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之後,狼主將半夢半醒的鳳蝶交給溫皇,便急著要離開。
「溫仔,我和羅碧得出席慶典,鳳蝶沒看過慶典,你晚點帶她來湊熱鬧啊!看台幫
你們留了位置。」
「主人,鳳蝶想要看慶典。」鳳蝶儘管睡意朦朧,依然抓住了重點。
「……好吧。」
於是千雪孤鳴拖著藏鏡人化光而去,神蠱溫皇帶著鳳蝶睡新年第一場回籠覺。
慶典在午時前刻開始,溫皇在午時末找到千雪,那時千雪孤鳴看來又忙又愉快。
「義父!」
千雪笑,「鳳蝶來了。」
「羅碧呢?」溫皇問。
「去處理軍務。」千雪伸手一招,領著兩人往看台去。
苗疆新年慶典會由大祭司的祝禱開場,接著以傳統苗疆戰舞祈求新年武運昌隆,戰
無不勝。
苗疆戰舞由雙人舞者展演,舞者覆狼首面具,頭戴由毛皮、鳥羽、鈴鐺與編繩裝飾
而成的禮冠,右臂纏鞭,足蹬馬靴,相對而舞。苗疆是馬上民族,主舞者雙手負於腰後,
僅以腿部踢擊、跳躍、踏蹬、挪移形成舞步,象徵馭馬出征得心應手,另一舞者以響鞭
開場,以長鞭作攻擊之勢,象徵敵人如毒蛇般狡詐,舞末以負手舞者踏住長鞭七吋之處
作為結束。
完整的戰舞為兩個循環,舞者輪流執鞭,舞步順向、逆向個繞一圈,取戰果圓滿之
意。順向與逆向舞步結束時,百姓可向主舞者拋花,意味慶祝捷報。
當千雪帶著溫皇與鳳蝶在看台上落座時,大祭司的祝禱剛剛結束。只見虎皮護腕舞
者右臂纏鞭雙手交疊腰後,昂然而立,而金鱗護腕舞者肘部一動,長鞭垂地,緊接著高
高甩出。
鞭響破空,震盪直入人心。
那功底深厚的一鞭立刻收穫了全場的注意力,包括原本並不感興趣的神蠱溫皇。
兩位舞者踢躍挪移,長鞭抽擊招招犀利流暢,是舞,更似戰。
全然收束真氣的招式,竟也能這樣引人入勝。
虎皮護腕舞者先行結束順向主舞,看台立刻爆出粗曠有力的喝采,花朵被大力擲出,
撲打在舞者身上。
「那位虎皮護腕舞者,是鐵驌求衣吧?」神蠱溫皇搖著羽扇開口。
「你光是看身影就能知道?」千雪孤鳴眨眨眼,「你們有認識嗎?」
「不認識,我只是認出了旁邊那群又扔花又喝采的鐵軍衛。」
千雪孤鳴興災樂禍地說:「可憐的鐵驌求衣,鐵軍衛鬧得都沒有姑娘要拋花了......
大過年的誰想收到一堆臭男人給的花啊。」狼主說著托了下肩上的鳳蝶,「啊,逆向舞
要開始了。」
金鱗護腕舞者將長鞭纏回臂上,而虎皮護腕舞者甩出雷霆一鞭。
神蠱溫皇看得仔細,他想,戰舞似乎也能作為劍招的靈感。他自然不是首次觀賞苗
疆傳統戰舞,但今日兩名舞者明顯身手不凡,完美詮釋了更複雜、更艱難危險的編排。
當金鱗舞者的靴尖踩住長鞭七吋,看台上的姑娘們歡聲雷動,拋花如雨,灑至場上。
兩位舞者向苗王行臣禮,互行軍禮後才向看台致意。花雨因此又下了一波。
只見金鱗護碗舞者微微抬頭,伸手接下一朵粉色桃花,花朵在他掌中轉了圈後被輕
輕拋起,然後,長鞭橫掃,桃花在直壓喧鬧的破空之聲中被送出,準確落到了神蠱溫皇
胸前。
花朵被真氣包圍保護,完整又嬌豔欲滴。
而花上的真氣那樣熟悉。
神蠱溫皇沉默了。千雪孤鳴能看出友人無言的震驚,他愉快地想:嚇到你了吧!
