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自那日之後，兩人便又各懷心事地開始頻繁見面往來，伶葉起初竭力閃避露朝雪同在的場
合，有時當真藉口用盡、避無可避，便有些自暴自棄看著兩人情投意洽、羨煞旁人。
相丹愛一個人時仍是那樣專注，像是將寒冬中僅有的一點溫暖都毫無保留地悉數傾注於一
人身上，讓人在相處過程中不自覺耽溺其中，往往要生出了他的眼中從來只有自己一人的
錯覺來，即便歲月已逝，緣斷情散，依舊放不下忘不了，縱使那人的視線心神皆早已全心
全意地賦予他人。
伶葉在一旁看得久了，後來竟也覺得麻木了，不再如初見時那般疼得好似五臟六腑都在痙
攣抽搐，面上強擠出的笑容也自然許多。
伶葉對自己的長進很是滿意，唯獨有時相丹垂首聽著懷裡露朝雪柔聲細語地說話，會毫無
預警倏地抬眸望向自己，目光複雜難辨，有迷惑、有審視、有思忖，還帶了一絲驚懼，表
情卻是極其溫柔的。伶葉明知那柔情全然是由於露朝雪，卻仍不由得心口狠狠一抽，好似
整個人就要招架不住，在那春水中融化開來。
伶葉摸摸鼻子，覺得自己還是欠些磨練，差點火候。
露朝雪隔三差五地到天外雲海來。伶葉看了也不禁莞爾，覺得這師妹惹人憐愛得很。都說
姑娘家面薄，有了傾心戀慕之人卻是一逕地義無反顧。
想自己當年回了千華夢地便顧慮著師傅和三界局勢，兀自躊躇不前；後來又頑固不通，辜
負相丹一番真心。彼時自己若是能堅定心意，早一些爭取，多一點主動，和相丹又豈會…
…
伶葉面上轟然一熱，因為這個不知羞恥的念頭臊得全身上下每一個毛孔都透出了難堪來，
忍不住搖了搖頭嗤笑自己的綺思妄想。
如今空想這些也是於事無補，錯過了便是錯過了，他和相丹之間相隔的只怕不僅僅是這數
百年時光。既然無法結果，與其將一顆心徒勞地懸在虛空中，倒不如全忘了，若能忘得一
乾二淨，對他們三人都好，那才是幸事。
轉眼冬日將盡，天外雲海一樹又一樹的梅花已到了盛極將衰的時候。這日露朝雪做了
幾樣甜品，帶來天外雲海偕相丹伶葉二人一道賞梅。
露朝雪一身粉色衣裳，棱唇不點而赤，精緻臉龐顯得格外動人，一頭柔順鬈髮隨意挽於頸
側，平添幾分婀娜風情。她提著食盒來到相丹居所，笑盈盈地說今日應是今年最後一次了
，接下來再想三人一同賞梅，恐怕還得待到明年。
其實仙人壽命綿長，一年時間倏忽即逝，花開花落也不是什麼稀罕之事。伶夜一面想
著，卻也不說破，一面伸長手自食盒取出一塊軟糯糕餅咬了一口，調侃笑道：「師妹心靈
手巧，相丹真是好福氣，我這師兄倒是沾光了。」
露朝雪聽了，雙頰登時飛滿紅霞，無奈笑道：「伶葉師兄胡說什麼呢。師兄若是賞臉
，要朝雪再作幾次都沒問題，還怕師兄吃膩了呢。」
她雖對伶葉這麼說，一雙翦水瞳眸卻是不由得含情脈脈地朝相丹望去，只盼心上人也能有
些什麼肯定讚賞的隻字片語。伶葉在一旁看得心下通透，舉杯抿了一小口酒，「……只怕
我無福消受。」他的聲音極輕，倒像是只欲說予自己聽的喃喃低語。
相丹自己倒是恍然不覺似地望著似雪如絮的白梅出了神，比起枝頭間那些綻放極盛的
，他似乎獨鍾白梅漫天飄落和一地落英繽紛的景緻，百看不厭。
露朝雪知曉戀人寡言少語，倒也不以為意，心知只要兩人情意相通，即便是無聲相伴都是
幸福。她彎著眉眼想著，不意瞥見相丹腰間長年配戴的香囊一角似是脫了線，怕是隨時將
要綻裂開來，她有些驚訝地伸手欲拿近細看：「相丹，你這香囊好像－－」
孰料相丹查覺到她的動作，竟驀地一手護住那香囊，向後起身退了一大步。這麼大的反常
