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蝶身為一個長久與神蠱溫皇相處,深知溫皇所有劣根性又鍛鍊出針對溫皇一人的
眼色的奇女子,到底還是很給自家主人面子的。自從天地不容客接受了第一杯茶後,每
當對方到訪,她會將人領至廳堂,先替溫皇續上茶湯,再奉茶予不容客,最後才進行情
資匯報。
而天地不容客身為一個有女兒的家長,到底還是肯給鳳蝶面子的。
說,那日鳳蝶焦急地將天地不容客領至廳堂,沒有對前輩的見禮,沒有給眾人的茶
湯,只是一見溫皇便開始述說手上訊息。她道狼主奉命領軍平定東苗動亂,卻遭叛軍所
擒,蒼狼欲親往救援,被鐵驌求衣攔阻。
「主人!以義父之能怎會輕易被抓?是否元邪皇那一掌,終究影響了義父的功體?」
「嗯?」溫皇坐起身接過情報匯總的卷軸,讀完後又將卷軸遞給天地不容客,「元
邪皇造成的傷勢早已痊癒,就算對千雪的功體有所影響,影響定也十分輕微。我看千雪
遭擒之前的軍隊排佈與動線,似乎略顯眼熟啊,貴客以為如何?」
天地不容客的神情很冷靜,他將卷軸交還鳳蝶,說道:「為了內外包夾的誘敵之計,
但外部包圍配合得太慢,導致千雪來不及往回突破,陷在敵營深處。這不像千雪會犯的
錯。」
溫皇搖了搖羽扇,「我認為千雪唯一犯的錯便是,他忘了此時此刻與他配合誘敵之
計者,已不是藏鏡人了。」
「哼!」天地不容客重重放下茶杯,起身瞪著神蠱溫皇。
「貴客意欲為何?」
「走不走?」
「走去哪?」
「東苗。」不容客瞇起眼,「敢嗎?」
溫皇笑了,他也站起身,只應:「奉勸貴客一句,神蠱溫皇平生最無法忍受的,就
是挑釁。」
* * *
神蠱溫皇不是第一次面對千軍萬馬,藏鏡人當然更不是。
藏鏡人用他與千雪孤鳴多年配合的默契,領著溫皇往千雪可能的所在進逼。
但,他們畢竟只有兩個人,兩個人,在人海中寸步難行。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溫皇早已化身任飄渺,他揮出劍十一,霎時清空一部分戰圈。
然後他說:走。
藏鏡人沒有半分猶豫,隨即化作一道金光衝闖而出。他要去補上外部包圍的空缺,
與狼主內外夾擊,撕裂叛軍陣行。
盾牌飛旋,夾帶電光雷火掃蕩前路,藏鏡人殺紅了眼。
直至他的盾牌撞上刀招,飛回他手中。
這刀氣,他再熟悉也不過。
刀招自內撕開包圍,而藏鏡人趁隙推進,刀者似乎也認出了他,鋒刃開始配合藏鏡
人的掌勁。不久後,便見狼主渾身浴血,佇刀而立,衝他笑得猖狂。
「我有預感。」
藏鏡人眉峰一挑,「什麼預感?」
「你會來。」
於是藏鏡人也笑,他笑得狂妄又快意,「但你想不到。」昔日的苗疆戰神偏了偏頭,
千雪孤鳴順著望向天際,那裡劍光衝宵,鋒芒摧枯拉朽,橫掃八方。
「他也來了。」沉寂已久的熱血湧上心頭,千雪孤鳴一時無語,直至藏鏡人按住他
的肩頭,而他在友人手腕上拍了拍。
「走。」
「嗯,走吧。」
「你速回苗軍軍營,避免蒼狼衝動行事。」
「一起走。」
「我不與苗疆合作。」
「本狼主也是苗疆人。」
「你不同,你是藏鏡人的兄弟。」
「羅碧。」狼主瞪著友人。
「你回去,」藏鏡人避開千雪的視線,「我要去尋溫皇。」
聞言,千雪孤鳴嘆息後不再言語,只搥了友人肩膀,化光而去。
藏鏡人在了無生息的戰場中獨行。
他的步伐不緊不慢,跨過無雙劍劈出的溝壑,踏過屍骸與泥濘血水。
