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藺流有
＊這是CWT44要出的新刊，正文已經在lofter完結，這邊貼的是修改版。
梅長蘇覺得自己做了一場很長的夢。
夢裡他又回到了梅嶺、回到蘇宅、回到那條密道裡、見到那個橫眉冷眼的蕭景琰。
他問他：你到底是誰？小殊、梅宗主、蘇先生？
為何不論是何身分，你總是在欺瞞？我是如此不值得你信任嗎？為何所有人都知道的真相
，獨獨欺我？
他與他剖白心跡，字字懇切，但他痛紅了眼，一字不聽，只是喃喃低語：以後我蕭景琰是
生是死，都與先生無關……
他還想說些甚麼攔阻，蕭景琰已經迴身抽了列戰英的刀，密室的響鈴應刀而斷，他撲上前
去，只接住了一片虛空，向下墜落。
他以為他會落進地獄，他明明聞聽有人低念佛號、有人痛苦哀號，但是入眼所及，只是無
窮無盡的黑暗，蕭景琰已不在。
成住壞空，不過如此而已，他心願已了，再無所求，就一直在這裡待著，也無何不可……
直到一點點溫暖，從手指末稍緩緩地蔓延至全身，撫暖了他的眼周，有人的絮絮叨叨，慢
慢變得清晰：
蘇哥哥，快醒來、蘇哥哥，快醒來……
他張開眼睛，看到一室亮晃晃的斜陽。
然後是飛流笑顏逐開的臉。
雪霽初晴的那日向晚，梅長蘇終於自昏迷中甦醒過來。
「我在哪裡……」梅長蘇環顧四周，見到是熟悉的瑯琊閣，一時覺得似真似幻。
飛流沒有回答，只是搖著他的手臂，一邊歡聲高喊：「藺晨哥哥、藺晨哥哥。」
不多久，便見一身黑袍的藺晨拉開房門，走了進來，臉上盡是與衣著不相襯的明亮笑意。
「醒了。」
梅長蘇讓飛流將他慢慢扶起，斜靠在枕上，藺晨趨前替他把脈。
「為什麼我會……我昏迷了多久？」
「一月有餘。」
梅長蘇心下計算著日子，臉色轉而凝重：「怎會，三月之期將至，冰續丹應已慢慢失效…
…」然而他雖然周身沒有力氣，卻絕沒有醫書中記載的，每日都感覺氣力向外抽散流失的
虛空之感。
藺晨面上表情似是狠戾，又是自傲：「我根本未將冰續草製成丹藥，給你的不過是一般能
夠激發體力的丹藥，這種方子，瑯琊閣要多少有多少。更何況，服下絕命的冰續丹這樣強
烈的精神提示，本就夠你的身體掐緊了多出三分力。不過這些自然不可能如冰續丹一樣神
效，你不過出征一月半多，就支撐不住，我在你昏迷之際已遣走宮羽報信，然後就簡單了
……不過就是一副假死藥的事情。」
一枚又一枚的火藥在梅長蘇心口炸開。
「荒唐！藺晨，你怎可在兩軍交戰的半途，撒這樣的瞞天大謊，將我帶走？我離了大梁軍
隊，無人行軍布陣，你這不是讓十萬將士生生送死？更不要說如果大渝長驅直入，我大梁
更要生靈塗炭啊！」他怒急攻心，一掀獸毯便要下榻，然而手足四肢卻無半分力氣，勉強
站起，膝蓋一軟，便要滾下地去。
藺晨正要去接，身邊的飛流已然眼明手快地托住了他。
「蘇哥哥，躺！」飛流豎起眉，強硬地把梅長蘇按回榻上。
「飛流，不要攔蘇哥哥！」梅長蘇奮力想推開飛流，但手上卻是一點勁道也沒有。
「你以為吼飛流就有用嗎？你剛剛換過血，氣血脈行都還不順，能不能走出這房間都有問
題了，你以為你能去哪？」被梅長蘇這樣一吼一鬧，又見他顯然還是心繫戰事而不顧自
身，藺晨一股子氣自胸中漫開，沒好氣地回道。
梅長蘇眼前一陣天旋地轉，顫抖著聲音道：「換血？你竟然……不……你不可能……」