動靜將露朝雪嚇得不輕，她不禁有些委屈地顫聲道：「相丹，抱、抱歉，你別緊張，我知
道你愛惜這香囊，我只是瞧見這香囊似有破損，才想替你看看……」
一旁的伶葉見相丹面色有異，露朝雪則神情有些受傷，也不知道他們怎麼忽然如此，他匆
匆望了那香囊一眼，連忙出面打圓場道：「沒事，不就是個香囊麼，」他拉拉相丹衣袖示
意對方先坐下，見那香囊是佩在靠近自己一側，便沒多想地伸手去取那香囊，一邊道：「
相丹，你這香囊看上去是太舊了，朝雪師妹手巧，不如就讓她先給你補綴一下，嗯？」
他順利解下那香囊，遞到露朝雪手裡柔聲安慰道：「相丹方才估計是出神呢，才一時
那麼大反應，妳別放在心上。」
露朝雪愣愣地看著相丹雖默然不語，卻依言重新坐下，還任由伶葉將香囊取下，心中
不免駭異萬分。自她初見相丹以來，這香囊便從不離身，她也曾經親手做過幾個新的香囊
想讓相丹換了，相丹只是接過道謝，卻從不曾更換，亦不願讓人去碰他那香囊。她方才是
一時忘了，然而伶葉師兄呢？莫非伶葉師兄與這香囊有關麼？相丹又為何……
露朝雪隱隱覺得再細思下去不妙，只得笑著搖搖頭摒除了這些念頭，她小心翼翼地雙
手捧著那香囊，望著相丹輕聲問道：「相丹……？」
相丹終於回眸看她。他嗯了一聲，點點頭道：「朝雪，麻煩妳了。方才抱歉。」
露朝雪見他面上表情終於緩和了下來，總算放下心來，笑逐顏開，低頭端詳那香囊。
果然其中一角已迸裂開來，露出了裡頭潔白柔軟的棉絮。她好奇地撫了幾下，奇道：「相
丹，莫怪你如此珍視這個香囊，經過這許多年，這裡頭的棉絮竟仍帶著清氣流轉。」
伶葉怔了怔，先是不動聲色地覷了相丹一眼，遲疑了下才笑道：「師妹，那是雪蓿棉，是
勾芒師傅一手培育的，自有清氣蘊於其中，能吸收濁氣，避免仙體為濁氣所染。在金神之
城內有一株，千華夢地裡還有一株，你下次再來，不妨多帶些此樹所結棉絮來，相丹鎮日
在外誅魔，帶上這雪蓿棉絮對他或有助益。」
「雪蓿棉？我還未聽師傅提起過呢，竟如此神奇。」
「妳既不下界除魔，自然不須識得此物了，其實不識得反倒好。」
伶葉始終面色帶笑，一手在地上摸索著拾起一朵白梅在手中拈轉玩賞。他看著露朝雪施法
將那香囊仔細補好了，湊過去重新佩在相丹腰間。
這樣才對，這樣才是正道。隨身佩戴的香囊若非出自相戀女子之手，成何體統？那香囊原
是自己當年出於一點私心所贈，讓相丹這般戴著本就於情理不合，伶葉心不在焉地想著。
正如雪蓿棉始終無法代替白梅一般的道理，他和相丹就算看上再多雪蓿棉、即便和白梅再
像，也終究不是相丹所鍾愛的白梅。
從今往後，自有佳人伴你賞梅煮酒，長相廝守。
伶葉將這道理想得分外明白，卻感覺心頭冷不防被螫了一下，一股難言的心酸就自那處隱
隱泛著疼滲了出來。
「好了。」露朝雪心滿意足地看著相丹腰間嶄新似的香囊，喜道：「相丹，既然這香囊對
你這般重要，以後我便多幫你注意著吧。」
相丹點頭答應。他只是直覺認定這香囊對自己意義非凡，卻已忘卻了這香囊從何而來，自
己又為何會時刻隨身佩戴，他只模模糊糊地感覺這應該和一個很重要、很重要的人有關…
…他茫然地想著，眼神不自覺越過了眼前的露朝雪，停在她身後的伶葉身上。伶葉只是一
逕地望著手中白梅，面上似是隱隱有笑，卻看得他心裡空空落落的，很是難受。
TBC
差點把這個坑忘了……大概這兩周把這個完結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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