他離他的目標越來越近,他的目標是一處明顯的圈,那圈界線由屍身與斷刀殘劍構
成,圓圈之中,任飄渺抱劍而坐,閉目養神,週身殺氣未斂。
藏鏡人方踏上圓圈的邊界,任飄渺的殺意仿若化為實體,逼得藏鏡人頸背一涼。
然而藏鏡人卻因此嗤笑出聲。他居高臨下看著任飄渺沾染血肉糾結黏膩的長髮,以
及看不出原色的衣袍,心中竟有一絲愉快,「你真狼狽。」
任飄渺睜眼,口氣很不高興,「此種戰法,不合任飄渺的風格。」
「誰讓你披頭散髮,穿成這樣。」
「哼!」
藏鏡人身形起落,輕巧躍至任飄渺身側,朝他伸出手。
但任飄渺顯然不想買這個面子,「如何?」
「走了,天際有陰,怕是會下雨,然後你會更不成人形。」
任飄渺咬牙切齒,「神蠱溫皇是小人,不敢執君子之手。」
「誰為君子?」
藏鏡人那不屑至極的哼笑幾乎激起任飄渺額際青筋,他收好無雙劍,終於還是握上
藏鏡人的手借力起身。藏鏡人順勢一甩,粗魯地將人負上肩頭。
戰袍戳得溫皇渾身都疼,他悶聲道:「遲早因為你的挑釁殺了你……」
「你不能。」
「如何不能?」
「因為你害怕。」
「哈,害怕。」
「你害怕。」
「再也不怕了。」
藏鏡人冷笑一聲。
雨終究還是落了下來,並在極短的時間內由水珠轉為滂沱大雨。
藏鏡人的護體真氣同時庇蔭了背上的神蠱溫皇,讓他不受雨水侵擾。雨聲太響,反
倒讓溫皇覺得兩人之間太安靜。
「噯,連元邪皇都不能讓任飄渺如此氣空力盡,希望這一戰足夠表現溫皇的誠意。」
「哼。」
雨聲幾乎隔絕兩人與外界,神蠱溫皇輕聲開口:「羅碧,你可曾害怕過?」
靠在藏鏡人肩上的感覺,竟與數十年前他們在九脈峰內初遇時如出一徹。其實溫皇
並不期待藏鏡人有所回答,因為藏鏡人沉默得太久,所以當藏鏡人當真開口回應時,溫
皇百感交雜,只覺得以藏鏡人極陰功體,護身真氣怎能如此溫暖。
藏鏡人的語調十分平靜,胸口的長命鎖不知為何總是蓄著熱度,而這熱度穩定了他
的情緒。他說:「第一次是發現這張臉的秘密,我總是害怕義父義母會對我說,他們照
顧我另有目的,其實並不愛我。但到最後,我寧可他們不愛我,也不願……不願他們做
那種決定。第二次,是無心,我怕她知曉生父是我,會失望,會厭棄。怕她因我牽連捲
入江湖風波,會受苦受傷,會恨我一開始沒有照顧好她,又害她如此。」
「還有呢?」
「還有……」
「一定還有吧。」
「還有、千雪在我背上,毫無生息,像是死了,但我不敢想。地穴中暗無天日,看
不到盡頭,我……無法為他報仇。」
神蠱溫皇收緊了抓在友人身上的手,「我問你,可以交個朋友嗎?」
「要看你的誠意。」
「今日如此傾力相助竟還不夠誠意。話說回來,我用誠意與天地不容客交過朋友,
但覺得沒有意思。」
「天地不容客與你不是朋友!」
「那不重要,我比較想知道和藏鏡人交朋友,有何條件?」
「要能護千雪一生平安,要願意照顧無心!」
「這可以,那麼對於你呢?」
「什麼意思?」
「針對藏鏡人的條件。」
「不需要。」
「我也有能護你一生平安。」
「你腦子被打殘了。」藏鏡人斬釘截鐵地說。
「……嗯,應當是血流得太多了吧。」
「那就閉嘴。」
「可以交個朋友嗎?」
「閉嘴!」
溫皇勾著唇角閉上眼,這不急,他可以等。藏鏡人友誼的防線是狼主,他十分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