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意好對許多行業來說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偏偏他工作的醫院是個那生意好卻也
得低調不得太過張揚的例外行業，雖然眼前的人山人海已經是個不用高調宣傳就
很難掩蓋生意好的最佳證明。這使身處冷氣房的保全員腦袋發暈。
他現在正在醫院的健檢大樓。
或許是因為近來大家健康意識抬頭，讓健檢中心向來都有和菜市場匹敵的人數，
不過一大早就被告知到此支援卻是第一次，果然盛況空前，讓人以為健檢是否也
需要看日子，還真是不約而同。
保全員像是沒睡醒的雙眼看著硬被塞上手的資料，上頭滿滿是於今日安排健檢的
企業客戶名單及須於入口處張貼的報到動線標示牌。
果然是要來做雜事的。保全員一臉早就知道不會有好事的模樣。相較於健檢中心
人員有如全體備戰狀態，分頭進行健檢前的準備工作，保全員顯得事不關己，依
舊拖著步伐移動，在開放人員報到的時間前至各報到處張貼動線標示牌。
雖然沒有去其他醫院了解過，但據醫護人員的說法，擁有一整棟的健檢大樓在各
大醫院已是非常少見，更別說依個人及企業員工而安排的專屬櫃檯報到處及其他
相關規劃。員工人數多的大型企業，自是以一整個區域為單位專門處理，視情況
加開櫃檯及診間以減少等候時間，員工人數少的公司亦有獨立的櫃檯提供報到及
相關諮詢。
此種區域式的規劃，不僅可避免企業與個人健檢的混雜情況而造成民眾混亂，同
公司人員亦可於等待的空檔相互交流，甚至是處理公司緊急狀況。
此安排不僅一般個人健檢民眾反應良好，亦普遍獲得企業主認同，還因此簽下不
少定期健檢合約；而醫院也相對提供簽約客戶各方案及自費項目的各項優惠，讓
變成長期配合的企業客戶也不少。
對嚴格說來算是一種服務業的健檢中心來說，消費者的反應是讓制度存續的關鍵
因素之一，故此制度亦從開始便理所當然地延續下來。就算不得不說當初蓋棟專
屬健檢大樓及專屬規劃的策略，不考慮可能有人員及空間閒置風險的手法實在太
過大膽，不用說也知道不是出自作風老派的老院長之手，其實事實上大樓起用至
今也沒有讓那些風險真正發生過。
光以結果論看來，無疑地就已論斷這個決策的成與敗，從此也杜絕了當初持反對
立場的某些雜音繼續醱酵；甚至偶有健檢人潮多時需調動醫護人員前往支援的狀
況，即便多少增加支援人手的負擔，但倒也沒什麼怨聲傳出。
不過那不代表他沒有怨言。保全員一面對照動線一面貼標示時，早已不停在腦袋
中抱怨似地細細念了好幾回。
此時掛於頸項的PHS響起，是負責醫院大門進出管控的保全同事通知某公司的健
檢專車抵達醫院大門，已指揮前往健檢大樓旁停車場的消息，要下一關負責的同
仁注意等等的通知。
「收到。」蔣行雲簡捷又懶散地回應，正好手上的標示牌已貼完，時間還真算得
剛好。
才正這麼想著，他那始終是半開的眼這下是稍稍再打開了些。
傳進耳裡的公司名還真熟。
後知後覺地看了看手中企業健檢名單，拿到至今也才看個仔細，果不其然，其中
一個就是他那無緣的前老闆所開的某大企業，大到需要公司派幾台專車接送員工
前來健檢，連續一週。
蔣行雲沒有注意到，自己在心裡將前老闆前方的形容詞已從無良下意識改成無批
評性質的無緣，只顧著覺得此時被派來此原來不單單只是支援。
視線往下移，還有一串英文名的外商公司台灣分公司，健檢員工名單和他那無緣
老闆的公司較勁似地雙雙佔了大半篇幅，往下一看，連無頭蒼蠅開的印刷公司也
在名單之上。這讓蔣行雲原本微闔的眼皮才又再度往上抬開了點高度。
雖然該公司規模比不上其他大型企業，員工人數充其量不過十人左右，但依舊為
這個小公司專門開櫃及診間，一旦確認所有人員報到完畢，原本的櫃檯撤除並將
人員移至他處支援以善用人力，或是轉做其他企業或個人的加開櫃檯。
