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達以上 十二
凌晨五點開店的魚丸湯果然很好吃,阿槐幫他
叫了魚肚湯,自己點了魚丸湯,塞了點魚丸
和蝦丸給他,還叫了滷豆腐、滷蛋和魯腸子,
當然也少不了白飯。雖然很好吃,可是徐青則
感覺自己是半夢半醒之間,進入了一個在吃
魚肚湯的夢,老實說他在家裡床上醒過來的
時候,他都不太記得是怎麼吃完又怎麼回來
的了,不過他還記得魚肚嚼在嘴裡的滿足感,
真的好好吃啊
洗漱過到客廳去,阿槐正在客廳裡用筆電
打字,看起來是在處理工作上的事情。
而阿黑則在一旁虐待紙箱。阿黑目前
所有的紙箱有兩個,牠正在玩的那個
比較小,是徐青則之前上網買書的紙箱,
另一個紙箱是阿槐貢獻出來的裝A4紙的
紙箱。根據幾天下來的觀察,徐青則
發現雖然A4紙的紙箱要大一些,也比較
結實,但是阿黑顯然更偏好用料較薄,
體積較小的裝書的紙箱,牠玩耍的方式
也很簡單粗暴,把自己整隻塞進去明顯
容量不符的紙箱,將它撐到有些開裂,
然後開始咬咬咬咬咬,抓抓抓抓抓。
而阿黑平常喜歡的那條小毯子,則被
牠丟在半倒在地上開口貼地的大紙箱裡,
看起來是牠近期喜歡的新窩。總之,
分工很明確,一個紙箱磨爪磨牙用,
短期損耗性質,另一個睡覺用,長期
耗損性質。
兩個人討論了一下,打算等下在家簡單
吃碗麵之後,去買清明節要用的東西,
莫雨槐是家裡會準備,所以主要是陪
徐青則去逛逛。
兩個人在路上討論了一下拜拜時使用的
供品。莫雨槐以前的實驗室是直接買
炸雞桶和披薩,拜拜完之後大家分著
吃掉,家裡則主要是拜鮮花和水果。
而徐青則家裡則是拜家裡人喜歡吃的
東西,多半是平常媽媽不常讓他們兄弟
多吃的甜點蛋糕之類的東西,也有水果,
因為媽媽覺得鮮花拜完不好處理,所以
不太買花。
徐青則先去一家甜點鋪買了一盒點心,
莫雨槐認出來是李繁池以前喜歡吃的東西,
以前每次幫他慶生的時候,徐青則都會
大老遠騎車過來買。還在出神的時候,
徐青則卻拉著他一起去看點心櫃,說道:
「明天下午先去繁池那邊,再去海邊,
因為順路,我想順便去看我媽,剛才不是
說了嗎? 我家的習慣是拜家……家裡同住
的人喜歡吃的東西,你來挑一樣。」莫雨槐
聽到徐青則幾乎脫口而出的那個單詞,感覺
心裡幾乎漏跳一拍,只慌亂了片刻,還是
強自鎮定下來,細細看了看櫃子裡的各種
點心,選了兩個人都會喜歡的口味,一條
咖啡奶凍捲。而後還去香鋪買了兩份金紙
和香,又去水果店買水果,這次徐青則
沒有再問莫雨槐,而是直接挑了一盒草莓
和兩顆大蘋果,這兩樣都是莫雨槐喜歡
吃的。
******
清明節當天有些冷,天空灰白而陰沉,細雨
連綿。
莫雨槐一早就和哥哥回家去了,徐青則把他
送出門,洗了個熱水澡,換好了外出的衣服,
因為覺得有些冷,還泡了一杯薑茶。他喝了
一口,雙手捧著馬克杯,感受著杯中熱飲傳遞
出來的熱度。以往的清明節,總是他一個人
面對,無論天氣怎樣,他穿多少,總是能感到
一股穿透心肺的寒意。繁池去世隔年,他自己
去看他,從納骨塔裡面出來,蹲在路邊大哭,
哭完再若無其事地回家。他曾經那麼用力地
排拒他人的關心,然而他根本不知該如何自處,
只能放任傷口發膿潰爛。可是今年不同了,
家裡有人要陪他一起去。
他坐到了書桌前,開了燈,重新把前天夜裡寫好
的信拿出來細細看了幾次,又從抽屜裡取出新的
信紙,準備重新寫一次,並不單純是謄寫,而是
希望能夠添上幾句話,他當時便想好了的,只是
當時有些遲疑了。落筆之前,他把他剛搬進這個
家的時候,室友留給他的信取出來又看了一次,
他說,他要給他像家的安定感,希望他在這裡
能感到快樂,而這些,也是他想給對方的。他把
室友給他的信,擺在前方,像是給他信心和力量,
而後拔開鋼筆的筆蓋,在米白色的信紙上順利起筆,
慢慢勾勒每一個字,也許之後,專屬於他和繁池的
時間,不會像過去那麼多了,一會要正式跟他說,
