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浮生歸夢(五三)

作者: kaycaulis (阿凱)   2016-09-17 15:05:48
劉康與韓通拾階而上,眾人行禮。「參見父親(皇上)。」
「柳三留下。」劉康動動手指,便直入招仙閣。
「諾。」劉衎躬身退至一旁。
劉衡抬頭看劉康,正欲開口,卻見韓通朝他使眼色,柳舒洵扯動劉衡的袖子,指指一旁的
劉衎,朝他展笑,保証全身而退。
劉衡轉頭見劉衎眼帶焦灼地站在原地,只輕嘆一聲,將一個由被血染到辨不出顏色的延年
縷繫著,八銖錢大小的鏡子,塞到柳舒洵手中。
「我不是女的也不是小孩,又不是端午節,送這種厭勝辟邪物給我作啥?」柳舒洵低聲問

「這是我阿母在我出生時繫我臂上的辟邪物,身毒來的寶鏡。你帶著多少避點惡氣邪魘,
加點庇佑。本該上回見面時便給你,不過那時三哥在。」劉衡囑咐,「此物乃父親賜予母
親,舅舅曾說父親以此寶鏡許過一命。如若父親因傳訊大怒,出示寶鏡,許能留命。」
劉衡嘆息,壓低聲音:「不過,非到要緊時刻,千萬別出示,父親對我阿母與舅舅的想法
,你亦知。」
柳舒洵頓覺手中不過八銖錢大小的寶鏡有若千斤,面對劉衡心意,僅能握緊寶鏡,重重點
頭。「答應我,不論你之後聽到什麼風聲,絕不能再與任何人籌謀救我,更不能隨意答允
予人任何東西。」要是劉衡病急亂投醫,到時又不知付出什麼代價。他強調:「我不會有
事。」
劉衡皺眉,正待詢問,便教柳舒洵打斷,「答應我。」
劉衡只能點頭道:「我答應你。」
「別忘了。」柳舒洵鄭重無比地要求。
劉衡緊握柳舒洵的手,「不忘。」
柳舒洵這才脫鞋卸劍進入招仙閣。
劉衡握拳,掩去心頭的擔憂,轉身與劉衎會合。
柳舒洵朝上位的劉康行稽首禮。
劉康以佩劍支地,雙手疊於劍柄頂端,透過旒紞凝視柳舒洵,要他抬頭,見著他的容貌時
,眼裏的失望早在柳舒洵意料之中,是以不過維持禮儀,等候發話。
久久,劉康饒富興味的問:「你可知滿朝文武怎麼說你?」
柳舒洵垂眸,「臣愚昧。未能知曉。」
劉康看眼韓通,後者會意地招來宦者,由其捧著的那堆包裹於黑色袋子中的竹簡挑出一卷
,柔中帶媚的嗓音於偌大的招仙閣中迴盪:「臣聞昔姚重華為兩眸子,是謂重瞳。若夫姚
舜目重瞳,遂獲禪堯之位。今左相三子是為重瞳,所求為何?
「臣昧死言,吾聞舜目蓋重瞳子,是以重瞳必為帝王聖賢相。又聞項羽亦重瞳子,其心異
於漢室,霸王亦伏於高祖。……左相三子傷後重瞳,雖為異相卻非吉兆,其子若是,迷惑
帝王,難辭其咎……」
韓通一連唸完幾卷封事,全是朝臣們對柳世則與柳舒洵裝神扮鬼的指責,雖有支持聲浪,
但畢竟少數,仍是將長安大雨之責罩於柳舒洵頭頂。
劉康不作表示,柳舒洵只能微垂眸,凝望那置於禢後青綠鮮豔的琉璃扇屏扆,耳邊聽著那
質地獨特而華麗的磬被風吹拂而響起的樂聲。
韓通眸一轉,取下最後一卷封事,攤開即唸:「……堯在位七十年,有鸞雛歲歲來集,麒
麟遊於藪澤,梟鴟逃於絕漠。有秖支之國獻重明之鳥,一名『雙睛』,言雙睛在目。狀如
雞,鳴似鳳。時解落毛羽,肉翮而飛。能搏逐猛獸虎狼,使災群惡不能為害。……或一歲
數來,或數歲不至。
父親聖明,德比唐堯,澤披海內,唯匈奴狼虎之兇,連年征討未能使其伏降,兒臣昧見,
左相三子雖為重瞳,即非天生,以身祈止雨,蓋為大功一件。雖為凡人,卻似重明,口稱
天公賜福,捎其宣言,破除父親登基後我朝將滅種種流言,必榮耀我朝,國祚連綿……」
劉康抬手,韓通將封事呈予,他拿過封事,將之丟至柳舒洵面前,只見竹簡上那與自己幾
無二致卻蘊藏勁道的字跡,屬於劉衡。
「朕是要二千石官員上封事,沒叫兒子也淌渾水,連左相也避嫌不上書,他卻尋了門道將
封事送至朕手。平日要他發表議論,不是口出叛逆便是悶聲不吭,竟為你上這麼件封事,
可見外傳你倆感情甚篤非假話。」
難怪劉康要單獨見他,這朗讀封事之舉,劉衡的封事才是重點。劉康面沉如水,狀似談笑
,柳舒洵卻明白他字字試探,便是想知劉衡在這天公垂幸的事上出了多少力氣。
在他看來,劉衡此舉,劉康是氣惱多過欣悅。
氣的是劉衡這剛認回的兒子如此不濟事,還把丞相兒子也拖下水。惱的卻是這下連他亦辨
不明天公垂憐柳舒洵是真是偽,可因他的名聲已於長安,乃至三輔傳開,不得不處理。更
有一絲若柳舒洵為偽,那麼長生之路更加艱難的遺憾。
只不過,劉康在招仙閣見他,已昭示他其實相信自己是真非偽,對劉衡未經允准上封事雖
