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之二
　　書齋裡，豎脩文翻覽堆的如山高的摺子，一一批閱過，立於一旁的師爺劉
小翰則邊磨墨，邊舖紙，再將錯落案桌四周的摺子給整齊的排列好。
　　周圍來來去去的腳步聲在擦拭完齋裡的擺設，整理好架上東倒西歪的竹簡
後離去。
　　目光不曾稍離，翻閱的雙手不曾停過，摺子上頭龍飛鳳舞的字跡正是豎脩
文辛苦批閱後的成果，至於那寫的像會游水的蝌蚪般的字，就甭讓給豎脩文瞧
見，師爺劉小翰自己犧牲就好。
　　於是乎，幾盞茶的時間過去，豎脩文與劉小翰不約而同的吁了口氣，各自
再喝了口茶後，繼續奮戰下去。
　　「師爺，黑風寨的條子送來了嗎？」百忙中，豎脩文實在抽不出空去翻找
那些堆在地上像是座大山的摺子裡屬於黑風寨鑲金邊的條子，只好信口脫問。
　　「送來了，不過……」甭說他的寶貝知縣忙，他這個做師爺的，也很忙！
每天光是黑白兩道送來的摺子就不計其數了，他那有時間再一一看過，當然是
先丟在一旁，哪邊重要哪邊先看，瞧，地上那兩堆像山的摺子，左邊是屬官的
，右邊是屬匪的，黑風寨是屬匪的，當然是丟右邊，至於找不找的到——燒香
問神還比較快！
　　「不過什麼？」急急一撇，豎脩文隨手一丟，此乃屬於退回重寫的摺子。
　　「不過就丟在地上右邊那堆裡頭。」指著右邊那堆堆的不像話的大山，師
爺劉小翰面有難色。
　　循著師爺那根短小肥粗的指頭望去，眉宇間，開始凝聚兩道黑線，清秀的
臉上汗如雨下。「上回他們差人送來的時候，你沒抽起來？」
　　「一時……忘了。」師爺劉小翰乾脆傻笑以對。
　　聞言，豎脩文頓時眼冒金星，隻手撐額。「唉，還是我去找好了，你先處
理你的吧！」
　　「大人！」
　　「怎麼了？」方走到那兩堆小山前即被師爺給喝了住。
　　只見師爺劉小翰露出他那兩排潔白的牙齒，大剌剌的說：「咱們一起找吧
！」
　　下一刻，即見一大一小的身影在兩堆小山中穿梭來去。
　　一時三刻過去，但見落花繽紛，柳絮紛飛，未見清香留痕，隻字片語。
　　忽爾，外頭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大人，大人……大——」推開了門，府衙之一的官役立時呆楞當場，人
字接不出口，嘴巴還張的老大，一副反應不過來的樣子。
　　不過這也對啦，恁誰見到兩位頂頭上司在漫天紙絮裡頭鑽來鑽去的樣子也
會無法承受。
　　須臾，他終於恢復一丁點的神智，脫口喚著：「大——人。」只是眼神還
很呆滯的模樣顯示他還無法從這場震驚中回復過來。
　　「何事？」
　　「有……有位姑娘找您。」
　　「姑娘？知道是哪位嗎？」
　　「稟大人，這位姑娘不肯說，又在門口大吵大鬧，說一定要見到您，小的
攔不住她，只好先進來向您稟報了。」說到這位姑娘啊，他到現在仍心有戚戚
焉，沒想到她長得挺標緻的，個性卻很潑辣，尤其是她那副張牙舞爪的模樣，
任誰見了都會害怕！若非大人平時訓誡要對百姓們有禮節的話，他早就一拳揮
過去了，那容得了她一副指高氣昂的模樣！
　　「欸！荒唐。不過是曲曲一介女子，竟然敢在公堂之上吵鬧，這成何體統
！你就說大人不在，出去攆走她！」出言之人乃氣呼呼的師爺劉小翰是也。
　　「是，小的這就去。」接令，官役立即退出書齋。
　　「稍等。」
　　「大人還有何吩咐？」
　　「先別去，我去看看。」
　　「大人！」這次震撼的人換師爺劉小翰了，對他的寶貝知縣的決定實在很
難茍同。
　　「怎麼了？師爺，有何不妥？」回望劉小翰，豎脩文微笑的問道。
　　「大人，你……你還有很多事要做——」指指那堆的不像話的小山，別忘
了，他們此刻正身陷紙海中。
　　豎脩文笑道：「無妨，去見見她花費不了多久的時間，你別擔心，我去去
就回來。」語畢，便偕著官役步出書齋。
　　「大人……」獨留師爺劉小翰一人哀號的叫聲。
　　要他一個人面對這浩大翰海，打死他也不幹！不成！他得跟去看看，要奮
鬥也得要大人一起才有幹勁兒呀！思於及，師爺劉小翰縱身一躍，抖掉身上泰
半的摺子，衝到門口直喊：「大人，等等我呀！」
　
　　　※　　　　　　　　　　　※　　　　　　　　　　　　※