「哼，你是要說換血必須要雙方心甘情願才能進行是吧？」藺晨冷笑，一氣道：「那是我
先前知道你不會願意犧牲你的部眾，所以編著誆他們的，不然我門前的台階還不被他們日
日求、夜夜求給踏穿？其實輸血之人的意願根本不重要，只要是新鮮的、身強體壯之人的
血液，誰的都是一樣。至於換血之人麼，哼，讓你自願當然是上上之策，即便不願，外力
也能逼使你的氣血運行，強行換血。雖然此法不能盡怯火寒毒所遺之畏寒、體弱、內力不
生等症，但毒素還是可以清除，反正你已不需要上天下地，一個可以好好活下去的梅長蘇
，很夠了。」
「你……」梅長蘇越聽越是心驚，不住地大口喘氣。
若是不需他的配合，那麼黎綱、甄平、魏錚、江左盟的部眾豈不……
藺晨彷彿知道他心中所想，嗤了一聲：
「你不必替你那些部眾擔心，江左盟的手下我一個沒碰，他們甚麼都不知道，現在還以為
你早已身故，在蘇宅哭喪呢！一群只會礙事的心軟東西，要是是他們現在此處，只怕三兩
下就拗不過你，又放你回前線送死了，白費我心思。」
梅長蘇鬆了一口氣，但隨即又緊張起來：「那是誰……」
「戰場之上兩軍精銳盡出，要找到十個八個驍勇善戰的高手，有何困難？飛流與我夜訪大
渝軍營，一夜間殺進殺出，玩得可開心了。是吧，飛流？」
「嗯！」小護衛在一邊志得意滿的用力點頭。
雖然他口裡輕鬆，但梅長蘇又豈不能想像，一大一小兩人夜闖大渝軍營，該是多麼兇險之
事，不禁荷荷輕喘。
換血之法逆天狠絕、殘忍異常，即便不是讓江左盟部眾為他捨命，尋常醫者也會覺著不是
其所當為，藺晨雖然生平不大理甚麼仁義禮教，也不是個軟弱之人，可這生生放乾十個活
人的血的法子……
藺晨居然作到這個份上……
細思起藺晨此舉之重，梅長蘇確實無法不為之感動，可一想到此刻身體裡流著得血，那可
是與赤焰軍長期交戰，互相滅之而後快的大渝軍將領的……想到此處，他胸中又是一陣噁
心暈眩，幾乎無法直坐在榻上。
藺晨見他臉色雪白，難以言語的表情俱是厭惡之色，心中一股煩躁升起，方才輕巧的神態
慢慢地冷了下來，沉聲道：「誰的血也不過是血，劃開來都是一樣的，能救你的命的，就
是最好。」
方才由死到生，又一下知曉了這樣多事，饒是機敏如梅長蘇，此刻也委實不知如何應對，
只能閉緊眼睛，力圖平撫情緒，想回到先前的話題：「藺晨，我還需要多久才能下床行走
？梁渝兩國戰火正熾，我不回去……」
藺晨手裡玄鐵骨扇當空一攔，截住他的話：「想送死也只怕沒你的事了，在你昏迷之前，
梁軍已經打了幾場勝仗，飛流和我又擄走了他們的精銳將領，大渝損失不小，已經掩旗息
鼓，退到燕翎關外了。你現在只須慢慢把身體養好，我們就按原定計畫帶飛流下山遊玩，
想玩幾趟都不成問題。」
藺晨手裡骨扇甩開，擋住輕生赴死，黑綢面上描著火紅的荼蘼慵懶地搖曳著。
「江左盟那邊……」
「你已經大冤得雪，還要管那江左盟做什麼？堂堂天下第一大幫會，難道少了你還會土崩
瓦解？我瑯琊閣本來是超然不涉，現在事情了了，我可沒興致再在江湖中攪和，他們最好
也別再來擾你將養身子、縱情湖海，要不然，可不能怪我不念往日情誼。」藺晨說得頗不
耐煩，到後來聲音已經帶了一點絕情的意味。
梅長蘇皺了皺眉頭，覺得似乎有那裡不妥，然而藺晨早在他細思之前已經堵住了他的細
思：
「再說了，你難道想要蕭景琰知道你還活著嗎？據金陵的探子傳訊，他不顧眾議，過了好
幾趟蘇宅守喪，還宿在那裡幾宿過，你要是漏了風聲，給蘇宅的眾人知道你還活著，那遲
