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晚上:阿真
阿真卸下身上的圍裙,上頭沾了些許的咖啡漬。一身黑衣黑褲是他上班的必
備裝備,只是不想弄髒衣服。不像身邊大部分的朋友,他身上沒有煙味,倒
是一身的咖啡香氣。
夜半的咖啡廳很安靜,木質的空間內,那些不睡的人各自開著電腦,電腦旁
一杯咖啡,沒有人交談。熟客見他收了圍裙,問他:「下班了?」
阿真給了熟客一個很阿真的笑容。溫暖,又有點疏離。「今天又趕稿?」
熟客大嘆口氣,埋頭回電腦前。
到了休息室,阿真一邊收東西,看著桌上的手機跳出訊息堆滿了好幾則訊息
。
「今天幾點下班?」
「阿真,這幾個景幫我找一下。」
「禮拜日 」
「來嗎?」
他把工作、非工作的訊息全都滑掉,獨獨點開最後一則。好友薛薛丟來了一
個時間,一個在河岸的酒吧,gay party night。
他啼笑皆非,回:「我剛下班,很醜,不去。」
正要跳到其他訊息,薛薛倒是回的很快:「沒差,陪我。」
「今天不想喝酒。」
「我幫你擋,陪我。」
阿真修長蒼白的手指在手機螢幕上停了幾秒,總算覺得不太對勁。「又怎麼
了?」
「好痛苦,他不願意跟他分手。」
阿真嘆氣。「好吧。」
步出休息室,正好遇到老闆。老闆是個四十幾歲的大叔,留著一臉的鬍鬚,
見阿真走出來,問他:「載你嗎?」
阿真翻了個誇張的白眼。「不用。」
店長溫厚地笑了笑,「好吧。」
走到門口,阿真頓了頓腳步,又回過頭說:「薛薛找我。」
幾乎是沒有思考的,店長了解他意思似地點頭,手上正在妝點一小塊蛋糕。
「知道了。」
阿真盯著他看兩秒,關門離開,把咖啡店暖黃色的燈關在身後。
其實就跟大部分的人一樣,阿真沒有特別喜歡派對,但有時候需要。比方說
,寂寞時,想念躁動的音樂時,想念某種在人群中看對了眼的瞬間,或是想
念酒精之後無由來的開心。這種時候,他就會在深夜時朝派對走去。畢竟大
多數時候,只有夜晚來時,糜爛跟快樂才會來。但自從來到咖啡廳之後,他
其實就越來越少去各式各樣的派對了。因為他有一個營業到凌晨的咖啡店等
他。他告訴薛薛,因為他要值班。
但薛薛不一樣,他仍然在派對裡。大多時候,薛薛追求的不是一群人的狂歡
,而是某種臂彎。但阿真告訴過薛薛,他要的東西叫做感情,在這裡大多是
找不到的。
計程車等在路邊,這裡大多是來往各間夜店的人。阿真上了車,報了河堤邊
那間小酒吧的名字,計程車司機熟門熟路地穿梭在大街小巷。在川流車陣之
間,阿真穿透入車內的各式燈光,熟悉地一一戴上首飾。綠色耳環,戒指。
用一盒眉粉,妝點完眼影與眉毛。夜晚的司機不會多問。
一下車,音樂聲就悶悶地從遠處傳來。他來到酒吧門口,尚未東張西望,薛
薛就衝了上來,矮小可愛的他,一臉妖豔的妝。
一見阿真他就垮下臉。「你也太邋遢了吧?」
「喂,我就說我剛剛在上班了。」
「老闆沒載你來?」
「沒有。」阿真翻白眼。
薛薛吃吃地笑:「他吃醋嗎?」
阿真眼尾上揚的眼睛仔細端詳薛薛,白皙近乎沒有血色的他,這麼看著人時
,總被那些喜歡他的男人說妖媚。
阿真慢慢說:「shut up, bitch.」
薛薛笑地花枝亂綻,抱住他,突然笑聲就停了下來,埋在他懷中深深嘆一口
氣。「真真,我好愛你。」
阿真摸摸他細軟的頭髮。「走吧。」
比起其他人,阿真確實是穿得過於邋遢了。他穿過花枝招展的人群,有些人
看著他。那個小門裡面,傳出震耳欲聾的音樂與嘈雜人聲,像是黑洞,漸漸
把那些散落在外的人全吸了進去。跟吧台要了一杯免費招待的shot,他就會
變成那個薛薛說過的,人見人笑的可愛阿真。
酒精。
薛薛帶著他擠過人群,來到舞台前側,鋼管男神已經救了定位,朝著觀眾擺
動自己健壯的身軀。阿真看到薛薛在人群間,笑得比誰都開心,迷亂的光偶
爾落在他臉上。正恍惚間,也不曉得誰推了一把,阿真踉蹌一下,竟被擠到
舞台最前排。猛男正拿著一瓶特大罐的調酒,朝每個在他面前的人嘴裡灌入
酒精。猛男看著阿真,眨眼笑了笑,把他拉上台,身體貼著他扭動,拉過他
