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打開家門的伊森一時不確定自己有沒有走錯屋子。
從雅科夫不請自來那日起,這間公寓就不曾有過此刻的寂靜。他不是指雅科
夫吵鬧,那個男人多數時候是安靜的,偶爾甚至可以稱之為陰沉。但絕不是現在
這種靜,靜得怪異,好像沒有人在家。
他在屋內巡過一圈,冷清空蕩,真的沒有人在家。
呆站在客廳,伊森說不上來自己是什麼心情。
有短短的片刻,他以為雅科夫恢復了記憶,因此離開。度過短暫的恐慌和不
願意承認的失落情緒,他又冷靜想了想,覺得可能性不大,那個男人向來堅持清
楚算帳,要放棄計較胸口的那一槍和中槍後的各種麻煩,除非對方腦子壞掉性格
大變。
他猜雅科夫是故意挑戰他。他說不准出門,所以偏要出門。
得出這個結論令伊森安心,他並不太擔心對方,外面的其他人還比較危險,
或是自己被連累的可能性都更大。
其實,把雅科夫獨自扔在家裡,他是有點過意不去。可是又不知道該拿什麼
樣的表情和態度來面對這些天累積出的尷尬。
那一天,在浴室的詭異對話之後,他花了點時間,自認已搞懂七八成對方腦
袋裡想的事。他知道雅科夫猜中了他們之間有感情問題,又似乎把十年前的雅科
夫當成另一個人,憑空搞出一段三角關係。詭異,但不是不能理解,腦袋少了記
憶,剩下能當作臆測根據的畢竟不多。
真正困擾伊森的部分,是雅科夫對十年前的雅科夫的敵意。
只是在腦中想一想都覺得這個句子多麼奇怪!
那段拿性愛當消遣的半年日子,伊森感覺過對方的佔有欲,不是太強烈,隱
隱約約的,後來在叛變時消散了吧?再不然也該和記憶一起被遺忘了不是嗎?
到底那個男人的腦袋還有多少東西留在裡面?他真的很想搞清楚。
可是他不能問,誤會再深再離譜也全都不能解釋。既然不能解釋,多半已經
被雅科夫視為間接承認,難怪對方的壞心情。
這幾天他們都不太跟彼此說話了,伊森也同樣感到不痛快。
本來他還覺得雅科夫是好的分心,讓無所事事的日子不至於太焦躁難捱。他
實在大錯特錯,現在的他反而需要其他事務來分散心思。
所以他特地跑到情報局的訓練基地,在靶場一待大半天,什麼也不想,就是
不斷填彈、擊發、再填彈、再擊發……即使心裡的煩悶不能真靠火藥燒毀,靶紙
上精確密集的著彈點看了總是讓人心曠神怡,熟識的教官還讓他試用新採買來的
槍械,他像提前過聖誕節的孩童般興高采烈把玩了各種新奇玩意兒。
在基地適當宣洩過後,果然放鬆多了。回家的路上,他順道購物,在慣去的
超市沿著貨架一樣樣取下日常消耗品和食材。
他看著購物車裡的麵粉、牛奶、雞蛋、奶油以及各種水果,回想廚房裡的存
貨,在一整個貨架的巧克力醬面前猶豫不決。每個牌子他都看過,又全部放回去,
最後換了商品區,改挑一袋榛果。結完帳,他開車穿過半個城市,找到一家精品
等級的巧克力專賣店。
買齊所有材料,伊森終於感到一點心安。他們之間的誤會無法解釋,只能間
接表達歉意。雅科夫大概吃不出他花費的工夫,但是應該嚐得出美味。
採買來的物品在廚房收好後,伊森把心思轉回到雅科夫的行蹤上,正考慮用
什麼方法尋找最有效率時,大門開了,雅科夫緩慢踏進屋內,撇眼見到剛從廚房
出來的伊森,兩個人都呆了一下,怔在原地。
率先動作的是雅科夫,他不發一語地走到沙發坐下,黑色皮夾克的拉鍊拉到
胸口位置,一隻手放在左邊腹部。他的眼神陰暗,本來就白的一張臉,現在更是
一點血色也見不到。
伊森悄悄鬆了口氣。
「你覺得冷嗎?」
對方皺起眉頭,沒有看他,「為什麼問這個?」
「為什麼不直接回答?」
「即使是被豢養的狗,每天也至少需要出門遛一回。」
伊森有些驚訝。他知道雅科夫的心情壞,卻沒想到有這麼壞,「我不是問你
出門的事。」
「你心裡想要問,不是嗎?」
「找不到適合你的牽繩,沒辦法遛。」
本來一直不看他的雅科夫一瞬間睜大眼睛,怒瞪過來。伊森只是望著他,兩
手一攤,「先提遛狗的人可不是我喔!」自己偷跑出去玩,還在那裡生什麼氣?
