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抿唇,手指扣了扣桌面,隨即在手機上敲敲打打許久,鍵盤按下去的電子音說大不大,
但在這間安靜的咖啡廳,竟也不能算小,但是無論如何,喬暖之都聽不見。
『你知道現在這個時代,不要提高中學歷,甚至大學學歷才是每個人的起跑線嗎?我不諱
言,別說是一般的普通人了,更何況你聽不到,這樣是不可能找到一份好工作的,你也不
可能一輩子都在老闆娘那裏做著洗碗雜物之類的工作,年輕的時候還可以,但老了呢?薪
水也不多,如果你希望能夠賺錢,這更不是條應該走的路,儘管你只是想早點出來負擔家
計,但這樣真的值得嗎?』
看著喬暖之刷白的臉色,袁紀才回過神來,他話說得太重了,而且不管如何,這都不是以
他的立場可以說的話,他算是誰呢?不過是才見過幾次面的人,只是單純的喬暖之已經把
他歸類為朋友了。而對兩人來說,對方還僅僅只是天邊一片稍微大片了點的白雲,一直延
伸至此,然而白雲會不會下成雨,悄悄流淌進彼此心裡,紮根長為樹木,還不得而知。
袁紀從對喬暖之不自愛的怒氣中醒來,他按了按額頭,情緒很久沒這麼激動了,把手機收
回來,袁紀把那一大段話刪掉,打上了對不起三個字。
袁紀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何要如此生氣,這樣的失控是出乎意料也絕對不該存在的,自律一
直都是袁紀引以為傲的,但是如此長久下來卻使得在他身上找不到一絲柔軟,僅有的那麼
點,全分給了姜孟澤和丁瑠,而現在,喬暖之似乎也要來分一杯羹,不由分說地挖走他心
臟上的那點溫暖,據為已有。
袁紀在心中輕輕地嘆了口氣,他只是希望喬暖之可以過得更好一點,他該過的生活絕不是
這樣的,或許是讀到大學畢業,然後找了份不太需要說話的文書工作,也許結婚生子,誰
知道呢,但是過得平淡而溫馨。
只是如果這樣,袁紀大概就不會和他相遇了吧。
喬暖之不見動怒的神色,他輕垂眼簾,抬起眼望向袁紀時眸中帶點不置可否。
他把手機推出去,上面顯示著:『其實這些我都知道的。』
袁紀看著那幾個字,一時之間有些失神。
不過幾個字,但似乎包含了許多千絲萬縷的情緒,就像是喬暖之沒去考上的高中報到的那
晚,雨水也沖刷掉了氧氣,他哭得無聲無響,任憑雨聲蓋過一切的支離破碎。
『只是有時候,現實好像不允許我做出點別的選擇。』
放在桌上的小機器震動起來,提醒他們餐點做好了。
因為是連鎖咖啡廳的緣故,服務生的每個舉動都是規定好的,連兩杯飲料服務生都堅持要
各用一個大托盤放著,極盡無聊之能事。袁紀只拿起飲料和吸管,喬暖之想上前幫忙拿自
己的奶茶,被他閃過了,他只好了剩於無的拿幾張衛生紙。
「托盤就不用了,謝謝。」
「啊,好的。」
服務生收起托盤,走在袁紀後面的喬暖之不小心湊得太近,踩到了袁紀的右腳跟,一個蹌
踉,他左手上拿的奶茶就這樣灑了出來,袁紀的咖啡倒是沒有怎樣。
「沒事。」
袁紀下意識地脫口安慰道,轉身看到喬暖之急忙惶恐的表情才回過神來,把剩下打算拿來
安慰他的話都吞回肚裡去。
袁紀先把兩手的飲料都放在旁邊的桌上,奶色的水珠從他的手掌滑落至手臂,滴滴答答的
往地板滴。
喬暖之這時多麼慶幸自己剛剛抽了幾張衛生紙,馬上派上用場了。他握住袁紀的左手肘固
定,右手輕輕擦拭著他手上的水珠,衛生紙濕了,換過一張又一張。而服務生也出了櫃台
直接拿了包衛生紙趕來。
「先生需要幫忙嗎?」
「謝謝,目前看來不用了,不過地板跟這張桌子都有被灑到,可能要麻煩你們拿拖把跟抹
布過來擦一下了,不好意思。」
「不會。」
說完服務生去拿了拖把和抹布,他先把飲料拿起,擦過下面的桌面,裝著奶茶的玻璃杯裡
頭的液體已經所剩不多。
「不好意思,要請你們移駕一下。」
袁紀見服務生要來拖腳下這塊地,他左手反握住喬暖之,示意他先到一旁。喬暖之正要把
丟在桌上濕了的衛生紙團拿起,服務生趕忙道:「啊,這個我們處理就好。」
看了看服務生的表情,喬暖之正猜著他在說什麼,袁紀輕輕掰開他的手指,把衛生紙團拿
起來放在桌上,他又拉拉喬暖之的手,讓他跟著自己遠離走道,好讓服務生處理,卻不料
喬暖之抬步一個打滑,頓時失去重心,還好袁紀眼疾手快地扶住他,但喬暖之好歹也算是
個成年男子了,袁紀在毫無防備的狀況下承受住他的重量,稍微又施了點力氣才把他扶穩
。