「……是他?」
「是啊。」
「我們的苗疆戰神,竟也跳舞。」
「我也跳啊,晚上換我與蒼狼搭檔。」狼主捏捏鳳蝶的臉,又說:「鳳蝶要看喔,義
父每年都是全場最英俊的那一位。」
鳳蝶年幼,並不懂什麼叫做英俊,只是跟著狼主笑。
「好啦,我們去看看藏仔。」千雪孤鳴說完不等回應,又風風火火地拖著友人走。
舞者休息的區域氣氛十分兩極,鐵驌求衣那裡熱鬧得不成樣子,而拐進往藏鏡人準
備區域的廊道口,竟還有千雪孤鳴的親信把守。
千雪孤鳴直直入了裡間,那時藏鏡人已將狼首面具除下,正坐於桌邊喝茶。他抬眼
給友人一個視線後,毫不客氣地說:「頭髮。」
「是、是。」
由於戰舞動作激烈,禮冠上的編繩會與舞者編髮互相纏繞,需要他人協助方能取下。
只見狼主靠上前,快手快腳地解開編繩與編髮,期間藏鏡人半點幫忙的意思也無,只顧
著喝茶。
神蠱溫皇百般無聊地旁觀片刻,說道:「鳳蝶學一學,那便是主僕的模樣。」
「心機溫仔,不要亂教鳳蝶!」
「羅碧,你自何時開始擔任新年慶典的戰舞者?」
「從我代表苗軍開始。祈求武運與弟兄安康,本該由我親自執行敬神儀式。」藏鏡
人抬眼看去,卻是頓了下,「你拿著花做什麼?」藏鏡人莫名其妙地問。
「那你送我做什麼?」神蠱溫皇莫名其妙地回。
「……是要你給鳳蝶的。」
藏鏡人與神蠱溫皇相看無言,千雪孤鳴放下禮冠後哈哈大笑,取過花簪在溫皇牽著
的鳳蝶鬢上,「小鳳蝶,今晚多少人想收到妳羅碧前輩的花都沒有,鳳蝶今晚是最幸運
的小公主。」
「謝謝羅碧前輩。」
「嗯。」藏鏡人點點頭,伸手揉了鳳蝶頭髮。
後來,千雪孤鳴離開去準備晚上的戰舞著裝,而溫皇與鳳蝶加入了藏鏡人悠閒喝茶
的行列。
不知為何,藏鏡人與鳳蝶突然陷入無言的對看中。神蠱溫皇被逗樂了,「鳳蝶,妳
羅碧前輩好看嗎?」
鳳蝶眨眨眼,慢慢地說:「前輩給鳳蝶花,鳳蝶有糖,給前輩。」鳳蝶說著當真由
繡花小口袋掏出一顆糖。
「……鳳蝶吃吧。」藏鏡人說著又揉了她的頭髮。鳳蝶點點頭,自己把糖吃了。
「好友似乎很喜歡鳳蝶。」
聞言,藏鏡人垂落眼,微微勾起唇彎,「我喜歡鳳蝶是千雪的女兒。」
神蠱溫皇沒再說什麼,只是也伸手撫了下鳳蝶頭髮。
他記得。
那是在鳳蝶更年幼時,他在外參加醫會,而千雪臨時被公務纏身,於是鳳蝶被短暫
交託給藏鏡人。
然後神蠱溫皇在滂沱雷雨中回歸神蠱峰,只見建物籠罩在雨幕都刷不去的薄薄毒煙
中,毒煙似有若無地閃動著紫黑帶紅的光,是三途蠱的特色。
那,是鳳蝶的恐懼。
溫皇推扉而入,只見鳳蝶緊緊攀著藏鏡人的肩膀,隨著雷響瑟縮。他的友人則是扶
著女童的背,在毒霧中不動如山。
他快步上前,一手接過鳳蝶,另一手朝藏鏡人推去一瓷瓶藥丹,「服用三粒,真氣
循環兩個小周天,等著。」溫皇將鳳蝶帶入密室阻絕雷雨聲,燃起燭光與安神香。
而後,他回到屋內,藏鏡人已將所有窗版掀開驅散毒霧,正凝神閉目。
溫皇走近,一面助他驅離體內餘毒一面說:「苗疆戰神當真不凡,竟連三途蠱也不
放在眼裡。」
藏鏡人仍是閉著眼睛,「你有解。」
「是啊,神蠱溫皇便是那般超凡入聖,解個死人身上的餘毒算得了什麼,解毒之後,
那屍體尚能起死回生呢。」
「毒霧淡薄,無妨之事。」
「那是三途蠱。」溫皇強調,「可不是什麼輕巧的東西。」
「……女兒。」藏鏡人惱了聲,「這是千雪的女兒,她害怕。」
這根本不算回應。
鳳蝶雖然害怕雷聲,但總不至於被雷聲嚇死。這回應如此離譜,離譜得讓能言善道
的神蠱溫皇都無言以對,只能發出又緊繃又嘲諷的一聲笑。
笑聲換來藏鏡人的瞪視,所以溫皇又笑了一次。
這世間理應不存所謂真摯情感。
……其實有嗎?
原來有的。
許久許久之後神蠱溫皇將會意識到,這一日、這瞬間,藏鏡人從遍地死灰中重新點
燃了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