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來之時,身上很是暖和。
應是被清理過,躺在了平常睡的床左一側,且蓋了一層厚的棉被。
我翻成側身,見到賀仲城背影。他正在衣櫃前穿外套,穿上後,兩手又去整領子。我看
著,突然打了噴嚏,想是剛醒的關係,便動手去揉鼻子。
賀仲城聽見動靜,回頭往我看來。只看一眼,又轉回去,從衣櫃裡拿了圍巾才真正走來。
賀仲城在床沿坐下,我亦沒有起床的意思。就這麼互看。
後來是他先說:「我去一趟超市。你有想要買什麼?」
我睜著眼,因剛醒,不是很想說話。卻也得說。尤其想到午前冰箱的樣子。
我回答:「馬鈴薯,青花菜,洋蔥,番茄,蛋,雞胸肉……跟吐司。 」
賀仲城分明聽得清楚,只是眉眼一抬,問道:「你去嗎?」
我於是皺眉。
這反應好似讓賀仲城滿意,他道:「起來吧。」又拿手隔著被子輕拍兩下我的腰,方起身
先到客廳去。
……還是只能起來。
這一睡也未真切睡了多久,至少出門時,天還是亮的。僅是因又睡醒了一次,時空彷彿被
切斷,昨夜那場雪好像已是許久以前。
同樣是賀仲城開車,車上他說氣象報導這幾天將回暖,直到下周又來寒流。我隨意嗯一
聲,權當作回應。是儘管冬天再冷,再怕冷,情願凍死,也不要喜歡夏天。
到了超市,賀仲城推了推車,我慢一步跟在一旁,猶似未睡醒。
我瞥到附近有個短髮女子從背面看很像明珊,便多留意了幾眼。不由想此時要是明珊,肯
定說我太好過。
假日傍晚的超市,顧客多得走道擁擠。我與賀仲城自其中一排貨架走出,面前撞見一對女
孩,她們手拉著手由左向右經過,笑語間,走得後面那人拉高了相握的手,去親吻另一人
的手背。
無心望得這一刻,我未多想,怔過便轉身,記著要跟上賀仲城。
他不曉得看見沒有。可我也不會去問。
不多時,推車裡已多了我列的那些食材在裡面,包含在蔬果區時我臨時起意多選的兩根紅
蘿蔔。
賀仲城在挑選其他的。罐頭偶爾會買些,這樣偷懶時還能多一種選擇。
回到家,我沒多停歇地進了廚房煮食。
精神的確還憊懶,不過無礙於肢體勞動。我盤算煮一小鍋馬鈴薯燉肉,這道菜需花一點時
間,但顧著火候,再多做兩三樣菜,倒也還從容--只在彎腰調味時,腰間突有一陣痠
痛。
我抿唇,便拿剩的紅蘿蔔來作烘蛋。
賀仲城不愛蘿蔔,白的紅的都是。然而仍願意吃。他甚少逼我什麼,我亦不逼他,莫約是
成年人的節操作祟,為健康著想,吃多吃少而已。
結果燉肉燉到開飯了都還未好。賀仲城要我別等,我看了餐桌上足夠的幾樣菜,也同意趁
熱先吃。
便兩個人對坐而食,日復一日般。
隔日就是週一,我想起週五下班前新接的案子,飯漸漸吃得食不知味。賀仲城忽然離了餐
桌,我循他方向望去,原來他是去關燉肉的火。才意識到自己走神得厲害。
復聽見碗盤碰撞聲,是賀仲城拿碗盛了一些回來。碗裡燉透的豬肉和大塊馬鈴薯正騰騰地
往上冒熱煙,紅蘿蔔少得只見兩三塊。
我瞧見了,並不揭破。賀仲城若無其事,反而道:「在想什麼?這麼出神。」
我坦白道:「在想一件案子。是沒碰過的情形,該怎麼處理還沒有頭緒。」
賀仲城聽了,但未立即接話。究竟是領域不同,偶爾我也與他聊案子,只是分享居多,從
未期待自他那裡獲得什麼實質上幫助。
賀仲城重新動筷,提議道:「找邵平談談?」
「……大概吧。」我含糊地道。
部裡辦公文是階層制,我的意見有了,長官尚未必同意,最糟狀況只怕要來回跑。