喬暖之眼睫毛感受到的是袁紀的鼻息,一吐一熱,使他眼睫毛一顫,就像在灼燒自己一般
,瞳孔對著的是袁紀的薄唇,還能清楚看到他微微抿起唇的動作。
一開一合,所有美好的聲音都是從這裡出來的。他想。
喬暖之常常在書上看到說男性嗓音好聽用磁性來形容,但眼下,儘管自己什麼都聽不到,
光是看著這兩片唇瓣,他似乎就能明白磁性是怎麼樣的誘惑。
讓喬暖之站穩,袁紀發現對方有點恍神,他的手在他面前上下晃了晃。
回過神的喬暖之這才意識到自己居然看著袁紀的嘴唇發呆,臉上騰地紅了,他手忙腳亂地
反覆比著對不起和謝謝。
袁紀看他暴走的樣子覺得好笑,雙手輕輕向外推,告訴他不客氣。
兩人回到窗前的座位坐下,喬暖之看著自己那杯所剩不多的奶茶暗自傷神,瞬間一百塊只
能下不到三十塊了。
突然,袁紀起身走到櫃台,喬暖之呆愣地視線追逐他的身影,不明白他這是要做什麼。
等到袁紀回來,他的手上又多了個用來通知餐點到齊的小機器,喬暖之瞬間明白了。
『怎麼可以讓你又替我買一杯!而且是我不小心踩到你的,這個錢我來付。』
『沒關係,我看你望著杯子一副心疼的模樣,實在不忍心再看下去了。』
被袁紀打趣的喬暖之頓時尷尬起來,他以為自己的情緒藏得很好,千萬言語最後變成一個
手勢。
喬暖之:『謝謝你。』
這次服務生奶茶準備得很快,興許是因為沒有了磨煮過程麻煩的咖啡的緣故,兩人稍微了
聊了一會兒機器就開始震動了,雖然嗡嗡嗡的聲音很大,但震動的幅度不大,導致兩人之
中只有袁紀發現,這種先結帳後通知取餐的方式在各種店家都開始使用了,有逐漸擴大的
趨勢,但其實他每次都會被這聲響嚇到,屢試不爽。
去櫃台領取奶茶喬暖之總不可能還讓袁紀幫忙了,他看著眼前的兩杯奶茶,一時之間不知
道該先喝哪一杯,對面的袁紀看他一臉苦惱,伸手拿過了剩下不到三分之一的那杯,一口
氣喝光了,不過喉結上下兩次的動作。
『這樣我也有喝到了,還我飲料錢的事就算了吧?』
見他找了個這麼有破綻邏輯又不通順的藉口,只為了讓自己不要再計較那一百塊錢,喬暖
之原本只想偷笑在心裡,卻掩都掩不住的表露在他的唇線弧度上。
之後的交談在兩人一問一答中度過,喬暖之不曾嫌棄袁紀問題太多,全都耐心回答,在手
機上一個字一個字拼湊出回應,折疊式按鍵手機不像智慧型手機,除了一個注音要按好幾
次才叫得出來之外,可以拿來打字的空間也不大,喬暖之都是開啟簡訊,用簡訊欄的空間
來打字,但是一次只能打七十個字,常常打到一半就要先拿給袁紀看一遍,再接著打下一
段。
袁紀問的問題也不會太超線,他謹守著交淺不言深的原則,也不像剛剛對於喬暖之回答出
的答案過於評論,他只是想多了解一下喬暖之,不過越問下去,對方似乎越能夠回答出讓
他心疼的答案。
袁紀像是想起了什麼,把問題引到了學校:『所以你讀的不是啟聰學校,而是普通學校?
』
喬暖之點頭,開始跟他解釋這其中的原因。
就台灣來說,聽障人口大約有十三萬,但是全台的啟聰學校卻只有三間,不可能所有聽障
生都塞進這三間學校裡,而會進到啟聰學校的孩子,通常都是有著多重障礙的兒童,像是
自閉症加上聽障,或是父母忙碌照顧不暇的孩子,在這種情況下,普通學校的資源班的師
資跟設備沒辦法應付,就會到啟聰學校就讀。
然而如果可以的話,通常啟聰學校的老師跟醫生都會建議家長讓聽障生去讀一般的普通學
校,對於聽障生而言,在普通學校接受教育,預期會有比較好的社會適應和發展,所以能
讀一般學校就盡量不要來啟聰學校,畢竟當其他同年齡的孩子在背唐詩三百首和練習四則
運算時,聽障生卻還在學習注音跟生活技能,競爭力明顯落差巨大,誰不希望自己的孩子
站在一個公平的起跑線呢?
在認識喬暖之之前,其實袁紀對於現實中的聽障人士是完全沒有接觸過的,對於這些知識
也一知半解,有些甚至完全不清楚,或許人對於與自己無關的事就是這麼冷漠無情,嘴上
打著關懷弱勢的口號,實際上從不曾深入去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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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閱讀^^
快沒存稿了冬天裸奔好害怕(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