機動式的安排看來是立意良好，但對又多項工作的自己一點也不好，看來今天老
闆壓根沒打算讓他走出健檢中心。蔣行雲翻了翻白眼。
「你好。」熟悉的聲音傳來，蔣行雲才從內心抱怨模式轉換為工作模式。無頭蒼
蠅來了。
蔣行雲只是點頭示意，繼續說著已不知重覆幾次的話：「宏傑印刷的員工請往左
，請出示健保卡於櫃檯前方刷卡報到。」
男人只是說了聲謝謝，便也沒再交談，依指示往左走報到去了。男人附近還跟著
幾位看來像是他們公司的印刷師傅，一個個出於好奇般，一面不停地東張西望一
面走著，手裡還在口袋翻找著健保卡。
蔣行雲站在各入口交會處，從後方看著男人時是下意識地注意起那隻拿出健保卡
的手，才想說些什麼，一群掛著員工證的人群從電梯口魚貫而來，當下拉回他的
注意力。
兩間坐著公司專車的健檢員工差不多時間出現，看來陣仗頗大。
「BTI的員工請往右，請出示健保卡於任一櫃台前方刷卡報到；聯安科技的員工
請往前，請出示健保卡於任一櫃台前方刷卡報到。」
蔣行雲有如機器人般重覆說著一樣的話，臉上的一號表情地說著自己的置身事外
，但可惜的是耳朵騙不了自己。那些業界的人一旦聚在一起，便會不時地以行話
說出業界人士才會懂的笑話，可悲的是自己一點也不陌生。
「Vincent你也排今天健檢啊。」
以英文名相稱是業界的常態，打從聽到這聲招呼開始，蔣行雲就有想跑的衝動。
「是啊，其他人除了請育嬰假的Ray以外都是明天以後才會來。」
「哦，Ray的小孩真的很可愛，他回公司後一定開始滿口爸爸經了。」
「baby和他長的超像，你不覺得根本就是公模印出來的嗎？哈哈。」
「你這樣講不怕被打啊，呵。」
不僅Kevin明白這是何意，連蔣行雲聞言都稍稍抖動了眉頭，不想承認自己竟然
聽得懂。
「為什麼？我的意思是像老公的模子印出來的，想到哪去了，哈。」他接著道，
「他負責的廠商在休假期間我得全數代理，而且meeting全排在這一週，PM的時
間也不好喬，總之我才非得安排今天來。」
業界常態之二，嘴裡說出來的話總是中英文夾雜。
「談cost down？」
其中一位一定是採購，另一位看穿著應該是……蔣行雲真想摀住耳朵，對這些「
熟悉的陌生人」避之而後快才是。他當下便想止住了觀察人們的好奇心，因為他
並不想中毒。
「沒錯，你也知道昨天KPI老闆怎麼說的，我可不想到時被review。」
業界常態之三，三天兩頭就在review各部門KPI。
「『馬上』找廠商談CRP。」他像是重覆該老闆會議時的決議，而後鼓勵似地拍
了拍對方，「有需要我們家RD協助的話再告訴我。」
業界常態之四，常常提及自家公司或自家部門統稱「我們家」。
「Kevin，我看我現在最需要的是CPR，趁現在在醫院。」
出現了，業界古早便開始流傳的笑話。蔣行雲覺得自己真中了該業界的毒，即便
已抽身幾年後毒仍流竄在血液裡──蔣行雲很不想承認，幾年後的現在這個笑話
還是中了他的笑點，只是他沒辦法，也不想和眼前的這兩人一樣自然地笑出聲來
。
而事情似乎是還沒完。
「還在收Mail？」看著Kevin拿出平板電腦停留在眼熟的介面。
業界常態之五，常隨身帶著可以收公司郵件的3C產品。
「是啊，在等Seven的測試報告，驗證廠商給的solution，沒問題的話你就可以
通知廠商跑MRP備料了。」他的手在平板上操作到一半，「噯？當機。」
業界常態之六，某些公司有時會因為與客戶的保密協定，連公司內部提及客戶名
都會以代號代替，以免供應鏈曝光。雖然將產品拆解就多少可以從上頭找出原產
公司的相關訊息，但現在看來這似乎至今都還是個不希望被太過宣揚的秘密。
「這款賣到現在，RMA多的不像話，還有End user在網上說這根本就是PVT當MP賣
，我看搞不好會全面下架。」
業界常態之七，什麼都可以和行話扯上關係。
「搞不好是那一次我不小心摔到的關係吧……」Kevin上下端詳，不知為何像是
