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外出 十三

作者: undertheskin (士多啤梨)   2017-06-10 02:29:21
十三
現在方微舟一個禮拜會有兩天去陪他父母吃飯。農曆年前,新舊事情一堆,趕著期限,加
班的情形也還是一樣,這樣忙,他也要騰出時間給家人。剛剛進入一月份,我們就許多天
沒有一起在家吃飯。早飯的時間也沒有,這陣子他早上天天開會,很早出門,或者前一天
他留在他父母家裡,假如當天都加班或應酬,到家通常很晚了,隨便說上兩句話,就該睡
了。也甚至沒有溫存的機會,根本想不到那裡去了。我並不感到怎樣的不滿,彷彿習慣了
。不會再有更多的不痛快了。
或者乾脆分手——有時這麼想到,我卻很感到牴觸。至少不該是這樣子的情形下分手,我
這裡確實的對他不起,他那裡也是疑雲重重。兩邊都不明朗,即使分手,也還是要在心裡
留著疙瘩。然而要問方微舟清楚,我自己也不能夠交待明白。
除卻這些隱瞞的以及不痛快的事,我們之間也還是一直以來的和睦相處。最近一次鬧意見
也是為了小事。本來我也不和他吵他應付他父母那裡的事,更不多問,現在越加好像完全
麻木。
現在我出去喝酒,非常克制,也絕對不在外面過夜,不論多晚也回去。方微舟免不了不高
興,或者他自覺有點虧欠什麼,這陣子也有點放任我了。
又可能他實在分不出心力。近幾天已經聽見說李總會在五月份退下來,那人事說不定在二
月中旬能夠底定,然而真正怎樣,上頭沒有一個人出來說話。情形卻在沉默之中更白熱化
,本來不明朗的,也紛紛表態。
下面的人也要煎熬,怕站錯隊。方微舟還是不動聲色,可他確實有心這方面的話,這段時
間對他是至關重要了。這陣子陸江時常去他辦公室說話,深怕別人不知道他支持他,每次
部門會議,方微舟還沒有挑剔,他已經先發難。大家心照不宣,知道陸江這裡的支持,也
等於是陸董事的態度了。也不只陸董事一個,連帶了好幾個的人。
相形之下,何晉成依靠的勢力相形單薄。不過不到最後不知道,在一切定下來之前,不論
誰都是萬般艱難。他岳丈還是積極給他安排。倒是他自己彷彿也並不著急,氣定神閒,該
怎樣便怎樣。也還是要給方微舟找不順心,連帶我手上進行的事也受影響,本來方微舟交
到了我這裡,已經做起來,這天方微舟開會回來,事情被強行換到何晉成那裡去做。周榕
俊他們幾人為了這個加班好兩天,非常氣忿。
我也不平,可是也不能說什麼。先安撫了周榕俊他們,我拿著那堆資料去方微舟辦公室,
他看了看,只讓我去找何晉成底下的一位林經理交接。
我便要走了。他叫住我:「晚上我不會太早回去。」
昨天他才回去過他父母家裡,我以為他今天還要去,心裡免不了一沉,嘴裡道:「今天也
回去?」
方微舟像是頓了一下:「不是,之前跟陸江他們說了吃飯,定在今天晚上了。」
我感到是這樣也並不夠寬心。我面色不改:「那你們一定喝酒吧,怎麼開車?」
方微舟先說了一個人的名字:「大家坐他的車子去,他今天不喝酒。」突然又說:「他太
太也快要生了。」
之前當然聽見說過那位的太太懷孕,似乎也該到日子了,方微舟說出這樣的一句話,也沒
有什麼,我這時卻有種奇異。我一時也不知道說什麼。那位與方微舟年紀差不多。跟他差
不多歲數的,其實都已經結婚有孩子了,在他周圍幾乎都是這情形,照理他不是不能喜歡
女人,怎樣不動搖?也許他不免會感慨?當初要找個女人,現在也有一個美滿的家庭。
不等我想更多,他桌上的電話響了起來。我不便多待,就走了。
回到辦公室,我拿手機看,徐征傳了幾條訊息。我們昨天見面,他說過今天去出差,大概
要三四天。他在訊息上說,讓我不用太想他,又夾雜許多哄人的話。我自不當一回事,看
