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殿外,三人正待進入,便聽得內中斷斷續續傳出萍山雲人不悅的話語,「君……
你當真以為苦境道門只你一家之言……我萍山弟子豈是……陰陽雙極體……」
三人不約而同地停下腳步,頗有默契的繞開通往主殿的門廊,邁向不遠處的涼亭。
安靜的空氣蔓延,玉逍遙終於率先忍受不住。他握拳在嘴邊咳了咳,道,「剛才那聲
『君XX』難道是師尊的本名?」
「……」
「……」
全然沒有自己提起了錯誤話題的自覺,玉逍遙漂亮的水晶眸子一眨一眨的,看向練峨
眉,「練師妹,尊師的脾氣和外貌不大相似啊!」沒想到那位貌若嫦娥、冷美人般的萍山
雲人,罵起人來卻剽悍得很。雖然只是斷斷續續的幾個字詞,但聲音能穿過廣闊的主殿,
飄到大殿外,顯見萍山雲人大概也是真動了幾分氣。
練峨眉淡淡對視,「玉道友,若等得煩了,不如我們倆人切磋一場?」
「啊?」玉逍遙摸了摸背上的神諭,想了想,還是搖了頭,「不好,恐誤了師尊他們
的傳喚。」
「……」
「……」
見自家師兄當真沒有說錯話的自覺,君奉天揮手在桌面布上茶具,轉移話題,「雲人
與師尊的談話大抵也快結束了,若練道友不棄,便由我沏上一壺茶。」
「有勞。」練峨眉頷首,眉目間也有些放鬆。
沒意會到師弟是在替自己圓場,玉逍遙心底還有些酸溜溜:每次要奉天泡茶給我喝都
要磨好幾天,他現在卻要主動泡給別人喝!哼,其實比起茶,我還是更喜歡喝酒!
伸手接過君奉天遞過來的茶水,練峨眉袖中的絲帕滑出一角,淺紅色綢緞隱隱流動著
璀璨銀光,顯非凡物。那抹華貴的桃色襯著她只簡單鑲了一圈金線的素白衣袖,格外顯眼
。顯然,這絲帕並不是練峨眉的風格。
留意到君奉天兩人的目光,練峨眉頓了頓,大大方方的將絲帕收回袖間,只道,「友
人所贈。」
眼尖的瞧見那角淺紅絲綢上用白線繡了幾個字,玉逍遙咀嚼著:明玥……明玥……好
像在哪裡聽過……
敏銳的察覺到了練峨眉的欲蓋彌彰──若是當真心無罣礙,又何必與初相識的他們解
釋這麼一句──君奉天只淺淺的抿了口茶水。
「明玥劍藺無雙?」
冷不防聽見自家師兄喃喃吐出這麼個名號,君奉天一口熱茶嚥也不是,不嚥也不是。
練峨眉又是一頓,卻也未露出不快的神色,櫻唇吹了吹茶水,抬眸看向玉逍遙,「玉
道友與藺無雙相識?」
「一面之緣。」玉逍遙沉吟道,「嗯──五年前?還是六年前,苦境與道境的論道會
上見過面……咦?當時練師妹好似不在場?奉天,你有印象嗎?」
當時與玉逍遙一同參與論道的君奉天放下茶杯,一雙丹鳳眼隱晦難解地望了玉逍遙一
眼,「當時各派多使青年弟子與會,道境那方,確有明玥劍藺無雙,但他與玄宗弟子結伴
同行,故我們未有深交。」
他沒說出口的是,當時玉逍遙一心只牽掛會上的兩境美食,總拉著他的衣袖不甘寂寞
的分享,那一臉滿足幸福的吃相,讓他即便想找人切磋比試,也捨不得丟下玉逍遙一人。
正是因為他們師兄弟把太多時間花在進食上頭──最後君奉天吃得也不比玉逍遙少──最
終也沒參與到幾次論道。
練峨眉神色未動的淡淡答道,「原來如此。莫怪藺無雙未提過你們。」卻是沒有解釋
她當年為何缺席。也許,那道閃過她腦海的身影便是答案了。她唯一的血親啊……
正當此時,主殿之門緩緩開啟,九天玄尊與萍山雲人相偕而出。
見到三個少年少女在亭中談話的景象,九天玄尊微微一笑,說道,「看來奉天與峨眉
一見如故,否則不會親手沏茶給她喝。便是連當爹的我,也沒喝上幾次啊。適才的提議,
雲人不再多作考慮嗎?」
萍山雲人卻一改先前對奉天逍遙兩人流露出的欣賞,冷冷淡淡的回道,「依我之見,
練仙者還是莫要與他人相交過甚,尤其在道侶的選擇上,不可不慎。否則,不僅仙途無望
,便是連性命都得丟了。」語罷,她冷冷一笑,自大歩朝練峨眉走去。
面上一僵,九天玄尊最後仍壓下怒意──她的妻子正是為了生下君奉天而身亡──隨
後跟上。
見萍山雲人與九天玄尊走近,三人連忙起身。