而現在靜默的書寫,卻也是另一種形式的告別,
如同無言的對話。最後將信放入信封時,他將剛剛
寫好的,上面落筆堅定而清晰的那張信紙,放在了
前天夜裡那張沾滿淚痕字跡凌亂的信紙之上,將
兩張信紙一同折起,收入了信封之中,封背正中
寫上了繁池的名字,如此,過去的悲傷的痛苦的他
和現在稍微能感到一點自信和希望的他,便俱在
信封裡了,他想,繁池會懂的。
******
莫雨槐一到家,他們就立刻出發了,徐青則開車,
莫雨槐坐在副駕駛座上,正在吃徐青則幫他做的
便當,因為下午要陪徐青則去看繁池和他媽媽,
兩邊有點距離,他事先跟爸媽說好拜完要提早
回來,因此並沒有留在家中吃飯。
李繁池的骨灰,放在一間頗具規模的納骨塔裡,
外觀看上去,就像一般的大樓,因為有規定香
和供品不得拿入塔內,又正逢清明,供香客擺放
供品之用的好幾列大紅桌子和上面罩著的藍白
條紋遮雨棚,早早便搭建完成。徐青則拿著
繁池喜歡吃的那盒點心以及一份金紙和香下
了車,領著莫雨槐挑了一個角落,把點心和
金紙擺好。徐青則從口袋裡掏出一個打火機,
點好香,莫雨槐和他一人三柱清香,便開始
了祭拜。
莫雨槐祝禱完畢,見徐青則仍然閉著眼在默禱,
便拿著香在一旁靜靜等待,他的目光落在
徐青則的身上,繚繞的香火,平靜的眉眼,
四周桌面明亮的大紅色,透過藍白遮雨棚落下
的清冷的光,又是一個定格的側影,可是視線
往他身後聚焦,卻是棚外陰鬱的天空,正在落下
的雨絲細密如線,風吹不斷。他其實不知道,
阿則的心裡,是不是也是這樣的。繁池去世
隔年,阿則在清明節自己去祭拜,他說他自己
去就好,他當時不放心,騎車悄悄跟在阿則後面,
看著阿則進去,臉色蒼白的出來,然後騎車到附近,
蹲在路邊痛哭,哭完還吐了,然後自己用衛生紙
把自己整理好,撐著膝蓋站起來,自己騎車離開。
期間他無數次想過去陪在對方身邊,可是他沒有,
因為他覺得阿則並不想讓別人看見他的傷口,
他必須要等,雖然當時他並不知道盡頭在何處。
然而,現在他也不知道。
兩人一起走進了大樓裡,先在大廳用手拜了西方
三聖。搭電梯上了九樓,拜過了入口處的地藏王
菩薩,走進鋪著地毯的裡間,一排一排淡黃色的
小櫃,便是安放骨灰的處所。
徐青則帶著莫雨槐熟悉地走到第三排的右側數過
來第三個位置,那就是繁池的位置了,因為是在
視線所及的高度,所以只要站著便能透過櫃門的
小窗看見裡頭的照片,那是繁池大學的畢業照。
至此,徐青則的眼中終於露出了一絲悲傷,可是
他卻沒有花太多的時間說話,只是透過那扇小窗
靜靜地凝視著那張照片,莫雨槐雙手合十的時候,
他聽見徐青則輕聲說,等等我有話想跟你說,
請等我。
回到一樓將供品收好,將金紙放上了電動的推進器,
兩人正準備離開,卻碰上了一個故人。
那是一個氣質出眾的女人,眉目間依稀和繁池
有幾分相似,她綁著馬尾,穿著米白色的及膝
連身裙,下身是黑色絲襪和棕色短靴,外面罩
一件灰藍色的針織外套,卻是繁池的二姊李繁茵。
她靜靜和徐青則打了招呼,徐青則便走了過去。
莫雨槐注意到徐青則的表情似乎有些緊繃,趕忙
跟了過去。
李繁茵和徐青則簡短的寒暄過,便說出了來意,
據李繁茵說,她母親最近查出癌症三期,化療的
結果並不樂觀,她提出說想見徐青則一面,還有
就是想看看繁池當年寫給他的遺書。
莫雨槐在一旁聽得直皺眉,上前一步正要說話,
徐青則卻一把握住他的手,平靜地說道:
「姊,我想你來跟我說這些,是因為你母親的
強烈要求。那就麻煩您轉告她,那封遺書既然
是寫給我的,那麼就表示繁池只願意讓我得知
內容,作為繁池曾經的男朋友,我會優先尊重
他的意願,這點沒有任何人可以勉強我,包括
他的母親在內。至於見面,抱歉說句失禮的話,
這輩子我最不想見到的人就是令堂。令堂曾經
寄過一些內容惡劣的信函騷擾我的母親、弟弟
和好友,請務必轉告她,若她再騷擾我,我會
直接報警。」
李繁茵被他說的臉色有些發紅,輕聲說:
「青則,我很抱歉,我沒有冒犯的意思。」
徐青則緩了一下情緒,才溫言說:
