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紫雀不知道自己是在什麼情況下失去意識的,等他醒來時,已經是第二日清晨。他看
著從窗外透進來的晨光,恍惚間竟不知道今夕何夕,自己又身在何處,呆愣了好半晌,才
回想起這裡是清泉宮,昨夜的記憶也隨著身體四肢傳來的痠疼而回到腦海之中,下身隱隱
作痛的傷口更直接地提醒他,昨夜的他經歷了一場多麼激烈的床事。
他不想移動半分,只勉強轉頭看了看四周,發現自己躺在清泉宮舒適的大床上,但未
見藍無虹的身影。紫雀猶豫了一會兒才試著開口:「……有人嗎?」
一名宮女很快到來,隔著帷幔回應:「奴婢在,王爺有何吩咐?」
「王上呢?」紫雀沒有起身,懶洋洋地躺著問道。
「王上正在早朝。」
對啊,這時間該是早朝沒錯,他怎麼沒想到?沉默幾秒,紫雀又問:「王上可有留下
什麼話?」
「王上交代奴婢不要打擾王爺休息,若王爺醒來後有任何吩咐,都要盡力達成。」宮
女回答道。
「……就這樣?王上沒有要你們看好吾,不可讓吾離開?」紫雀忍不住問道。
「回王爺,王上並沒有下達這樣的命令。」
「若吾現在就要離開呢?」
「那奴婢馬上為您備轎。」
「……」
「王爺?」
「……無事,你退下吧。」
「是,奴婢告退。」
宮女退下後,清泉宮中又恢復了靜謐。紫雀靜靜躺著,腦中各種思緒千迴百轉,他很
想雙眼一閉繼續睡去,或者假裝什麼事都沒發生地離去,但既然昨晚確實發生了什麼、改
變了什麼,無論如何他都得在再次見到藍無虹前把思緒整理清楚,至少他得知道自己往後
該如何面對藍無虹。
寢殿中燃著淡淡的薰香,是他喜歡的檀香味。
紫雀知道這是藍無虹替他點的,知道他喜歡的薰香的人,除了那個已經逝去多年的人
之外,只有藍無虹。
□
鑫書皇的隊伍清晨就從賓宮出發,燕蘭的侍衛一路送到了皇都最後一個城門。皇甫真
一直都騎著馬走在鑫書皇的馬車旁,相愁生則在隊伍的後方觀察著整隊禁軍的人。他知道
最後押尾的兩個侍衛也在觀察著他,一路上都盡量保持沒事模樣,三不五時與身旁的人閒
談,只是也問不到什麼有用的情報了。
□
處理完早上的政務後,藍無虹再度來到清泉宮。他想過紫雀有可能會趁他早朝時離
去,就算如此他也不會有任何怨尤;而詢問宮女後發現人並未離開,他悄悄鬆了一口氣。
放輕腳步走進寢殿,隔著紫色薄紗作成的帷幔,藍無虹可以看到床上躺著的身影,輕
輕掀開發現紫雀果然還睡著。那張安穩的睡顏映入眼底,藍無虹胸口不自覺地揪緊,甘甜
與酸楚交織成一片,化作無限寵溺的眼神。
他知道自己深深愛著這個人,也清楚自己昨晚的行徑肯定狠狠傷到了他,不論是身還
是心;但是他不後悔。
能把所愛之人擁在懷中,是他此生最幸福的一刻。
藍無虹在床邊坐下,也許是軟榻下陷的細小動作打擾到睡眠,紫雀從睡夢中轉醒,緩
緩睜開了雙眼。
「小雀?」藍無虹輕輕喚了一聲。
紫雀望向藍無虹,眼神交會沒有很久,便被移開了視線。
「身體有沒有哪裡不舒服?」藍無虹問,又道:「昨晚有替你清洗身體並上了藥,剛
開始會有點疼,稍微忍耐一下……」
紫雀只微微地搖頭,沒有開口說話。
「你從早上就什麼都沒吃,吃點粥好嗎?不吃東西,身體會弄壞的。」藍無虹溫聲勸
道,紫雀卻沒有任何反應,點頭搖頭都沒有。藍無虹不願逼他回應自己,便也不再詢問,
逕自出了帷幔,再回返時,手上端著一碗熱粥。他將熱粥放在床榻旁的矮桌上,「我扶起
你來,多少吃一點,好嗎?」
紫雀依言起身,才剛動作,傷處傳來的痛楚就讓他吃痛地皺起了眉頭。藍無虹伸手扶
著他的肩膀讓他倚靠,當他碰到紫雀時察覺到紫雀身體微微顫了顫,但並沒有推拒,在藍
無虹的幫助下坐了起來。
藍無虹讓他背靠著床頭,再端起熱粥坐在紫雀身旁,他先啜了口確定不燙口後,才舀