想為這台平板電腦做些辯解。
「看來連單體落摔都沒過，難怪RMA這麼多。」Vincent顯然是將這產品的廠商當
成自家廠商般檢視，就差沒有拿來當場驗貨。
聽至此，蔣行雲都想去毒物科檢驗自己血液中的毒究竟有多少？
「這是生日禮物，也是一個心意，只能想還好不是EVT或是DVT吧。」他苦笑，但
從表情上看來卻是很珍惜送禮者的那份心意，禮物的瑕疵對他來說看來不是他最
在意的事。
「要是我就非得去客訴不可，我看你倒可challenge去他們FAE，搞不好還能比他
們先找到Root cause，到時他們可得謝謝你了。」看來送禮的人顯然不太懂，也
沒有特別去做功課，不知道這款降價這麼多在促銷是什麼原因。雖說心意無價，
但看在他這個旁人眼裡都覺得掉漆。
一般人聽到都會追問關於送禮的人是誰這種話題，特別是這人看上來已經過了會
收生日禮物的年紀，看著禮物的樣子擺明一定和送禮的人間關係不單純，但眼前
那人似乎一點也沒意識到，滿嘴都是行話在討論著產品，看來是個在這業界走跳
多年到成精的人物，也是他最不想招惹的人物。
有人說當採購的沒一個是好東西，這話對他而言還真是不假，站在這裡多久就被
荼毒多久。
還好現在的他只是和那些科技業中毒的仁兄們毫無關係的醫院保全員。
PHS再次響起，是另一個他不想招惹的人。
『到VIP健檢區。』PHS中的人聲質疑似地一問，『你難道沒看行程表？』
「……」蔣行雲沉默以對。
他還真的沒看。以肩頭夾著PHS，當場翻看資料。什麼時候還排了個人VIP健檢，
放在最後面誰會注意。蔣行雲心裡咕噥著。
視線移到了姓名處，這回還真的是位陌生人，還以為老闆又要他搞上回那一次的
敘舊把戲，當看到聯安科技的大名出現在名單中時就不時有這種不祥預感，還偷
偷要在大門的同事有看到聯安董事長的座車時傳個訊息給他，只是他沒說是為了
有機會尿遁。
總之這下不僅沒收到同事訊息，再翻一次健檢名單也沒看到，應該就表示可以安
心了……吧？
雖然這個想法只到了VIP健檢區入口時，就知道什麼叫人算不如天算。
「送到這裡就好了，趕快回去吧，不是要開股東會？」
這位想必就是出現在今日個人VIP健檢名單上的人，曾經在VIP病房有過一面之緣
，似乎任教於某國立大學。而出現在他身旁的，果不期然就是他想盡辦法想閃的
人。
「你入院檢查後我剛好人在國外出差，要見面已經是幾天後的事，當然要送到最
後一刻。」手中連對方的行李都還不肯放地提著。
「就說不用報名做這麼詳細的檢查，還得先入院，這下還說什麼沒辦法見面，真
是的。」
「要確認你的健康就是得做詳細一點的檢查，不然我可不安心，這裡檢查儀器比
其他醫院精密的多，要檢查就做完整的也好。」說到此時是頓了頓，轉過頭去望
向保全員，「你說是吧？」
蔣行雲沒料到話鋒竟轉向自己，只是朝兩人點了點頭，算是打招呼。其實是他根
本不知道該怎麼稱呼兩位，他只知道這下看來是沒機會落跑了，看來是不知從什
麼時候開始就注意到自己在後頭了吧，還完全不顧忌地放起閃光……。
這時醫護人員前來說明檢查相關事項，領著男人前往安排好的病房，並且以時間
為由，說什麼都不讓他再陪同，將車鑰匙交給他後便搖搖手說聲幾天後見，便獨
留他與蔣行雲在原地。
這自是蔣行雲最不樂見的狀況。他早該知道老闆要他來這裡果然不是什麼好事。
蔣行雲像是想將此人趕緊送離此地，交差了事，雖是機械式地說著，但卻聽得出
一絲不同於往常懶散的快節奏，「後方有直達地下停車場的電梯，不會經過大樓
的各層健檢區，電梯並設有密碼，如果……」
「我說如果……」
話語突地被中斷，顯然壞了蔣行雲心中的如意算盤。
「你願意回來嗎？」

看不懂笑話跟行話QQ

沒加註對不起><不過笑話和行話不是重點沒關係的！（被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