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之二
　　佇立在這書齋裡良久的顧嘉衡，環顧四周，除了紙，還是紙，他所在的位
置正恰恰好就處於這書齋門板後的一點點，一步也踏不進！
　　好，真是好！他真是太佩服自己了，竟然淪落到這步田地！
　　早知道當初那個肥的不像話的師爺邀他去府衙裡頭的廂房的時候，他就不
應該逞強，偏偏說要到這種連飛禽走獸都唾棄的地方來，無視一旁嘴巴張的老
大的肥嘟嘟的豬頭師爺！
　　沒關係，他只是算錯了一步，接下來那一步他可沒算錯，將統領這傢伙給
獨自留在廂房裡，要不眼前這種景象讓他見到了不笑掉他大牙才怪！
　　還好，還好，總算保住他丞相大人的一點顏面。
　　也馬馬虎虎，還過的去啦，不過這首要之事應該是要如何平安到達彼岸才
對？要不他站在這兒幾個時辰了，腰也痠了，腿也麻了，成了這副狼狽的模樣
了，怎麼對的起他偉大之丞相的威名？
　　對，得想想法子才行！
　　將這室內完完全全的看了一遍後，他發覺交叉路不行，直路又給截了斷，
擺明了，死路一條嘛！
　　唉呀，他怎麼沒事給自己找事做？糊裡糊塗的就給鑽進了死胡同！
　　他又何必——來淌這窟濁水呢？
　　側著頭，顧嘉衡挨近了門板長吁短嘆，恍惚中，似乎見著了那天與豎脩文
相遇的當時……
　　他，忘了他來此的目的了嗎？
　　那個讓他拋下一切，跑來遊玩的人——
　　令人魂牽夢縈……
　　
　　欸！何來魂牽夢縈之說？
　　真是餓昏了頭，腦子也跟著胡思亂想，罷了，還是先想怎麼通過再說！
　　定下了心，顧嘉衡彎下了腰，仔仔細細的朝地上那一坨高的不能再高的大
山端量了一遍，忽然，眼角餘光頓發現了一抹熟悉之物。
　　「嗯？」伸手取來塞的很裡面，外頭卻露出個金邊的條子，眼波底充滿了
疑惑。
　　這金邊倒挺眼熟的，似乎那天在小月客棧遇襲之時，幪面人的面罩底端就
是鑲著這金色滾邊，而且——紋路也相同；目光頓往下移，瞧見了這條子左下
角的署名：黑風寨。
　　「黑風寨？」
　　挑起了摺扇，這黑風寨的根據地不就是位在城南三十公里處，大甲山一帶
，平日與他素無來往，為何他剛到樂陵縣不久便隨後行刺於他？
　　這事有蹊蹺！
　　翻開了條子，裡頭洋洋灑灑的寫了幾個大字：丞相初八已到?！
　　初八……哼！這未免太了解他的行蹤，看來他似乎是低估了右派人馬的能
力，得改改對右派人馬的態度了。
　　找個時間與統領商量商量，相信他對長林軍的首領會有極大的興趣。
　　獨自沉浸自己的思緒中，渾然不覺齋外腳步聲揚起。
　　毫無預警的，齋門剎然被推開。
　　「下官參見丞相大人！」
　　「嗯？」轉回頭，打死他也不會承認他現在這副拙到極點的模樣是一偉大
之丞相。
　　兩眼相望，視線煞時對了上，豎脩文眼底明顯有著訝異。「啊！下官不知
丞相大人早已來到樂陵縣，有失遠迎之處請丞相大人多多包涵。」
　　「嗯。」應聲，現在的他正想著如何才能脫身，畢竟腳陷紙海之中啊，難
以跳脫而出。
　　「丞相大人？」見他只是一動也不動的望著自己，豎脩文遂不解的開口喚
道。
　　「嗯？」眼不動，舌動；身不動，腳動。
　　奈何……愈陷愈深，愈陷愈深，終至到了不可自拔之地步！
　　「丞相大人，你怎麼了？」瞧他臉色愈益蒼白的模樣，似乎是病的不輕啊
？
　　「嗯——嗯。」努力的使著動也不動的腳，他開始後悔方才逞強後的舉動
了。
　　唉！真不該以身試法！早知就多站幾個時辰也無妨，也好過現在這副窘樣
！
　　「丞相大人？」他愈發擔心。
　　終於，他投降了，向人低頭開口這事他又不是沒做過，頂多再彆扭一次罷