的手,撫摸他僅穿著緊身內褲的下體。
台下的群眾爆出鼓譟的歡呼,阿真被逼地喝了一臉的酒,下台時,被薛薛給
接住。
薛薛貼在他耳邊大吼:「天啊!我嫉妒你!」
「你也去啊!」阿真也貼在他耳邊大吼。
兩人笑成一團。
大概就在這個時候,在人群間隙中,阿真看到有個人盯著他看,並朝他走來
。酒精正在發酵,他頭暈目眩,看什麼都是極其開心的。跟隨著酒精的節奏
,那人來到他面前,告訴他「你好美」阿真才意識過來對方是很帥的那種。
他回過頭,薛薛竟已經跟另一個人擁吻再一起。
被抓走了。他心想。然後他便跟對方吻作一團。在體溫交換之間,對方說:
「你叫什麼名字?」
「阿真。」他靠在他耳邊說。
「阿真。」他靠在他耳邊附誦。彷彿這樣就是一種戀愛。「那叫我阿森。」
他看著他,阿森的眼睛是懾人的那種黑。混著一些光。阿真覺得他真帥,便
真心地笑了笑。他這麼一笑,阿森便把他往角落拖。
阿真頭暈腳輕地,說:「我朋友 」
他被定在角落擁吻,這種酒精的交換比什麼都好,比什麼都溫暖。在視線餘
光阿真還能看到薛薛。阿森拉著他的手撫摸自己的下體。沈醉的下一秒,薛
薛就不見了。阿真清醒過來。
「我要去找我朋友。」
阿森也沒想到他突然說離開就離開,愣了一下,竟然就被阿真給逃走了。
阿真在人群中來回穿梭尋找薛薛,卻怎麼也找不到人。他打給薛薛,理所當
然沒人接。他心急地往外找頭找,果然看到薛薛跟一個男人坐在路邊擁吻。
阿真鬆了口氣,他的酒醒得差不多,也已經非常疲倦了。
他徑直走過去告訴那男人他要借走薛薛一下,便把這個爛醉如泥的小子帶走
。薛薛朝他笑地甜甜的:「阿真,他叫我跟他回家。」
阿真嘆氣:「你想去嗎?」
「他真的好cute喔。」
阿真看了那個cute男一眼。「你確定?」
「拜託,我真的好想去。」
「那明天不要又找我哭說我沒拉住你哦。」
「不會。」薛薛的眼睛裡總是有星辰這麼漂亮。「我如果跟他談戀愛,就解
脫了。」
阿真看著他,比誰都溫暖地摸摸他的頭。「傻瓜,你不會跟他談戀愛。」
目送薛薛跟那個cute男上了計程車,阿真就沒了待在派對的理由。年紀大了
,有時候他只想念自己的床。他頭有點痛,又倦,於是坐在街燈下咬著煙,
傳訊息給一個人。
還沒等到對方回覆,倒是見到那個阿森竟然跟了出來。
「shit.」阿真低罵,但也沒躲,只是踩滅了菸。
「我找你找很久。」阿森說。
阿真朝對方假笑。
阿森摟過來,身上有酒味,不曉得醉了幾分。假意的幾個親吻,對方手來腳
來,全被阿真技巧性地避掉。阿森便停了下來,看著他,竟頗是惱羞成怒。
「你在玩我?」
阿真冷冷地挑眉。「玩什麼?」
「不想要可以直接說。」
阿真內心的白眼翻了好幾圈。「那,我不想要。」
「為什麼?」
阿真無心再跟他糾纏不清,起身走人,阿森竟然就跟在他後面,仍然不死心
。「那給我你的聯絡方式好嗎?」
阿真逕自走在前面,阿森拉過他,一陣糾纏。
幹。阿真心想,無奈沒有阿森高壯,又被親了好幾下。
「你這樣很沒品。」
「我不知道為什麼你不喜歡我。」
阿真仔細端詳他一下,竟然是醉到哭了。
「喂,你該不會也是失戀吧?」
阿森哭得不行。
稍後,同一個路燈,阿真坐著抽菸,身旁是抽抽咽咽地阿森,哭得眼睛鼻子
都腫。
一個男人走來,接走了阿森,阿真喊住他,把阿森的手機丟還給他。
又過了一陣子,同一個路燈,阿真仍坐著抽菸,身旁的人來來往往,沒有人
比他的酒更醒。計程車來來往往,他沒上任何一輛。然後有個人騎著機車停
在他面前,拔下安全帽,滿下巴的鬍子。笑得暖暖的,像咖啡店的光。
「走吧。」
阿真接過安全帽,跨上這台破破爛爛的機車後座。
「今天比較早關店嗎?」
「因為你說要回家。」老闆說。
阿真頭靠在他厚實的背上,開始昏昏欲睡。「睏死了,早知道不來。」
老闆笑了笑,就著半夜四點的街燈,緩緩前行。
破曉很快就會到了。
又是一個晚上過去。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