「姊,當年如果不是你偷偷幫我,在儀式
開始前一天讓我進去,我連繁池最後一面
都見不到,這份情我永遠記得。比起你母親,
你要更顧念自己才是。」
李繁茵聞言一笑,笑起來時眼裡的神采幾乎和
繁池當年一模一樣,她說:
「我從小就知道,媽媽是看不上女兒的,她只
關心大哥和繁池,以前我總會想討好她,後來
也發現了怎麼努力都沒有用。只是現在大嫂不
回去,大哥也幾乎很少回家,偶爾回家也絕不
過夜,我這個出嫁的女兒也只能在力所及的
地方多照料她一點。跟我先生認識之後,
他總是鼓勵我,支持我,我自己也定期去做
諮商,才慢慢好一些,現在她說什麼,鬧什麼,
我已經不太往心裡去了。只是,她現在的狀況
不好,所以姊還是厚著臉皮來找你,你既然
這樣說了,我會回去告訴我媽媽的。」
她走之前,又轉過身溫聲說:
「繁池走的時候,姊跟你說過,如果你願意,
我一輩子都是你的姊姊,現在也一樣,歡迎
你隨時來找我和我先生。」她快速地瞄了
徐青則身邊的莫雨槐以及兩人交握的手一眼,
微笑道:「交了新朋友也別忘了帶過來喔!」
兩人往車子走的時候,莫雨槐低垂著頭,臉上
紅得厲害,因而他完全沒注意到,徐青則
此刻的神情並不悲傷,而是帶著一絲淡淡的
笑意。
******
往海邊去的這一段路,是莫雨槐開車,他們
要去的地方是李繁池當年去世的那片海岸,
也是他和徐青則的戀情開始的地方。
莫雨槐此刻已經將方才的尷尬丟到腦後,老實
說他有些擔心徐青則的狀況。因為當年在海邊
看到繁池的遺體之後,有很長的時間徐青則是
完全無法靠近海灘的,只要一接近就會一直
冒冷汗,甚至會嘔吐。但是在家討論要去哪裡
把信燒給繁池的時候,阿則說想來這裡,他也
不好直接反對,畢竟這裡是開始,也是傷心地,
所以他能做的也只能是陪伴,多注意阿則的
狀況而已。
兩個人各自拿了信,兩瓶裝了生水的寶特瓶以及
打火機,便翻越水泥堤防,往海灘走去,已零星
有些遊客在岸邊玩耍。
兩人一腳深一腳淺的踏在鬆軟的沙灘上,默默
無言,莫雨槐見徐青則的臉色開始有些發白,
便伸手握住了他的手,像是要給他力量一般
用力握了一下。
於是,時隔多年,徐青則終於回到了他曾經
最喜歡的地方,這裡有他最喜歡的海景,還有
最好的愛情。然而後來,卻變成了他午夜夢迴
的夢靨,反覆凌遲他的痛苦回憶,他曾經的
愛人的葬身之地。他其實有點冒冷汗,胃也
不太舒服,可是阿槐的手握過來的那一刻,
他忽然就安定下來,他想要嘗試看看,而此前,
他從未這樣堅定過。
徐青則接過莫雨槐遞過來的打火機和他的那封信,
將兩封信併在一起,用火點燃了,放在了眼前的
沙地上。小小的火舌很快將兩封信完全吞噬,
只剩下在海風中飄零的飛灰。
徐青則忽然將鞋襪給脫了,他把那堆黑灰連沙捧起,
慢慢往海邊走去,在海水能及之處站住了腳步,
冰涼的海水湧過來淹過他腳面的一刻,他的雙手
一鬆,退走的海潮便將墜落的飛灰帶走,徒留
濕漉漉的沙地和遮覆其上的白色泡沫,他望著
遠方幾乎成為一色的海與天,在心裡,輕聲
又將他寫給繁池的信,唸了一次:
「繁池:
聽說人在往生之後七七四十九天之後
就會投胎。
這封信到達黃泉地底之時,也許你早已
不在彼方,而是喝下了孟婆湯,忘了今生
令你痛苦的一切,也忘了我。
可是我卻仍然記得你,都這麼多年了。
與其說我無法原諒你,不如說我無法原諒
的人是我自己。
做為你的男朋友,一個愛你的人,是如何
失職,才會放你一個人在黑暗中苦苦掙扎。
他們說,你是深夜裡在海裡走的。
每次一想到你在深夜我還睡著的時候,離開
暖活的我們共同的被窩,自己騎車到海邊,
靜靜走到我跟你告白的那片海岸,走進冰冷
的海水裡,直至滅頂,我就心如刀割。
你明明是一個那麼怕冷,又那麼怕黑的人,
你那樣一個人孤單地走,一定很害怕吧
繁池,你說你想保護我,可是我也想保護你的,
可是這輩子我做不到了,我對你好抱歉。
這些年來,我曾經陷落在悲傷和痛苦裡不可
自拔,也曾經傷害我身邊的人。
我在想,這樣是不是也是在浪擲你的保護呢?
