bucky說的一切──那就是他在世上的唯一盼望。
Natasha的話語多少給他一些安慰,可是隨著時間過去,那也漸漸變得苦澀。
他茫然跟著雨中參加葬禮的人群──屬於舊世界、曾與他們生命交會過的最後一個
人,Bucky的妹妹Rebecca,也以高齡92歲去世了。
Steve捧著白色的玫瑰,高大的身影在雨中顯得那麼孤單。人們經過時或許多看了
他兩眼,可是沒有人駐足多問一句。
那是Barnes家族的墓地。他將玫瑰放在Rebecca墓前,想著半個月前Rebecca在電
話中最後說的話。
「帶他回家,Steve。他只有你了。」
那讓他勇敢,也讓他絕望。
「我也只有他了啊,Becky。」
冷雨如冰雪刺骨。他在墓地前獨自站立了很久很久。
默默等待的那個人始終沒有出現。
他恨他的身體,怎麼喝也喝不醉。
他恨他漫長的年歲。
他恨年輕時那個正義感過剩的自己──他一心只想著做對的事。可是到頭來好像任
何事都只剩立場,而真正對他而言重要的事,怎麼做都不對。
他不能說Bucky墜落的前一夜,他的拒絕只是為他或他們好。可是在Bucky墜崖前,
他真的沒讓自己想過是否有任何人可以替代他對Bucky的感情──他從來沒有、也
不會準備好思考這個,因為他過往從來不曾認為自己會失去。
美國隊長的英雄神話始於拯救他的兄弟。就像Bucky對他的保護欲,Steve也理所當
然認為他已經有能力保護好他,就像身體的延伸或一部分──他從未思考過分開的
可能性。因為對於當時的他而言,追上Bucky已經令他滿意,而在他探索力量的同
時,他的副隊長一直在他身邊。
正因為他們從未分開,Steve理所當然認為這樣已經圓滿──即便現在看來,那始
終處於擦槍走火邊緣的危險平衡。記憶所及Bucky身邊一直不乏女孩子,Steve當時
深信他們最終會像其他人那樣成家,Bucky如此,他也不得不如此。
無論Steve對Bucky曾有過怎樣的感覺,他已經習慣第一時間壓抑深藏,完全盲目,
禁止承認。對Steve而言,Bucky對他的情感也不過是戰場高壓環境下的一時迷戀─
─就像在漫長的成長歲月中偶爾發生的那樣──他們會對彼此心動,追逐彼此的目
光與一切,然後安於親暱,安於所分享的身體慰藉,然後轉移焦點,終於禁止跨越。
那些生成起滅,是他們之間的永恆追逐與永不厭煩的遊戲。他們是彼此亮光正下方
的陰影,不曾將彼此從自己身上切開,所以不曾視對方為另一半。
直到Bucky勇敢跨越。直到他發現並且接納一直在那裡的東西,明白這也許是人生
中最後的機會這樣去看待一生摯友──在此之前,不曾也不會有Peggy這樣的對手
──Bucky立刻痛苦並且正確地認識到,這不是什麼其他,他對Steve的感情就是愛
。獨一無二的愛。
Steve卻沒有這樣的認識──或者說,他早早就找到辦法轉化這個焦慮。早在一無
所有的時候,他可以說服自己相信Bucky值得更好的、與Bucky發展感情不會有任何
的未來,所以他也可以只索取他們能夠對等給出的,禁止自己期望更多。等他注射
了血清,他更忙於否認愛──時間始終不夠他真正地平視Bucky理所當然的存在。
在教堂裡,他讓Bucky相信他不愛他,是因為他不曾思考這份愛的可能性。
直到他看著Bucky墜落,一個人墜落,深不見底的墜落──
回到小酒館的廢墟時,Steve想著,Bucky說的是真的。他們就只有現在──已經消
失了的、在小教堂門口互相依偎的那個當下。此後他的命運也一直如Bucky所預言的
,身為超級士兵,不管上司是誰,等在他面前的永遠只有一場又一場更艱難的戰役。
如果命運沒有以這樣殘酷的方式輾過Bucky,他們遲早會如他當日所說的那樣分離,
只因為自己的盲目──每思及此,Steve就深深感到顫慄。
既然命運又以這樣的方式將他們帶到了一起,Steve依然認為,為了留下Bucky、不
再與他失散,他願意作出一切事情。
對於動用潛意識指令的決定,Steve沒有後悔。他仍然相信伊斯坦堡任務的結果支持
他的假設,那個最黑暗的人格具有連續性,且聽令於他。
但他確實感到抱歉──當冬兵出現在夢裡,他選擇了往日的Bucky而沒有救他,因而
救不起他們之中的任何一個。現在他知道,一起落下山崖也許才是正確答案。他們
會在正確的時間一起醒來,然後他會讓冬兵知道,無論他是誰、做過什麼,他都已
經準備好愛他、完全接納他。
然而,Steve真的沒有想過Bucky有不愛他的可能──至今依然不信──他就是不能
相信。當日在華盛頓,他認為冬兵一定會認出他,冬兵也確實想起、將他從水中救
起,就是最好的證明。
是否他將一切想得太過理所當然?難道這真是他的一廂情願?