……想到就讓人嘆長氣。我對賀仲城說:「先不想了。我明早八點才開始上班,現在是私
人時間。」
賀仲城略笑,卻是對我說法未置可否。
默契似地,雖然他未表明要作我肚子裡的蟲類,但我也知公事這回事,其實並不好放下。
睡前想起仍不夠,隔天睜眼第一個念頭就要煩。
電話沒有打給邵平,我後來是問了位子後面的同事。就事實稍作討論,能給的建議作法也
就大致確定,餘下寫稿上呈。
我在的處室分三科,我這一科同仁感情好,氣氛相對溫暖。辦公室在上上一周進了一個新
人,補的是我隔壁的缺,職務仍在慢慢上手,感情層面卻是很快融入。
新人叫毓茹,因年紀小,每個人都喊她妹妹。她剛來第一天,科長便將她交代給我,但慶
幸長官選人的眼光,帶她於我並不造成麻煩。
而該來的還是要來。
給新人講解初遇案型到一半,長官從小辦公室裡打來電話,要我進去說明情況。逃不過,
捲了手邊多印的資料去敲門,而如料想一般,前一晚上就在思考的案子,我的處置未被認
可。
倒不是氣餒。要在科層組織裡生存,就要看開往上每一位長官都是獨立個體,要是層層都
被打回來,那就可以買彩券。
我拿著公文從小辦公室出來,剛回到位子,科長馬上過來,小聲問:「二老闆怎麼說?」
我如實稟告,科長露出這案子果然棘手的表情。我早有準備,面上只苦笑,坐下點開電腦
網頁,遵照指示重寫一遍論述。
「二老闆想要得出的結論,依你的寫法是說不通的。」
重呈上去後,科長拿著二度到她那裡的文走回來。我們聊了一會兒,苦惱同時,她音量壓
低了說:「但我也想不到該怎樣寫。」
念本科的,素質不會差,只是當各自見解不同,誰能堅持罷了。
顯然科長與我不會是堅持到底的那一個。幾經打回,最後是我寫了個非本意的內文上去才
過關。就這麼折騰整整一天。
很多時候,不堅持不是因為身分,而是因為情緒和精神。我靠在椅子上稍作休息,正想到
該與賀仲城說聲加班,隔壁新人突站了起來,猶豫地喊我名字。
「彧然哥……」
我聞聲望去,她一臉關心,委婉問我:「你還好嗎?」
我差一點笑出來。居然要讓新人擔心。
後面明昕也聽見,倒是直笑出聲,替我道:「妹妹你先擔心你自己吧。我們都是習慣
了,就怕你沒心理準備。」
我緩和僵硬一天的臉色,對她道:「我沒事。你那邊還順利嗎?」
新人搖手,說:「沒有沒有。都還行。」
我便道:「那就好。事情做完就早點下班吧。」
說罷想了想,仍是抓起手機到外面去,且是到同層最遠的樓梯間。
本想傳訊了事,靜下來後,還是按了通話。那頭過了一陣才有人接。
賀仲城第一句便道:「要加班?」
話於是被噎在喉裡。明知在講究抗壓的環境底下這一點縫隙裡長的愉快不該有,卻還是異
常地感到些微放鬆。
握著手機,我遲遲才回話:「不了,我今天不加班。」
賀仲城卻又道:「準時下班?」
我道:「我現在立即請假如何?」
「你能?」
「不能。」
表情簡直又再僵硬。聽賀仲城終於認真,在說:「五點半去接你吧?」
我嗯了聲,復說:「六點吧。比較保險。」
任性是該有限度。脾氣也是。賀仲城之前說我上下班兩個樣,但我想這不能比。
回辦公室,一踏進就聽長官辦公室傳出說話聲,像是科長在據理力爭什麼。明昕見我觀
望,主動說:「妹妹的案子。」
我一看,人果然不在座位,便對明昕無奈道:「你沒事作什烏鴉嘴。」
明昕一笑,手裡的筆轉了一圈,低頭看卷,只說:「遲早要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