起一匙送到紫雀面前。令他欣喜地,紫雀乖順地張口吃了下去。藍無虹抑制著內心的情
緒,一口一口地餵紫雀,紫雀吃了大半碗才搖頭表示已經吃不下。藍無虹非常滿意,沒有
再勸,便將碗放回桌上,又取了紙巾親自替紫雀擦嘴。
「你不想開口沒關係,但是,我希望你仔細聽我說。」藍無虹放下紙巾後,輕聲道:
「昨晚強迫了你,我很抱歉。我不祈求你的原諒,如我這般不顧他人意願的無恥之人,本
就該被唾棄。」
紫雀低垂著視線,沒有看向藍無虹,也沒有任何反應,只是靜靜坐著。
「昨晚我很清醒,沒有喝醉,我只是借酒壯膽,讓我能把心裡最真實的情感說予你
聽。我……我是真的愛你,愛到無藥可救。」藍無虹的話語一字一句都抹上了濃烈的情
感,他繼續道:「我也知道,這份情感不是你所想要的……我不想強迫你接受,昨晚的
事,我不會再讓它發生第二次。」
「你想離開的時候,隨時可以離開。只要你一聲吩咐,清泉宮的人會為你準備好馬
車,不會有人阻止你,你想去哪裡都可以。只要記得一件事……」藍無虹頓了頓,閉上眼
做了一個深呼吸,費了很大的決心才能繼續把話說下去:「離開燕蘭後,到我死之前,都
別回來。」
「你要是回來,我沒有把握,不會再對你做出你不願意的事情。」
「所以……如果你要離開,千萬記得,不要再回來了……不要再讓我傷害你,你只要
待在你喜歡的地方,過你喜歡的生活,讓我知道你過得好,這樣就好……這樣對你我都
好。」
一口氣把話說完後,藍無虹有種解脫後的放鬆感。很早之前他就這麼打算了,要對紫
雀做那樣的事,就要承擔這樣的後果。
比起一輩子都隔著藍與紫冰冷的隔閡活著,不如用孤單的後半輩子交換兩人一夜的溫
存。
紫雀仍然動也不動,沒有任何反應。
藍無虹見他打定主意不與自己說話,雖有些落寞,但也能理解。他從床沿站起,端起
已經冷掉的粥,道:「雖說你隨時可以走,但我希望你等身體完全恢復後再離開,否則路
上顛簸,你也難受。在你離開前,我有空就會來看你,你不想跟我說話也沒關係,如果不
想見我,只要跟宮人說一聲,我就不會打擾你。……那麼,我先回去了。」
直到藍無虹走出帷幔,紫雀都沒有再看他一眼。
四周恢復寧靜,過了許久,紫雀才轉動脖子看向窗外,眼神中寫滿迷茫。
隔日過午,宮女通報有人求見。
休息過整整一日,紫雀的精神已恢復大半,唯獨傷處仍隱隱作痛,除了沐浴之外,都
待在床上靜養。此時聽到宮女的通報,才讓他提起了精神。
他命宮女拉開帷幔,紫紗之後,一身橙色華服的婦人出現在他眼中。
「紫鶯?」見到來人,紫雀不由得又驚又喜:「真的是妳,吾還道是聽錯了……」
「燕蘭第十公主紫鶯在此,還能有錯?」紫鶯邁開步伐走近榻前,雖然已非二八年
華,但仍風姿綽約,艷麗動人,全然不見歲月的痕跡。她也不等紫雀說話,直接在床邊落
座,看著紫雀略顯憔悴的面頰,憂心道:「闊別多年,聽說你在韶國過得很好,怎麼今日
一見,卻是這般形容?」
「哪有什麼,你誇大了。」紫雀用微笑帶過問題,又問:「倒是你,怎麼從冀城到了
皇城來?前些天的慶典上沒聽說你來,還以為你不會來呢。」
「這嘛……」紫鶯乾笑兩聲,「我遲到了,沒趕上慶典,今早才入宮向王上請罪
呢。」
「這也能遲到,真不愧吾的好皇妹。」紫雀由衷讚嘆。
紫鶯在燕蘭王室排行第十公主,與紫雀同年出生而稍晚兩個月,兩人生母乃是前朝皇
帝自民間帶入宮的姊妹,關係比其他皇子更加親近,是以除了藍無虹外,紫雀與紫鶯最
親,後來紫雀刻意疏遠藍無虹,眾多皇子皇女中,便只有紫鶯一人與他交心。兩人既同齡
便不計較那兩個月,互稱名字,鮮以兄妹互稱。
後來紫鶯嫁給駐守在北方冀城的將軍,雖是奉旨成婚,但夫妻感情和睦,育有二子。
幾年後,紫雀也被派往治理丹城。冀城與丹城一南一北,距離甚遠,爾後兩人只有偶回皇