當他埋入Bucky的身體,或者嵌合在Bucky的懷抱裡,空氣中只剩下焚燒的感覺,兩
具身體與兩顆心完全融合在一起。喜悅與痛楚毫無分別,對彼此一覽無遺的時刻,
那就是他們過往所有真相的總結。所有記憶與夢境,只通向愛的終點。
難道還能有其他歧路?難道他們不是彼此的家與最終歸屬?
但Steve確實曾懷疑冬兵能自己找到路──是Steve於心有愧,又或者漫長的忍耐與
孤獨終於侵蝕了他,使他絕望得一秒都無法再等待,任由控制扭曲了他的愛?
他對Bucky的愛──說到底,他又為他做了什麼呢?不過是一直勉強著Bucky跟著他
,從布魯克林到戰場,從羅馬尼亞到瓦干達,一直如此。他是如此習慣Bucky在他
身邊,甚至沒有問過這是不是他要的。
Bucky要他嗎?──不,Steve不覺得自己能夠聽到肯定以外的答案,那會令他立刻
死去。
或者像現在,在漫長、殘酷而寂寞的時光中,獨自慢慢死去......
他為什麼還不回來?
「Cap,不要冒進!你不在狀況裡,我不想又去『回收』你。」獵鷹的聲音在耳機裡
顯得焦急。
身旁蜘蛛人、蟻人與黃蜂女的腳步緩了一緩。Steve在他們眼中看見遲疑。
可是他不能停下腳步──只要一停下,他就會永無止境地墜落,墜落到Bucky不在的
這個現實裡。
所以他沒有停下,一腳踩進了敵人的陷阱裡。
他聽見身後Scott的呼喊。Peter發射蜘蛛絲要將他往回拉時,已經慢了一步。
Steve直直摔入偽裝的地表,某種荊棘植物立刻將他團團包圍。倒刺穿透拉裂了深
藍色的戰鬥服,深陷皮膚的部分似乎有毒素,Steve感覺意識漸漸模糊。
「不要過來!」
他順著斜坡一路滾向深處。眼看身後的蜘蛛絲越拉越長,就要滾下山邊──
原野的另一端忽然闖入一道火焰。另一道身影伴隨著火焰槍,向Steve的方向開出
一條通道。
剛剛趕到的Sam飛掠上空,吃驚地看見兩道深藍色的身影。
「為什麼地面上有兩個隊長?Steve,哪一個是你?」
「倒在地上的!」Peter大吼。「但另一個人……也是隊長?!」
另一個人穿著一模一樣的深藍色制服,隨著火焰槍闢出的道路,跑向不斷滾向崖邊
的Steve。在蜘蛛絲將斷未斷、快要無法支持Steve的重量前,臥倒在崖邊,伸手拉
住他的背帶。
昏迷邊緣的Steve感到身後一緊,整個人懸空吊在崖邊。他撐起最後一絲意識抬頭
往上望,竟然是他自己,在漫天火光中的剪影。
以及一道溫柔的金屬反光──
那是他失去意識前記得的最後一件事。
(待續)
*結局就在眼前了! (熱血)
*先在這裡謝謝所有一路走來推文跟我分享的大家(鞠躬)
如果妳們願意的話,歡迎繼續用推文或者來信跟我分享你們的想法~
*目前加番外字數是六萬五--之後可能會再加寫一些小段子,大概到七萬字
會開印調,但是沒有要跑販售會之類的,只會發通販
(因為本人是印刷控,這對我來說也是很有意義、值得珍惜的一段時光...)
曾經在任何一篇推過文的板友、或者曾經來信跟我聊的板友(笑)
一律成本價(抱歉現在還不知道是多少,但我猜加郵資不會超過一百初)
現在還在邀插圖~所以真的做出來大概也是九月初了
*愛爾蘭時間明晚更結局,謝謝大家 (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