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我希望四篇可以完結他 QQ
《瑪莉亞》
我在十六歲的時候來到這裡工作，做了二十多年。
對，負責伯爵大人的書庫，除了廚房忙不過來，或是要甜點的時候。
我原本在菲琳夫人那裡工作，但是，因為夫人決定搬到法國去，和她女兒一起住，而我不
會說法文，所以沒有跟去。
因為我的工作做得很好，而且身體很強壯，聽說希爾曼伯爵正在替他的新別墅找一批能幹
的僕人，所以夫人離開前就推薦我來這裡。
伯爵大人對僕人很挑剔？嗯，沒錯，大人的確是很挑剔，不過，我覺得他不會很苛刻，主
要來講，他挑剔的是工作能力和個性，不是挑剔一些無關的事情......我是說，你知道，
有的主人就是要求廚房女工衣服要乾淨，這怎麼可能呢？
噢，我在菲琳夫人的廚房一開始負責協助廚師，但後來製作甜點的工作夫人指定要我來，
以讓她的宴會賓主盡歡。希爾曼大人嚐過幾次，我提起來──我是說，我到別墅之後多雷
先生第一次帶我去見大人，問起我原本的工作後，大人點了點頭，說「既然這樣妳就維持
原本的工作吧。」
希爾曼大人不喜歡甜點？呵呵，是嗎？我不知道以前是不是這樣......但，即使沒有宴會
的時候，他也會指示廚房要做新的甜點。至少在我工作的時候是這樣，一開始我還以為是
自己的手藝實在太厲害了，不過，你說得對，其實應該是因為霍夫。
噢，是啊，就是那個男孩子。
大人平常住在城裡，每年只有幾個月的時間住在別墅，我到別墅工作後一個月他才坐著馬
車來別墅小住。我被多雷先生帶去起居室見他。霍夫當時來幫我們開門，然後就安靜地低
頭站在大人的椅子後面。
一開始沒有放在心上，畢竟哪個孩子不喜歡甜點？但事後想起來──當我提到我為菲琳夫
人做甜點的時候，他抬頭看了我一下。
後來我每一次看見他，都是跟在大人身邊，大人的小侍從──後來當然長高了，當時他應
該是十五、十六歲，但外貌實在是很瘦小，我以為他只有十二三歲，像隻幼犬。我不敢相
信他會騎馬。
見過大人以後，多雷先生帶我離開起居室，在走廊上跟我說，主人應該是就留下我了，如
果我努力工作的話。不過大人喜歡安靜獨處，所以晚餐過後，如果他上二樓休息，只有霍
夫可以跟去伺候，其他人除非拉鈴召喚，通通都禁止上二樓去吵他。但拉鈴通常是叫鍋爐
室燒熱水讓主人洗澡，所以沒有我的事。
我回到通鋪寢房的時候跟妮娜說，這令人想到藍鬍子的故事。妮娜笑了一下以後開始抱怨
，說這樣讓他們可以用來打掃的時間被縮短，二樓有那麼多房間，但別墅的僕人又沒有在
城裡那麼多。所以她一直希望主人不要太常來別墅住。
妮娜原本是在城裡的，主人買下這別墅以後才要她過來。她本來以為是暫時的，找到新的
僕人以後主人會叫她回去，不過後來她就一直留在這裡了。
噢，抱歉，霍夫的事情......我聽說大人換了很多侍從，對霍夫最滿意，嗯，他的確很聰
明沒錯。不過我想，主人看上的是他任勞任怨，而且不會反抗。
啊，我不該批評伯爵大人，可是我必須說，他真的不該這樣對霍夫，如果他不喜歡霍夫，
可以把他趕走，而不是動粗。而且平常他應該是蠻喜歡霍夫的才對啊。
喔，是啊，他是會動粗，我發現他會打霍夫的時候也是大吃一驚。那是我來別墅第二年的
事了，先別說大人的脾氣好不好，不管是城裡的僕人、別墅的僕人，我都完全沒聽過大人
發脾氣打過誰，當然會打下人的主人很多啦，可是伯爵大人看起來就不是那樣，而且完全