早是要瞞不住的，你就等著蕭景琰找上瑯琊山把你拽回金陵吧。」說著收起骨扇，望梅長
蘇的頭上戳了一下。
梅長蘇低下頭。
景琰啊……
他是如何面對他再一次的失約背信呢……他能明白他隱瞞的苦心嗎？他望他能夠笑擁一個
水清河晏的江山、收獲一個不以帝王之術操弄臣民的治世之名，這樣的心意，他會明白嗎
？
他會懂的，即便是傷懷他的離開，但他終究是會懂得、終究會釋懷、終究會忘卻的吧？
可這事千萬不能有甚麼萬一，為一個眾臣眼中的陰詭謀士守喪、夜宿客卿府邸，這樁樁件
件，成何體統？
無論如何，這樣的事絕不能再有了！
梅長蘇揪緊衣襟，牙關咬了又咬，道：「暫時便照你說得辦吧。我累了，想休息一會兒。
」說著自己躺下，拉著獸毯蓋住了臉。
藺晨定定瞅著他半晌，終於無語頷首，轉過身去拉飛流：
「飛流跟藺晨哥哥去玩罷，讓你蘇哥哥休息，咱們去灶房，看看廚子給咱們做甚麼好吃的
晚膳罷。」
許是過去這兩月兩人為保梅長蘇通力合作，出生入死、同歷換血的秘術，小護衛如今對藺
晨已無過去的排拒，被藺晨摟住肩膀，也僅是微微地掙動出一點舒服的空間，便和他一起
前行。
「……乳鴿子……不要了。」飛流沒頭沒腦的冒出一句。
藺晨想起那夜安慰他的話，不覺得笑了，不著痕跡地重又摟緊了小護衛，在他耳邊竊玉偷
香：「好。」
夜黑風高，連天子腳下的繁華帝都，也陷入寧靜的酣睡。
胡市街尾一間香料鋪子後面，立著一間小倉房。
尋常人經過，只覺這是一般商家囤貨的屋子，然而仔細看去，倉房外頭，幾個勁裝短打的
胡人漢子隱於轉角，正靜靜把守。已經深夜，倉庫內卻仍有火光閃爍，交談聲隱隱傳來。
忽聽嗖嗖數聲破空而來，幾個守衛的漢子未及反應，紛紛中箭倒地。
聞得重物墜地的響聲，倉庫內的火光立時熄滅。
「出去瞧瞧。」屋內有人低聲道。
門扇猛地推開，開門的人隨即隱身於室內，只露出一顆腦袋四下查看。
「沒有人……」
又等了一會兒，見外間再無動靜，三四人小心翼翼地自室內出來，在中院內到處查看。
四下寂然，並無人影，連剛剛守衛的漢子的身軀都不見了。
緊繃的氣氛中，忽然有人指著對街天上，失聲低喊：「有人！」
三層塔樓延伸出陡峭的飛檐，吊著一輪黯淡晦澀的灰色滿月。飛簷上立了三個鐵弓在背、
兵器在腰的黑衣人，為首那人古銅色頭冠高聳，衣袍露出的赭紅色內襯當風翻飛，背光的
臉看不出面目，但不甚明白的面色中，似有兩簇星火，隱隱地燃燒著。
那人緩緩地抽出長劍，劍鋒在月下映著清冷的鋒芒。
挽起一朵劍花，那人從簷上一躍，頂風張揚、浮在了黯淡的月暈中，而後向小院俯衝下
來。
矯若遊龍的黑色身影在緊俏的刀斧間隙穿梭而過，銀色的長劍劈劃間留下如閃電般的殘影
，劍光過處便是一道道的血泉噴湧而出，還來不及喟嘆，眾人便已紛紛倒下。
一柄小刀破空而入，將倉庫內正要被扔到火盆上焚燒的書冊釘到了牆上。
寶劍與龍倏忽而至，直指到那正湮滅書帳的人的喉前，劍尖一翻一抖，照他臉上搧了過
去。
劍脊上的勁道打得那人一陣發暈，踉蹌地退了兩步，還來不及反映，就對上了一雙赤紅的
雙目。
低沉的聲音，如即將燎原的火，在他耳邊響起：
「朕要的東西，你得留下。」
下一刻他就被擲了出去，滾落在一具具散落在地的死屍中間，再抬頭，已經有兩個人圍在
他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