他真想接著這麼說,但是雅科夫的臉色實在不能更難看了,他並不願意讓氣氛一
直壞下去。
「所以,你去哪裡?」
雅科夫仍然不理人,同時把頭別向一邊。
伊森終於察覺到對方的態度跟這幾天的壞情緒不完全相關,裡頭似乎摻著可
疑的心虛,給人的感覺非常不祥。
「我不是無緣無故限制你的行動自由,只是希望能徹底避開漢斯葉格,至少
等到他離境或被捕。他自詡獵人,追蹤目標真的很有一套,如果你——」
他被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打斷了,吉米忽然衝進門,大口喘著氣,顯然一路跑
步上來。
「伊、伊森!你在家,太、太好了!我想你比較、比較懂。」
沒來得及問懂什麼,伊森的懷裡已被塞了一只鼓脹的塑膠袋。
吉米把另一個白色紙袋放在桌上,人便跑進廚房,「要不要先吃顆止痛藥?
我幫你倒水喔!」
止痛?伊森驚訝地看向吉米的說話對象,看著那件反常拉緊的夾克,那隻按
住腹部的手。
隨手把塑膠袋扔在一旁,他大步往前,伸手要拉開夾克,卻遭遇到雅科夫的
抵抗。
他們一人坐在沙發上,一人朝下彎著腰,四隻手都在夾克上,小學生似的亂
七八糟扭扯了好幾回。
「不要鬧了,放開!」伊森狠狠地吼。
即使知道自己終究得屈服,雅科夫依然為了尊嚴多反抗了一陣,才慢慢鬆開
手。
在他手掌按住的部位果然染著不顯眼的血漬。伊森抬眼給了對方一個責備的
瞪視,接著小心拉開夾克,見到凝固的血、破損的襯衫下擺,最後在一團血污當
中辨認出尖銳物品造成的穿刺傷。
血目前是止住了,傷口不深,沒有外表看起來糟。伊森沒忍住放鬆下來的一
口長氣,吹到了傷口上。雅科夫的腹部肌肉明顯一縮,他連忙拉開距離,抬起頭,
對方微蹙著眉看他的模樣卻不太像是在忍著痛。
廚房傳來玻璃杯碰撞、水龍頭扭開、以及吉米驚魂未定的聲音,「伊森,你
聽我說,我們遇見一個瘋子!一個瘋子耶!亨利說是認識的人,那傢伙和他從前
有過糾紛,想不到今天一言不合就動起手,還刺傷了他呢!那個瘋子弄傷人就拍
拍屁股逃走,真是太過分太可怕了!幸好我及時趕到,要不然,可憐的亨利一個
人不知道會有多麼無助!」
可憐又無助的男人在伊森充滿疑問的瞪視下翻了個白眼,不情願地用嘴型做
出漢斯葉格的發音。
「你遇見他了?」伊森震驚的目光在雅科夫和廚房之間來回,兩隻手把夾克
揪得更緊,「吉米在場?你遇到那傢伙的時候,吉米在場?」
衣服被拉住的狀況,聳肩的動作不容易,也不太明顯,伊森還是看見了,效
果就像火上澆油。他的雙手朝自己的方向用力一拉,若是一般人的體型體重早被
拖到沙發外。雅科夫只是坐在沙發邊緣,微仰著頭睨他。
「到底是什麼原因讓你把吉米扯進來?我告訴過你漢斯葉格是什麼樣的人,
吉米很可能會受傷或死掉!」
「吉米,沒有受傷,更沒有死掉,事情沒有你想得那麼糟。」
「當然沒有!事情比我預想的最壞下場還要更糟!」
吉米從廚房出來,所有的對話都聽見了,連忙解釋,「伊森,不是你想的那
樣!不是亨利找我出門,是我拜託他幫忙,是我的主意,責任是在我的身上!」
「我可沒說你毫無責任,晚點再來收拾你!」鬆開雅科夫的夾克,伊森惡狠
狠地轉頭瞪他。
「喔,那、那真不巧,我要……我要趕去上晚班了呢!」
吉米把水杯擱在門邊的小桌,撞上裝鑰匙的瓷盤,潑出幾滴水,卻不敢逗留