與你在一起的那段時光,是我這輩子最好的
回憶,已經是我的一部分,我不會去否認它。
你曾經告訴過我,我身邊有一個人,是一輩子
都要珍惜的那種朋友。
那個人對我一直都很好,好得我心口都會疼,
所以我想要嘗試用另一種形式保護他,跟他
一起,一直過下去。
如同過去我們專一的對待彼此,
那個人也值得我如此相待。
在此,我要把對你的掛念放下了。
然而,這無損於過往的我對於你的愛戀。
來年,若我成功了,我會帶著他一起來看你。
願你若已至來世,順遂平安
青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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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雨槐見徐青則脫了鞋襪往海邊走,一開始
想說也許是在和繁池說話,可是見他赤著
雙足站在海水中不發一語,卻讓他越來越
緊張,總有種等會一不注意他就會和繁池
一樣走到海裡去的錯覺。
他越想越發慌,也忘了脫鞋,只是三步併作
兩步衝到岸邊踩進了洶湧而來的海水裡,一伸
手把徐青則拉到了身邊,發現他淚流滿面之後
就更慌了。他牽著徐青則的手回到了沙灘上,
只是安靜地給了對方一個擁抱,他其實沒有
認真去想這是一個什麼性質的擁抱,只是想
給予一點溫度,所以他就給了,因為覺得他
需要。
因為莫雨槐有些擔心徐青則的狀況,再加上
還要去徐青則的媽媽那邊,所以他們很快便
離開了海灘。
徐青則現在正有些尷尬地坐在車邊,而莫雨槐
則蹲在地上托著他的一隻腳掌像對孩子那樣
用寶特瓶裡的生水在幫他沖腳上的沙。他發現
阿槐似乎有點被他嚇到了,雖然很溫柔地抱了他,
但到現在臉都還是繃著的,他勸阻過說回家再洗
就好,可是阿槐卻只是悶聲說沒關係,用了整瓶水
幫他把兩隻腳仔細沖乾淨,這才讓他把鞋襪穿好,
可是對他自己濕漉漉的褲腳和完全濕掉的鞋襪卻
完全沒有關注的意思,只是沉默著提著空了的
寶特瓶,走到了另一側的駕駛座去。
徐青則看著對方沉默的身影,忽然默默覺得對方
有些可愛起來,有點想親他一下,或者像他醉酒
那天夜裡,捏捏他的臉,哄哄他,安慰他,雖然,
現在他還不能。
謝謝觀文 : )
抱歉我回推文的速度比較慢,不過
晚點還是會一一回過,有什麼想法
或問題,歡迎留言喔~
作者:
librarie (so I'm gonna love you)
2017-03-24 01:20:00覺得這故事很好看,但不敢太仔細看,情緒一湧上來很難收拾,阿則的信我只能很快速地看,可是即使這樣,還是紅了眼眶...後座力很強的故事
作者: htj10447 (htj10447) 2017-03-24 08:36:00
阿槐在阿則歷任男友眼中存在感超強wwwwwwww
阿則可以明確拒絕媽媽,但還是和姊姊保持感情,真好!
作者:
yuba (白白)
2017-03-24 13:46:00這章又濕了眼眶,告別的儀式好喜歡
作者:
fly0930 (Enos)
2017-03-24 23:08:00很喜歡溫柔的筆觸,還有故事裡的角色處理感情的方式青則的信讓我很感動,不是看到哭的那種感動,是覺得被文字傳達的情緒給撼動了,一直不停想像繁池走進海裡的畫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