沒有風聲也不可能。
他如果有習慣責打下人，我待了一年不可能完全沒聽過。
怎麼發現的？
喔，因為那孩子來跟廚房要薄荷，這個是我在保管的。我問他要做甚麼，他說他騎馬的時
候不小心跌下來撞傷了一些地方，他聽說這東西搗碎可以消腫。
我帶他去薄荷圃摘新鮮的薄荷，看他走路小心翼翼，想必跌得很痛。噢，你知道嘛，他看
起來就是那樣小小的，我忍不住就想起家鄉那個體弱的弟弟。
於是摘好了以後，我們回到廚房，我說：「加椰子油比較好塗抹，你哪裡受傷了？我幫你
塗。」
他立刻揮手搖頭拒絕我，說：「不用了、不用了，我自己來。」一邊說還一邊後退。
我只好把椰子油用小罐子裝一點遞給他，他伸長手過來接的時候，黑色戎毛衫的袖子被拉
起一截，下面露出大概半吋，一條微微帶血的深紅痕跡。
我小的時候被我爸用馬鞭打過，那絕對是鞭子打的，不是甚麼摔下馬受傷。
我以為霍夫被人欺負──在主人來住的時候，城裡的馬伕和一部分的僕人會一起來，他們
裝作有禮貌，但經常看不起別墅的僕人，偷偷叫我們鄉巴佬。雖然霍夫也是城裡來的僕人
，可是他實在太小，被欺負也不奇怪。
我忍不住問：「有誰欺負你嗎？」
他又用力搖頭，說：「沒有！」但他看起來又緊張又害怕，一下子就跑掉了。
晚上我把這件事情告訴多雷先生，多雷先生沉默一會，搖頭說：「大人的宅邸裡面，僕人
之間不能用暴力，不然會立刻被趕出去的。」
聽到這話，我忍不住大聲說：「僕人之間不會，難道是主人打的嗎？」
想不到，多雷先生不置可否的看我一眼。
當下我沒有反應過來，但晚上睡覺的時候，我越想越不對。多雷先生的反應好奇怪，他一
直是很明理、公平的人，即使是城裡的管家戴恩先生，來到別墅也對他很有禮貌，我以為
他會去找出是誰欺負霍夫。而且我注意到，最後我說的話，他沒有搖頭。
隔天早上主人與朋友要出門野餐，我起得比平常更早，好幫廚師先生火，並準備蔬菜。妮
娜抱怨我翻來翻去，讓她也睡不好。
打著哈欠上工的時候，霍夫來還我椰子油的罐子，那時候廚房只有我一人在，我趁機拉住
他，說：「到底是誰欺負你？你可以告訴多雷先生，或是戴恩先生！讓大人把這種人趕走
！」
「沒有人欺負我。」霍夫說著脹紅了臉。
「你少騙我，」我把他棕色襯衫的袖子用力往上拉，果然，他的手臂上有一條一條短短的
紅色痕跡，經過椰子油和薄荷的處理應該好了很多，但想到之前到底是被怎樣鞭打，那種
痛，想到我就不寒而慄，「不然這是誰打的？」
「我......沒有啊！」他把袖子拉回去，遮住傷痕。
「你不用怕成這樣！」我忍不住大聲起來。「我們去找多雷先生，走！」說著我就把他往
外拉，可是一回頭，才走兩步，我就愣住了。
大人從通往主屋的小走廊走到廚房門口。他穿著晨間的家居服，外面披著一件防風的黑色
大衣。
「霍夫。」他叫他，用一種奇怪的語調。
霍夫立刻用力掙脫我的手，簡直像逃跑一樣地奔向大人，在他面前站定後，低頭說：「對
不起，大人。」
大人甚麼都沒有回答就轉身往外走，霍夫像小狗一樣地跟在他身後，我忍不住跑到廚房門
口，大叫說：「大人！有人在欺負霍夫！您不知道嗎？」
那兩人停下腳步，大人稍稍回過頭，霍夫則仍低頭著頭，似乎僵硬得不敢動。
我緊張地不斷喘氣，從過去的觀察判斷，我覺得大人算是很喜歡霍夫這個侍從，應該不會
置之不理，於是我鼓起勇氣說：「霍夫的手上有鞭打的傷痕。我想可能是那些馬伕......