清理。大門一關,他的腳步聲往下消失得飛快,頃刻間逃得連聲音都不見。
伊森先是鬆一口氣。現在他可以毫不顧忌地談論漢斯葉格,不必擔心表弟聽
見太多,很快卻又意識到家裡只剩自己和雅科夫,尷尬緊繃的氣氛不知不覺又回
來了一部分。
他撿起吉米拿來的塑膠袋,裡面塞滿繃帶、紗布、消毒藥水和一些不太管用
的止痛藥,看得出購買當時的急迫與驚慌。
這些東西多半用不上,伊森有自己的醫藥儲備,有更速效好用的止痛針劑。
他看了看雅科夫,除了缺少血色,對方的外表並沒有多大變化,觀察不出疼痛的
程度,只看得出心情的煩躁。
的確,這種程度的傷,對亨利雅科夫來講只是小意思。
「……結果怎樣?你不可能真的讓人戳了一刀逃走吧?」
「他死了,我殺的。」雅科夫稍微往後沈進沙發裡。吉米不再是談話的主題,
似乎讓他也鬆了口氣,「那傢伙主動來找麻煩,我不覺得自己做了什麼不對的事。」
伊森對這點倒沒什麼意見。「屍體呢?告訴我確切的位置。」
雅科夫說了兩條路,以及一家酒吧的名字,「斜對酒吧的後門有條窄巷,漢
斯葉格就躺在那裡面的垃圾箱底。」
伊森知道那個地方,和吉米打工的地方在同一個街區,走路不需要三分鐘。
「你是在告訴我,」他的聲音忍不住又激動起來,「漢斯葉格也見到了吉米?
他知道吉米工作的地點?」
「見到了,也死了,跟監的人跟丟了,沒什麼事值得你大驚小怪。」
「死在垃圾箱裡,你想不到更隱蔽的棄屍地點?跟監的探員不管多無能,現
在都該找到屍首了。」
「相信我,那不是我的第一選擇,誰叫你的表弟忽然出現——」
伊森倒抽一口氣,「他看見你殺人!」
「他沒有!」雅科夫吼了一聲,傷口一痛,停頓了幾秒才接著說,「他晚到
一步。我把漢斯葉格暫時扔在垃圾箱裡,正在考慮分解和運送的方法,你的表弟
忽然出現——」說著抬起手,指住伊森,「如果你剛才沒有用那麼誇張的反應打
斷我說話,我早就講到這裡了。」
「噢,真抱歉我打斷你的精采故事,」伊森不耐煩地問,「然後呢?」
「看見你的表弟,我想或許我能叫他去買鋸子和垃圾袋,再開車過來,把屍
體載到港邊,沉進海裡——」伊森又露出要過來揪住他衣領的凶惡表情,雅科夫
很快又說下去,「但是我沒有,我想到你現在這個誇張的模樣,認為要求吉米幫
忙棄屍大概不是個好選擇。」
「所以你隨便編了個理由,帶著吉米離開……我承認這不算最壞,但至少也
是倒數前三名的糟糕結果。」
「我倒認為是能排進前三名的好結果,壞蛋死了,其他人都沒事,除了弄壞
一件衣服。」
伊森望著他的眼睛睜大了一些。雅科夫指稱他人是壞蛋,真是荒謬可笑,卻
又不能真的笑出來。他咬了咬嘴唇,搖搖頭。
「沒事才怪!」他開始在咖啡桌邊來回踱步,喃喃說著,「真叫人不敢相信,
當我在考慮該怎麼把法式薄餅做得更甜又不膩,為了找不到滿意的巧克力抹醬傷
腦筋的時候,你卻在某個鬼巷子和漢斯葉格拿刀子互戳?吉米就在附近?那些天
殺的該死探員又是在什麼地方?」
「法式薄餅?真的嗎?你什麼時候要做?今天晚上嗎?」
「你不要轉移話題。」
伊森停下來瞪他一眼,視線捕捉到桌上的白色紙袋。好奇展開袋口一看,裡
面是裝滿泡芙的紙盒、鬆餅和吃過的法式吐司,「這整袋的甜食是怎麼回事?」
「那是……我出門的原因。」雅科夫承認得不太情願。
「我知道這間專賣店,相當熱門,排隊才買得到。」
他狐疑地皺起眉頭,「你和漢斯葉格都去買泡芙?在排隊的隊伍裡相遇嗎?