了！「脩，我只是身陷這一大片的紙海之中，使不出力起身而已。」
　　「喔，原來如此，您別動，我這就拉您上來。」明白了原由，豎脩文這才
放下了心，朝顧嘉衡伸出手。
　　拉住他伸來的手，顧嘉衡使勁一拉！
　　「啊！」來不及反應，豎脩文驚呼一聲。
　　這回，怎倒換豎脩文跌下了紙海，還正巧讓顧嘉衡給抱了個滿懷！
　　「脩，你沒事吧？」他有這麼重嗎？他自己怎麼都不覺得。
　　連忙撥去沾黏在臉上、衣上的紙絮，豎脩文忙道：「大人，我沒事。」
　　「唉，連你都跌了下來，這下看怎麼上去？」低頭吁嘆，顧嘉衡這才察覺
豎脩文那張清秀的臉龐就近在咫尺，連他呼息他都感覺的到，不過——這感覺
倒是不錯，挺舒服的。
　　「大人，別急，我有法子可以上去。」絲毫不察眼前之人眼神的轉變，微
菱的唇畔綻出一抹淡笑。
　　「哦，你有法子？」側著頭，偶而這樣也算人間一大樂事。
　　豎脩文點點頭。「嗯。方才只是我一時失了注意，重心不穩才跌下的，這
回我會注意。」
　　忖度了會，吟沉道：「你的意思是說你要再上去一次，然後再把我拉起來
？」
　　「是的。」
　　「你確定你上的去？」瞇起了眼，他還捨不得他的笑臉離開他的視線。
　　「應該可以。」話語中有著些許的猶豫。
　　
　　「那你試試！」手，在不自覺中箍緊了些，兩人的距離因此更近。
　　「好。」看準了可駐點之處，豎脩文提氣往上一躍——
　　未幾，他仍舊在顧嘉衡懷裡。「丞相大人？」是他的錯覺嗎？怎麼他感覺
到腰部的地方受了牽制。
　　「我想，你也上不去。」聳肩，他錯愕的模樣可真賞心悅目。
　　「可……」豎脩文欲言又止。
　　「可是什麼？」望著他微啟的朱唇，他眼底的笑意就難絕。
　　「可是咱們總不能一直都這樣——」他擔憂的，是丞相大人的身體狀況；
聽師爺說，丞相大人早在午時的時候就已待在這兒等他了，若照時間推算，那
丞相大人至少站了四五個時辰了，而這其間他又未進食，這——著實令人著急
。
　　指指門板，顧嘉衡無謂的說：「等囉！天亮的時候應該就會有人來救咱們
了。」
　　垮下肩，硻脩文搖了搖頭。
　　「怎麼？你擔心你自己體力不支嗎？放心吧！我支撐的了。」
　　「不，我只是擔心你……」
　　「那就更多此一舉了！」
　　「丞相大人？」
　　「欸！」他再這麼囉嗦下去，就會連這一丁點的美好風景給抹煞了去。「
脩，這些東西就是你平時要批閱的摺子？」堆的跟座山沒啥兩樣，跟他在宮裡
堆起來的有的比！
　　「嗯，這裡只是這近半個月的，之前一個月的摺子還堆在這書齋後的小房
間裡。」
　　「那黑風寨屬何來歷？」挪了挪較能夠欣賞美好風光的姿勢，現在的他倒
開始慶幸起來他先前愚蠢的舉動了。
　　「它只是屬於黑白兩道其中之一，專門負責張羅城裡的瑣事，出了城，他
們的一舉一動皆不在我管轄之內。」鼓動唇舌，豎脩文據實以告。
　　「嗯，那這白先道呢？」
　　「它隸屬……」
　　——
　　……
　　翌日。
　　「大人！」
　　師爺劉小翰一推開門，就見著丞相顧嘉衡倒臥在一片紙海之中，而他的寶
貝知縣也躺在丞相的身上，窩著手腳睡著了，更不可饒赦的是——丞相那隻大
手還大剌剌的掛在他的寶貝知縣的腰上！
　　「快！快！把他們抬起來，送進廂房！」
　　師爺劉小翰忙下令，一旁三五群人趕緊七手八腳的自一片紙海中抬起顧嘉
衡與豎脩文，各自送回他們的房間。
　　唉喲，他的寶貝知縣呀，你可不能有什麼事，要不這下怎麼得了喲！跟在
豎脩文後頭，師爺劉小翰不停的在心中喃唸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