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之二
皓月當空,暈藍的光線掩映,浮雲黑漆,緩緩劃過白晶的玉盤,速度沉慢
的令人無法察覺。
簡樸的景緻,透著土黃色系的竹籬笆環繞其中,夜香的長藤還繞竹而上,
散發著淡淡的馥郁之香。
踩著沉重的腳步,顧嘉衡揪著心口,扶欄疾行,漫長的迴廊宛如一條走不
盡的道路,永不停止的徘徊。
他要什麼?他從來不曾想過。
他沒有力衡那種錐心刺骨的深刻感情;也沒有映禎那種一心只為仁德治
國,憂慮天下蒼生的胸襟;更沒有九絢那種只奉映禮是他的圭臬,一生效忠的
赤膽忠心!
說來,他毌需具備這些東西。
當星輝黯淡,逐漸殞落之際,他只要動動手指,天下便在他的掌握之中,
就算日換星移,一切,仍舊不會改變。
丞相,只不過是個虛名,再加上這個虛位,映禮這老頭就當真以為能將他
困在皇宮,永世不得解脫了嗎?
哼!作夢!他將會扭轉乾坤,來個不意之舉,最終,這場仗的贏家還是他
!
深深的吸了口氣,顧嘉衡跌坐在欄杆上,擰緊的眉頭愈發深鎖,緊握的拳
頭也在不自覺間益發用力。
胸口愈來愈鬱悶,毒氣蔓延的速度快的令人措手不及,意識也漸緩不清,
四肢百骸欲脫出的感覺直直快要漲破。
是他低估了這味毒,逞強的用內力壓下侵蝕於心的毒性,而今漸緩趨重,
實也嚐到評估錯誤的後果,怨不得什麼,但是……
異樣的感覺揮之不去,他的臉孔在眼前忽遠忽近,他無法忽略,也無法抹
去,他對他的興趣……又高了些!
重了些——沉了些……
微閉雙眼,各種不同的情緒來回在冷峻的臉龐遊走,交換著,最終,唇畔
殘留一抹冷笑。
倏地,痛楚再起。
「啊!」
提氣,猛然壓下,硬是將侵心的毒性給逼了回去。
起身,恍然的身影繼又顛行於月下迴廊中。
挑燈,原本一時陷入黑暗中的書齋頓又重現了光明,小窗上,清楚可見
一忙碌來回的單薄身影。
吁口氣,豎脩文端坐椅上,執筆專注於眼前寫的密密麻麻的摺子中。
四周皆漆黑,包圍著顧嘉衡的盡是重重的闇,眼前,唯有一光明之路可行
,儘有一光明之處可去;於是乎,疾前的腳步不曾歇息,徐行的腳步未嘗停止
,目標,就在那盡頭一隅。
推開了門,顛簸的身影持續,直至到了底。
寂靜的書齋內,頓時多了道陌生的呼吸。
豎脩文絲毫沒有察覺,依舊忙於公務中,埋首摺子裡。
靜默,犀利的目光一直注視著眼前之人,他不語,他也無語。
今晚,風涼呀……
他的確,感受到一股冷意,就從腳底板開始,穿透背脊,直達頭頂,令他
不得不強制壓下在他體內蔓延的異樣感覺,額上方冒出汗珠點點。
許久,子時過,窗外突吹來冷風一陣,煞吹散了置於案桌上的摺子,撒亂
了一地;豎脩文見狀,連忙起身往前收拾起散亂一地的摺子,不意,卻碰到了
一雙冰冷的手。
抬眸,一見眼前之人,驚訝之情迅速佈滿眼波底。「丞相大人!」
「我幫你。」不贅言,就只一句。
豎脩文連忙拱手作揖道:「丞相大人且慢,下官豈敢?」
「何必見外?對我而言,只是舉手之勞而已,不礙事。」
「可是——」丞相大人的臉色異常蒼白,他擔心……
「脩,你毌須作多餘的擔心。」似看穿了他的心意,他淡然的回給他這麼
一句。
豎脩文本想再開口,但見顧嘉衡堅持的樣子他也不再出言奉勸,只低了頭
,動手撿拾落了一地的摺子。
「這麼晚了,你怎麼還不歇息?」幫忙撿著摺子,顧嘉衡問了句,語氣淡
到幾乎了無生氣。
「得把這些看完才行。」蹲踞地上,豎脩文據實以答。
「不能明日再處理嗎?」話語中的冷,幾近結成了冰。
「今日事,今日畢。」鑲著金邊的摺子卷卷落長,豎脩文一本一本,拾的
辛苦。
「辛苦你了。」斂了斂神情,寒冰既成,已到達極點。
「這是下官份內之事。」異樣的感覺來回在心頭掠過,一切,彷彿不再似
先前的平靜。
半刻過去,散落一地的摺子在豎脩文與顧嘉衡的通力合作下,終於將它們
拾齊放回案桌上。
「多謝丞相大人的幫忙。」唇邊,綻出了抹淡笑。
「勿言謝。」話,答的言不由衷。
「晚了,下官送丞相大人回去。」頷首,豎脩文一片真心誠意。
「不,躺了很久,腦袋都快生鏽了,我想讓腦子清醒清醒些。」
怪異的理由,如冰的眼眸,讓豎脩文感到有些心驚。
「我就坐在這兒休息一下,你繼續忙你的去吧,不用管我。」語畢,便選
了張離自個兒最近的椅上坐下,彷彿旁若無人。
「大人……?」丞相大人今日的行為反常,令人好生怪奇。
揚手。「我無妨。」
嚥下了後面的話語,豎脩文只得恭謹的道了句:「是。」即坐回案桌前,
繼續揮毫如下。
不變的目光凝視著,為何他不回去?事實上,他也走不回了……
幾番繁花逝去,幾番塵埃落定,脫不了身,又怎回的去?
別道原由,別說藉口,那一切都是搪塞的理由!
不足道——不足道也。
可恨的人,可恨的事,可恨的一切!
而今這一切即將灰飛煙滅,他是否——也該值得額手稱慶?
眼前的景象漸緩模糊,清秀的臉龐也逐漸變的扭曲,視線緩緩形成一直線
,須臾,墜入黑暗中。
薄唇畔,慢慢滲出血絲,沿著微菱的嘴角流於殷紅。
風襲襲,揚動髮梢,凌亂的髮絲襯著血色盡褪臉龐,看來更顯嚇人。
白色的衣襟,逐漸映染了鮮紅。
時間,悄緩逝去,未曾留下一絲足跡,專精會神於公文上頭的豎脩文未曾
發覺,直至燭火燃燒殆盡,他起身欲再點燃之時,才驀然察覺顧嘉衡的異樣。
「丞相大人?」立於他身側,他輕喊著。
沒有任何回應。
「大人?」見他沒有回應,豎脩文便伸手搖了搖他。
孱弱的身子受到震動,立時垂下了撐額的手臂,往椅端倒去。
「大人!醒醒,快醒醒!」
豎脩文一見,立時大聲呼喊,奈何幾分過去,顧嘉衡依舊沒有回應,他一
時起慌,轉頭奔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