那是什麼黑暗世界的共同喜好嗎?」
「說來話長。」
雅科夫覺得好累,他感受到兩股不同的渴望拉扯著他的意志。他想表達不耐
煩,想反抗伊森,他非常不喜歡任何人用上級的口吻教訓他、管他。另一股渴望
剛好相反,讓他想不惜一切代價抹除伊森的憂心,想再看見對方的笑容。
他不確定自己更想要哪一種,只覺得疲倦不堪,腹部傷口的疼痛忽然變得強
烈。他沒忍住地哼了一聲。
「……剩下的到浴室再說,你能走路吧?」
雅科夫揚起眉表示疑問。伊森把表弟拿來的塑膠袋抓在手裡,逕自往浴室的
方向走,「我可不能讓你死在威金森太太的沙發上。過來吧!」他頓了頓,回頭
遲疑地問,「還是……要我扶你?」
這一句詢問比任何催促都有用,雅科夫二話不說地站起,快速跟上,一點都
不像有傷在身。雖然伊森還是看得出對方走路時重心的輕微偏移。
他們一前一後進了浴室,伊森把吉米買來的醫藥品隨手放在一旁,另外拿了
置物櫃裡的藥箱出來,指示雅科夫坐到浴缸邊緣,自己則跪在他打開的膝蓋之
間。
雅科夫坐下時的輕微不適沒有躲過伊森的眼睛,一股歉意竄上後者的心頭。
即使在恨意最強烈的時候,恨到想把一整個彈匣都打進雅科夫的腦袋裡,伊森都
沒想過要令對方多受不必要的苦痛。
可是看看他現在都做了什麼?他應該先處理傷口再追究事件的責任。吉米的
安危讓他一時腦袋發熱,也因為雅科夫總是很能忍受傷病疼痛,從來不曾主動要
求協助,很容易就忽略了對方不過是血肉之軀。
伊森特別放軟了語氣和表情,要對方脫掉衣服。
雅科夫沉默地照辦。
「沾到了血,但是沒破。」他先把夾克遞給伊森,說話聲中隱隱多了不明顯
的歉意。
「洗得掉的,我們這一行也擅長處理血跡。」伊森喜歡雅科夫穿這件夾克時
特別好看的模樣,接過夾克,特地拿了個空的洗衣籃裝放。
接著脫下來的破損襯衫就只能丟棄了。
面對雅科夫赤裸的上身,伊森提醒自己別去多看左胸的傷疤,或者其他地方
的舊傷痕。在這一行,雅科夫雖然是鮮少負傷的傳奇人物,也難免有幾個帶著故
事的傷疤。
他正在處理的這處穿刺傷,搞不好會是其中最愚蠢的。他心裡覺得好笑地想
著,忽然記起自己從未和漢斯葉格交手,只聽說過對方的各項事蹟。現在看來,
那些傳說並不全是誇張的吹噓,能近距離刺傷亨利雅科夫,就是個極好的證明。
「我以為漢斯葉格的仇家是我,為什麼卻找上你?」
「不知道,他說的話九成以上是垃圾,我懶得聽。」雅科夫回答時的臉色平
靜如常。
伊森不完全相信他的說法,一時卻也想不到對方有什麼隱瞞的必要。
「漢斯葉格不是普通的小角色,調查局一定會認真查這件案子。你在現場有
沒有留下些什麼?毛髮、指紋或血跡之類?」
「我帶回了對方的刀,上面有我的血。」他指了指夾克口袋,「我們都戴著
手套,應該沒有指紋。不過無法保證連一根頭髮都沒有落下,也可能什麼地方沾
到了我的血,我沒有機會仔細檢查現場,你知道原因。」
伊森點點頭。是啊,因為吉米忽然出現。氣氛難得緩和下來,他想他最好別
再提起表弟。
「如果要處理這件事,你得告訴我所有的細節,從你為什麼出門開始。」
雅科夫並沒有立刻回應。伊森本以為又要來一場口舌爭執,正考慮怎麼勸說
才好,他終於開口,從吉米的要求講起,自己如何被說服,如何協助,又是如何
忍受漢斯葉格的突然現身。至於在露天座位的交談,他全數略過不提,只說是無
聊的廢話,聽了也記不住。
最後當然是兩個人在巷子裡動起手來,如同字面意義般拚了個你死我活,這
一段的細節伊森問得最是詳盡。
「現在回想起來,我承認不是什麼好主意,和你的表弟出門這件事。我應
該……待在屋裡。」
伊森抬起頭,驚訝地望著他,「你是在承認自己的錯誤嗎?」為不經意的動