他們一向很看不起別人。」
希爾曼大人垂下眼，看了看矮小的霍夫，然後輕聲道：「是嗎，霍夫？」
霍夫兩手好像緊抓著自己的褲子，「不是的，大人。」
「可是──」我說，但主人打斷我：「那你的手上怎麼會有傷痕呢？」
霍夫的背脊發起抖來，「因為，我，我做了一些事情，所以主人有理由鞭打我。」
我愣住了。
原來多雷先生是這個意思......我完全沒有想到，你可以想像，總之，我那時候只是一個
十六歲的女孩，而平常我的雇主英俊又斯文，完全無法想像他會用這麼殘酷的手法打一個
小男孩。
大人輕輕點了一下頭，又看我一眼，然後邁步打算離開。
「大人！」我忍不住，「霍夫太小了！他做錯甚麼你都不應該這樣打他！這太可憐了！」
一說出口，我就覺得完蛋了。
我承認，當時自己想到的其實是家鄉的弟弟，還有小時候被爸爸鞭打的恐怖，我實在沒有
辦法忍耐。
大人這次沒有回頭，但停下腳步，說：「妳叫甚麼名字？」
我緊張地用顫抖的聲音回答，「瑪莉亞......。」
「瑪莉亞，妳說得對。今天開始，妳去管理我的書庫。」說到這裡他停了一下，「除非廚
房需要人手做甜點。」
大人的回答讓我傻住了。
我以為他一定會大怒之下叫我滾出去，但是他如此平靜。
而且，他前後的話根本沒有關連，我完全不懂為什麼。
總之，我傻在哪裡，一直到大人走遠。
後來，多雷先生果然來叫我去書庫。我不太識字，他派原本管理書庫的人，也就是女僕長
潔芮女士教我，說至少要看得懂書名，因為別墅的書庫和城中的書庫常常需要隨主人的意
思搬動，我得和城中管理書鋪的泰哈女士交換清單。
潔芮女士是一個充滿耐心的好人，有一點喜歡說三道四，但還不會太過分。
她一邊告訴我書櫃的分類，一邊夾雜各種閒聊，「唉呀！實在太好了，以我的年紀，實在
沒辦法再爬上爬下找書了，而且記憶力和視力也大不如前囉。說實話以前在城裡，泰哈女
士也是這樣抱怨，我還不懂，現在我年紀也大了。」說完她回頭給我一個充滿賞識的微笑
，「不過雖然辛苦，還是比在廚房好吧。我以前是負責洗衣服的，在主人叫我去書庫之前
，每天手都被水泡得爛爛的，腰也經常痠痛。」
我趕緊抓緊機會，「潔芮女士，你知道大人為什麼要你改來書庫工作嗎？」
「哈哈，」她笑了笑，「好久以前了，總之呢，以前我們洗衣間有個爛透了的習慣，就是
會欺負新來的，用練習或是不乾淨為理由逼那些年輕姑娘洗較多的衣服，我也被欺負過喔
。等我熬到不會被欺負的時候，身邊的人又欺負了新來的蕾拉，而且還誣陷她偷衣服上的
金扣子。蕾拉因此被趕走。我實在受不了囉，有一天，趁主人在後花園的時候，我就去跟
他告狀，說金扣子是被那些老巫婆藏起來了，蕾拉沒有偷。現在那幾個扣子在某人的枕頭
下。」
我瞪大眼睛。這和我做的事情是不是很類似？伯爵大人喜歡會跟他告狀的人嗎？
「唉呀，反正主人最後，應該是想要獎勵我吧，就叫我改去跟泰哈女士學識字，負責幫主
人整理書房。而且他還把蕾拉叫回來，蕾拉嫁給了城裡那個園丁，現在跟她丈夫都在幫主
人照顧花園。」潔芮女士笑著說，雖然盡力隱藏，但看得出來她很得意。
「所以說，大人應該也是要獎勵妳吧。」她戴著我繼續往書櫃深處走去。
「啊，這個......」我低下頭，趕緊跟上。
潔芮女士沒有再說話，我感覺到她似乎等著我說別的，多雷先生應該告訴過她事情的始末
了吧？畢竟她是女僕長。於是我忍不住問：「大人不是蠻喜歡霍夫的嗎？為什麼要那麼殘
酷的處罰他呢？甚至讓我以為是別人......」
潔芮女士停了下來，稍稍回過頭，「喔，這件事......」她點了點圓潤的下巴。「我也是
覺得主人蠻喜歡霍夫的，不過，也許就是因為很喜歡他，所以才更生氣吧。我是說如果霍
夫做了甚麼事的話......」然後她又繼續往前走，「主人是蠻公正的啦，他不會無緣無故
處罰霍夫的。」
我懷著滿心的困惑，不過，沒有人可以解答我。
雖然我在這裡工作這麼多年也是有一些揣測，但那些揣測實在太難想像了......我想是我
想太多了吧。
總之，主人雖然喜歡霍夫，但是對他脾氣也特別大，這是肯定的。
2016/11/19 1:22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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