　　府衙外，華燁站在一旁，小兒則是挽袖抗敵，與府衙的差役形成一副對峙
的局面。
　　府衙側的小徑裡，豎脩文的身影由遠而近。
　　「大人。」一見豎脩文來到，差役們即刻拱手作揖，齊聲共喊。
　　「你們忙你們去吧，這兒我來就好。」揚手，溫和的笑臉依舊。
　　「是。」差役們全都高興的走開，只要一見到他們大人的笑臉，心情就愉
悅起來。
　　目視著他們離去，豎脩文轉回身，朝背對他的單薄身影說道：「請問是這
位姑娘找在下嗎？」
　　「不然你以為是誰？」泱然轉身，鑲著流蘇的裙襬隨風飛舞，如花般嬌豔
的容顏乍然呈現，粉嫩的臉龐上還抹有兩朵紅雲。
　　「啊，原來是華姑娘。」在知曉來人是誰之後，他的確是放下了心，不過
如此有教養的姑娘怎會在府衙門口大吵大鬧呢？是通報錯誤，還是——望著華
燁清豔的容顏，數個疑問如同狂風大作，排山倒海而來。
　　「奴家可等到你來了，小縣縣。」拉著他的手，她一臉歡喜。
　　豎脩文的臉色在瞬間斂了斂。「華姑娘，在下不是說過，在樂陵縣裡，別
以這稱呼叫我的嗎？」
　　「可——可是人家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垂下臉，無限嬌羞。
　　「在下名叫豎脩文。」不著痕跡的抽開手，豎脩文為她這舉動攏了攏眉。
　　「豎、脩、文——」她覆頌一遍，眼睛骨溜溜的轉了轉，續道：「那好，
脩文，陪人家走走好嗎？」
　　話一出口，第一個反對的絕對是拈著八字鬚的師爺劉小翰！
　　
　　「不行！咱家大人還有很多事情要做，那像這位姑娘那麼清閒？」三兩句
，頭嘲尾諷的，道盡了師爺劉小翰的不滿。
　　一旁的小兒氣不過，一手扠著腰，一手指著劉小翰的鼻頭大喊：「欸！那
有什麼不行的事？我家小姐說行就行！」
　　「欸，妳……妳——真是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好男不跟女鬥，更何況
他是留有美鬚的玉樹臨風師爺劉小翰。
　　「你說什麼？」這下小兒更氣了，連脖子都被紅色給佔據了。
　　「師爺。」
　　「小兒！」
　　見狀，豎脩文走上前去，頷首致歉道：「抱歉，華姑娘，恕在下有事在身
，不能久陪。」
　　眼波流轉，游移的視線終至停在豎脩文臉上，那一雙翦水秋瞳似乎就要滲
出水來。「其實是我自己說要出來遊覽的，因為我爹娘長年經商不在家，那個
空蕩蕩的屋子就只賸我一個人，我好害怕，害怕一個人獨處，所以才忍不住逃
離那個家，孤身一人來到這兒；我一來這兒就遇見你，你又是個好人，處處不
吝幫我，我真的很感激你，只是在古廟裡，我害怕他們會對我不利，所以才任
性到底，意氣用事的跑出古廟，那晚，我差點受到他人侮辱，好不容易逃出生
天，身上的盤纏又已用盡，不得已，只好與我的丫鬟露宿街頭，過著三餐不濟
的日子。」提著手巾輕拭落下的淚珠，嗓音也哽咽不已。「現在，我好不容易
找到了你，以為可以回到那個沒有溫暖的家，誰知……你連陪我走走也不肯，
我——」抬起淚眼，哭的梨花帶淚的臉龐真惹人憐愛。「我只是想對你說句…
…『謝謝你』。」
　　語畢，華燁轉身邁出步伐，踩著小碎步疾行。
　　聽完，豎脩文趕忙追了上去。「華姑娘，華姑娘……」
　　誰知，華燁走的更急，一旁的小兒不明究理，小跑步的跟在華燁身邊。
　　「華姑娘！」趕向前去攔住了她，豎脩文清秀的臉上滿是歉意。「華姑娘
，在下並非有意，若姑娘願意，在下願陪姑娘一程。」
　　「是真？」淚水仍舊不停落下，沾溼了她的衣襟。
　　「絕不虛言。」原來她有這麼可憐的身世啊，是他誤解她了，他真不該。
　　「你不會騙我吧？」一問，淚又掉的更多。
　　「不會，咱們走吧。」
　　華燁這才破涕為笑。
　　「大、人——」師爺劉小翰深情的呼喊猶在耳邊，豎脩文與華燁這對才子
佳人的身影就此消逝在他眼前，打擊之大，讓師爺劉小翰的姿勢停止不動，連
從剛才到現在都沒停過的兩片唇瓣都僵硬的黏在圓嘟嘟的臉上，風一呼呼吹過
，只賸那漂泊的八字鬚迎風搖曳。
　　尾隨著華燁而來，躲在牆後、觀看故事發展許久許久的顧嘉衡與統領，也
同樣目睹著他們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