萍山雲人寒霜似的目光落在練峨眉身上時,回暖了幾分,她拉過練峨眉柔軟卻滿是繭
子的手,道,「好孩兒,不必和為師如此多禮。」她打斷練峨眉的弟子禮,話裡卻半點不
提九天玄尊。
練峨眉本非不是雲海仙門中人,自也施施然的站直身子,斂眉不語。
萍山雲人在前,她本也不須給任何人面子,哪怕是雲海仙門的主人亦同;既然萍山雲
人不欲她向九天玄尊行禮,她自然順從師傅意願。
朝二位道門先天屈身行禮,奉天逍遙暗地交換了一個眼神,待直起身時,面上只餘敬
意。
九天玄尊涵養的功夫倒是不錯,拂了一把灰白鬍鬚,平靜地說道,「你們兩人隨我送
一送雲人。」
「不必。」萍山雲人牽著嫡傳弟子的柔夷,凝眸看向九天玄尊,精緻美麗的臉龐已是
一貫的清冷無波,她的目光皎皎如月,卻隱隱疏離,「仙門玄尊日理萬機,不敢勞駕。」
「那麼,便讓奉天與逍遙代我送雲人下山吧。」九天玄尊面上波瀾不興,掃了奉天逍
遙倆人一眼。
「是!」倆師兄弟自是齊聲應下。
萍山雲人動人卻清冷的眼神淡淡落到了奉天逍遙身上,「嗯。那便如此罷。萍山告辭
。」
「請。」
※
一路送練峨眉師徒出了雲海仙門,玉逍遙方回轉仙門,便哀怨的滾倒在君奉天身上。
「奉天──」
「又怎麼了?」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勢,讓玉逍遙不會壓到自己胸前的長髮──這大
概便是所謂的潛移默化,從一開始將人推開,到只求對方滾動時不會扯到自己的頭髮──
君奉天疑惑的問道。
在師弟的懷中來回滾動,玉逍遙意味不明地胡言亂語著:「奉天啊──師兄不要你這
麼早嫁人!但是你這麼好,萍山雲人到底是哪裡不滿意?難道是怕你們其實是失散已久的
兄妹?啊……!難不成是真的?畢竟你們個性那麼像!不過臉一點都不像啊……」
終於忍無可忍的一把捏住玉逍遙的臉,將人從懷裡拉起,君奉天道,「說人話。」
苦著臉,玉逍遙揉了揉被捏紅的雙頰,「奉天,玄尊想要幫你和練師妹牽紅線,你沒
看出來?」
「又胡說。」君奉天盯著玉逍遙的臉,皺了皺眉。方才下手太重了……
「萍山雲人在殿中的話雖只聽得隻字片語,但從你和練師妹所練功體皆為陰陽雙極來
看,應是師尊認為若你們倆結為道侶,對境界大有裨益。而他們出殿時,師尊又提了一次
,不然雲人怎會那般不快?」玉逍遙顯然沒打算隱瞞他順風聽牆角的行為。
難得沒有責備自家師兄偷聽的行徑,君奉天沉默半晌,抬手摸摸玉逍遙還微微泛紅的
臉頰,「便是雲人允了,練峨眉也不會同意。她與白雲山的明玥劍藺無雙之間有舊。」他
溫熱的手掌運起仙門秘術,將玉逍遙那點微不足道的紅痕消去。
雖覺師弟太過小題大作,玉逍遙卻也不推辭,甚至在君奉天的掌心蹭了幾下,「那奉
天你呢?」
玉逍遙沒頭沒尾的問話讓君奉天歎了口氣,「你未免想太多。」
「這麼想的可不只師兄我啊!你瞧,不只師尊,連小默雲都覺得你跟練師妹很般配─
─」
「練道友與我相似……」頓了一頓,君奉天沉吟片刻,改口道,「她身在紅塵,心卻
已不在人間,若無意外,你我這輩中,該是她最先登仙。」
「練師妹確實道心堅定,但奉天你也不差啊!師兄覺得你才會是第一人!你可是仙門
之光!」玉逍遙沒有發現話題已然悄悄轉移,為自家師弟贊聲。
凝視著玉逍遙,君奉天收回一直貼在對方臉上的手掌──雖然早已停下仙門秘術──
淡淡說道,「我遠不如她。」
「奉天,你也不過是陰陽雙極的境界輸練師妹而已,也不至於『遠不如她』吧?師兄
告訴你,一時的失敗不代表什麼,更何況你若用上其他功法,今日勝負未必相同──」
任玉逍遙碎碎念著,君奉天自轉過身,朝仙門內部走去。
「嗯?奉天你怎麼走了?等我──」
君奉天在心底歎道:太上忘情,但有你在,我又怎麼可能忘情。修仙這條路上,我遠
不如她。
但他的唇角卻噙著一抹愉快的笑意。
聖人忘情,最下不及情,情之所鍾,正在我輩。只願與你攜手江湖,浪跡天地醉今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