城時才能見上一面,再後來紫雀去了韶國,算下來兩人已有五、六年未見了。
雖然遠嫁冀城,紫雀倒是不怎麼擔心紫鶯,紫鶯生性豪邁,不拘小節,在宮中處處受
身分束縛,經常積了滿肚子悶氣,跑來找紫雀發牢騷。冀城離皇城千里之遙,正好讓她遠
離皇室的繁文縟節,加之聽聞她的夫婿也是個性大方的將軍,與紫鶯的對談中未見她對夫
婿有所不滿;紫鶯是個藏不住心裡話的率直姑娘,既然她沒講,紫雀便不擔心。
但紫鶯與紫雀一樣擁有敏銳的觀察力,紫雀的反常完全瞞不過她。
「你怎麼了?生病?白日臥榻不是你會做的事。」紫鶯繼續追問:「王上要我來看看
你,他似乎很擔心你,卻不肯自己來,你們發生什麼事了?」
紫雀苦笑,「他跟你說了什麼?」
「什麼也沒說,只說你從韶國回來參加慶典,人還在清泉宮,讓我來看看你。」紫鶯
回答。
「王上他……」紫雀猶豫了一會兒,最後還是避重就輕地道:「沒什麼,只是起了點
小爭執……又不巧這幾日身體不適,所以才暫留清泉宮,改日再回返韶國。你呢?預計在
皇都待多久?」
「十日,十日後才啟程回冀城。」紫鶯回答。「這段期間我就住在翠鸝宮,沒什麼安
排,很多可以與你好好聊聊。真好呢,好像回到小時候都還住皇宮中的日子。」說著她便
笑了出來。
紫雀也揚起淺淺的笑容,「的確是呢。」
……只不過,除了這座宮殿,所有事情已不復當年了。
這句話紫雀留在自己心裡,沒有說出口。
□
燕蘭皇都位在全國的東南側,距離邊境並不遠,太陽下山前,鑫書皇一行人已經到了
洪漢。不曉得是不是錯覺,相愁生覺得隊伍行進的速度很快,路上休息的時間也不多,似
在趕路一般。
入住行館後,相愁生躺在床上時忍不住感嘆:每回到這個邊境城市來,心裡的感受都
五味雜陳。
雖然是該休息的時間了,但相愁生沒有入睡的打算。洪漢雖在韶國國境內,但是距離
皇都距離遙遠,相愁生不認為在洪漢的這個晚上,皇甫真會什麼都不做。
然而這一晚什麼都沒發生。隔日,相愁生百般無聊的繼續上路。
這一日隊伍出發後沒多久開始下雨,迫使馬車的速度減緩下來。雨下了整日,直到傍
晚進入落腳的城鎮才停。
這個城鎮名為陸陽,也是因韶國與燕藍往來貿易而發達的城鎮之一,雖不似洪漢熱鬧
繁榮,但也頗具規模。原本他們並未打算在陸陽停留,但是皇甫真不贊成日落後繼續上
路,鑫書皇便決定在此停留一宿。
入夜後,相愁生躺在床上假寐。果不其然,三更半夜裡,房外有了動靜。
相愁生屏氣凝神,憑著聽覺估量周遭情勢,一會兒下定決心,將預先藏在手中的口笛
湊近嘴邊一吹;沒有任何聲音,但他感覺得到放在袖裡的鈴鐺微微震動著。
下一刻他的房間門被推開,相愁生在數把刀子落在身上前跳了開來,翻掌間點亮了房
中的油燈,如他所推測一般,見到三名以布巾覆面的刺客。
「三更半夜不睡覺,各位大爺真是好閒情。喝酒嗎?」相愁生轉了轉握在手中的刀,
語氣一派輕鬆。
「勸你不要動手,你一出手,就是謀反。」其中一人道。
「你以為我這樣就怕了?」相愁生毫不在意,「反正你們本來就是要逼我動手不是?
我很大方,就順你們之意。噢對了,我知道你們還想藉我把某人引出來……」
他刻意頓了一下,嘴角微微揚起:「只是,不曉得到底是誰被誰引出來呢?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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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我先吐一口血先...呃噗orz
下一章是超級苦手的打鬥場面orz
我盡量不拖太久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