氣惱卻未至大動肝火。想必劉衡亦知劉康會是何反應,頗有破罐子破摔,與之拼搏一場的
心思,卻又怕有變數,才會把寶鏡給他。
「抬起頭來。」
柳舒洵依言,劉康離禢走至他面前,指挑他下巴,望進他的眼,笑問:「你說朕該當你是
亂臣賊子,還是如衡兒所說的重明鳥?」
「皇上真知燭見,必能辨明是非。」柳舒洵毫不畏懼直視劉康,「不過皇上心中已有定見
,否則舒洵此刻該似狄博士身處邊關一般棄市,而非此處。」劉衡為他說盡好話,以身嚐
藥,他也得顯現自身價值。
劉康想了想,笑了,「你自比那不識相的傢伙?」
就在霍衛二將軍度幕,使匈奴北遁,劉康雖得新領土設五原、朔方郡,卻也元氣大傷,無
法追擊匈奴的同時,匈奴來信提議和親。
劉康召開廷議,狄博士倡議同意和親,卻違反劉康的心意,與張御史兩人針鋒相對。隨後
被劉康當廷詢問以他的能力是否能在匈奴之前守下一郡,狄博士不能;又問他是否能守住
一縣,狄博士仍回答不能;最後劉康又問守障*呢,狄博士這才硬著頭皮回能。
*障:邊塞築於地勢險要之地,防御用的城堡。
隨後他被遣至邊塞守障,不過月餘,即因匈奴來犯,死於匈奴之手,頭還被匈奴斬走。
劉康殺個臣子毫不見血的狠勁,讓朝臣們意識到劉康已非昔日十六歲提前及冠登基,備受
太皇太后、皇太后箝制的帝王。
從此,朝臣們對劉康愈發恭謹,依順,鮮有異議。
柳舒洵一笑,「狄博士學貫五經,舒洵蠢笨,自是比不上。」聽得劉康一聲嗤笑,知他聽
出自己話裏的自知之明,姿態更謙和,「舒洵不才,得天公教誨,改過自新,為的便是盡
孝盡忠。日前舒洵得天公使訓示,有話傳述。」
「哦?」劉康揚高聲,輕應。
「天公使望皇上莫忘長生之道,天公偕同西王母在天上等侯您的駕臨。」柳舒洵背書般的
流利,他取出帛書,雙手呈高,「此乃一古方名為五石散,食用足以延生。舒洵得此方後
,雖為天公所賜,然楚王殿下為怕有誤,仍以身試藥,孝心可勉。」
他以此古方意欲掃除劉康對劉衡不畏皇命呈封事的惱火,力陳劉衡雖認祖歸宗不過二年,
卻有赤誠孝心。
韓通似笑非笑地打量柳舒洵,接過帛書,攤開一看,「五石者,丹砂、雄黃、白礬、曾青
、慈石。倒皆是良藥。可皇上已在食用玉髓,再食這五石散,可有大礙?」
「其乃養生之方,目的在強身健體,自是與韓先生的長生之方不相衝突。」
韓通望眼劉康,劉康回以頷首,似將主導權盡數交付。「你說見過天公使,又說奉天公之
命代為傳話,不知天公是何面貌?」
柳舒洵不答反問:「敢問韓先生,前朝仙人安期先生樣貌何如?」
「我怎會知?」
「即史載有名的安期先生見者尚未能形容,舒洵不過一介凡人,即使得天公垂幸,天公、
天公使亦無法以筆墨形容。」柳舒洵垂首斂目,恭敬萬分的回答。
「你既無法形容天公相貌,又該如何取信於人?」
柳舒洵直視韓通,緩露笑容,「韓先生才是信崇太一神祗的方士,舒洵不過一介凡人,天
公傳話予舒洵時,似有聲卻無聲,見其形卻無形。料是福澤不夠,自是無緣見其面貌,不
過韓先生必定見過天公,舒洵便不班門弄斧,貽笑大方。」
韓通揚眉,湛藍眼眸滿是笑意,「哎,」他以袖掩去上揚的嘴角,「你這不是連我也拖下
水了嗎?」
劉康笑出聲,柔聲問道:「遇到對手了?」
「你就想看我丟人。」韓通坐至劉康身邊,倒似皇后。「起吧!皇上早自我處得知天公要
你代為傳訊、呈古方,今日見你是為平息悠悠眾口,」他微傾前,笑問:「順道見見教咱
們楚王殿下情眷不離的你。」
柳舒洵合手高抬,長袖掩去他大半容顏,低首斂眉,「舒洵與楚王殿下自幼相識,感情自
是比他人好些,無足掛齒。」三言兩語便將兩人情誼定位於血濃於水的兄弟。
「你想要何種賞賜?」劉康直接了當的問。
「舒洵未敢邀賞。」
「你該得的,大可不必虛偽推卻。」
「且讓舒洵有機會跟隨韓先生左右,向其學習。」柳舒洵的要求,出乎劉康與韓通的意料

韓通率先笑出聲,語露興味:「柳三,你可知楚王殿下與我不對頭,年初他還揍我,你與
楚王殿下交好,如此這般還想在我手下學習?」
「是。」柳舒洵答得簡潔堅定。
「也好,」韓通也爽快,「來日若我飛升,也能留下你幫助皇上。」
劉康面泛柔情,與之十指交握;韓通低聲與他交頭接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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