作或意外道歉?雅科夫偶爾願意;但是,承認自己的決定或判斷有錯?一次也沒
有過。
雅科夫抿起唇,不說話不否認。
「噢,不好了,認錯的亨利雅科夫,」伊森促狹地笑起來,「等你恢復記憶,
絕對會想掐死現在這個自己。」
他的語氣輕快,整張臉都被久違的笑容點亮。
他仍仰著頭,笑望著沉默的男人。他在等雅科夫板起臉,告訴他不好笑,或
是趁機問起從前的事,至少該問一句為什麼。可是他等到的都不是。
雅科夫只是凝視著他。所有刀鋒般的銳利邊緣,無論眉梢眼角、嘴唇線條,
都少掉好幾分的冷硬,彷彿變圓了的冰藍眼珠則多了溫度。
從前,每一次,雅科夫這樣看他,他的心跳總會加快。
伊森想起他們之間的第一個吻,當時的氛圍與心情。他們的相對位置是不同
的,他不是仰望著雅科夫,但是距離一樣那麼近,只需要打直身體,稍微撐起小
腿,他就能碰觸到對方,重現那個吻。
一分鐘過去了,感覺像好幾個鐘頭,伊森仍跪坐在自己腳跟,沒有移動。他
強迫自己垂下視線,開始縫合傷口。
過程中不再有人說話,四周很靜,卻不是叫人難受的那種靜。雅科夫對疼痛
的容忍度很高,直接縫合不是問題,伊森還是使用了局部麻醉劑,動作也盡可能
輕柔小心。他的一隻手掌貼住對方的腹部,羽毛般輕,雅科夫的體溫比預期的高,
掌心暖暖的。
最後的繃帶包紮是容易的部分,完成後,雅科夫向他簡短道了謝,伊森隨口
回應,分心想著接下來該做的事。收拾好醫藥箱,他離開浴室,瞄了一眼房間裡
的時鐘。
「我去一趟情報局,處理漢斯葉格的事。」
「你打算怎麼做?」雅科夫也跟進來,找衣服穿。
「扛下來,承認是我殺的。」
雅科夫停在衣櫃前,詫異地揚起眉毛。
伊森只是聳聳肩,「我一定是嫌疑犯清單上的頭幾名,考慮到機會與能力,
那可是很短的一份清單。況且,你殺的和我殺的,差別只在於情報局會幫我善後,
我頂多挨一頓罵。」
「我不認為那是唯一的差別。只要有一個探員不願意配合,堅持查下去,你
想過自己到時候會是什麼下場嗎?」
「難道你想要他們在黑桑翻天覆地搜捕你?」
「讓他們找好了,我不需要待在黑桑,動作快一點的話,離開國境也不是問
題。」
伊森怔了一下,「……你想離開了?」
雅科夫無奈地提了提嘴角,「回答這個問題會讓我們重返派餅店的對話,沒
有結論。」
「我不想要你離開。」
伊森被自己忽然出口的話嚇了一跳,然後是一片靜默,耳裡只聽得見響亮的
心跳。
雅科夫慢慢取出一件長袖套頭衫。腦袋穿過領口,那張臉再次出現時,看著
伊森的眼神似乎有些異樣。
他伸手梳整亂掉的頭髮,沒有移開目光,「怕我在你無法干預的情況下為惡
嗎?」
伊森歪了歪嘴角,「對,就是那樣的意思。」說完便離開臥室,步伐比預計
的更快了一點。
等到雅科夫慢了好一陣子回到客廳時,伊森已經做好出門的準備,站在門
邊,一手提著白色紙袋,一手從裡頭拿出裝盛法式吐司的紙盒。
「吃過的部分只能我負責了,」說著,他把紙盒另外收起,「其他的正好送
給威金森太太。」
「嘿!」雅科夫立刻出聲。他的甜點!
伊森偏過頭睨他,雙眼微微瞇起,臉上完全看不見商量的餘地。
雅科夫嘆了口氣,攤開雙手,「……請順便轉達我的問候,希望威金森太太
吃得高興。」誰叫他要承認做錯事呢?
忽然,他又叫住正要跨出家門的伊森,「你……還有打算做法式薄餅吧?」
伊森在門邊的回眸一笑,他實在很難決定自己喜歡不喜歡。
(待續)
搏命換來的甜點全部被沒收了......
不過,只要撐下去,將來一定能吃到更好的!(拍拍雅科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