見都要好笑,可是也有一種說不上的心情。我給他回覆,調情的話是一定不說的,但字裡
行間或者總有點意思?也不知道。倒是徐征向來擅長花言巧語,之前總是聽不習慣,現在
倒是好了很多。當面聽,還是受不了。偶爾迷糊起來,我把他和方微舟做比較,說的動人
的還是方微舟。本來方微舟也不是不會說的人。每次這麼想,我就感到心裡一陣拉扯,簡
直可恥。
也要想到另一個人。徐征這樣與我傳訊息,好像我與他才是一對情人,他也是有對象的。
這是怎樣滑稽的一段關係,開放性?我這裡卻絕對不是的。我從不問他跟關瑋的情形。想
到的時候,我心裡就會生出一陣不過意,接著也要想起方微舟,所有的不快都不見了,剩
下愧欠,馬上惶惶不安起來。好像逃避一樣,又要去想對他的所有埋怨。這滋味很不好,
乾脆也不要去想了。
過幾天禮拜六中午,潘明奇夫妻在家請客,請的都是方微舟他們那些朋友。這是循例,每
次新曆年不久都有的聚會。以前他們大部分沒有結婚,就在外面吃,各自帶著女朋友,現
在幾乎結婚了,還有小孩子,以後都在潘明奇他們家裡。倒不一定鄭采菲下廚,幾位太太
各自做一道菜帶去,七拼八湊,也是滿滿的一桌。這一天他們不論有什麼事也會排開了,
不過之前幾年林述問在國外,通常也不會見到他,今年他也就不能不到場。
林述問究竟來不來,其實我並不太關心,一直也沒有特別記得他,在潘明奇家聽見說才想
了起來,倒又要記起那次的巧遇。因他的幫忙才避免糾紛,當時真正想不到現在與徐征的
情形又兩樣。突然我有點怕見到林述問,當然他不見得也記得,不過想想那天的談話,知
道他有勸解的意思。方微舟是他多年好友,不然早早提醒到面前去了。
卻想不到一會兒,潘明奇接了一個電話,回頭對大家說他不會來了。他是醫師,醫院的病
人臨時出了狀況走不開。我聽見,也不知道怎麼想,倒確實感到有點鬆口氣。
這時餐廳那頭太太們在叫吃飯了,大家紛紛從沙發起身過去。
一向是這樣,女人們先要在廚房張羅吃喝,男人們便在客廳談談近況。我的處境在哪邊都
尷尬,哪邊都困難插話。
今年方微舟問我一塊來,我還是答應。其實每年總想著不答應,每次也還是妥協。這次妥
協的感受分外不同,夾著複雜,以為能夠很冷淡地拒絕,當著方微舟的面,卻做不到,還
要生出愧欠。這幾天我們相處也仍舊沒有不對,還是一直以來很普通的每天,他還是去他
父母那裡,或者還有約會那位周小姐。我也徑聯繫著徐征。卻奇怪,我感到心裡對方微舟
的埋怨彷彿少了,有時又想起他的好。整個心情始終不斷這樣地交錯掙紮著。
今天潘明奇見到我,彷彿更敵意。倒是鄭采菲對我還一向的和氣,好像完全不曉得她的好
朋友曾經是方微舟相親對象,也甚至要她幫忙撮合。他們夫妻與方微舟關係最深,都認識
方微舟父母,當然因為方微舟,不至於把我們的事告到長輩面前去。
每次在他們這些人面前,我在其間很多時候沉默,今天更非常被動說話,提不起勁。換到
飯桌上,情形也是相同。飯桌上還有小孩子,太太們忙照顧吃的哄著,主要還是男人們說
話。
只有鄭采菲是幾個太太中很空閒的一個。她與潘明奇結婚多年,還是沒有孩子。假如沒有
什麼毛病,通常一對夫妻結婚一兩年也該有孩子了,他們婚姻美滿,什麼都有,偏偏容易
得到的最得不到。這大概也是他們夫妻之間很大的癥結,其中一個朋友太太當初不明究理
,問起這方面,鄭采菲笑得勉強,潘明奇神情也不好。因都是很老交情的朋友,潘明奇大
概也不便發作。以後是誰也不多嘴這個了。背後還是聽見其他太太替鄭采菲惋惜。我覺得
的確可惜,然而並不太同情。
此時鄭采菲大概越逗著別人的小孩子,越加羨慕,可能比較感觸,話也多了,其他人的話
題搭不上,倒是找我談天。東拉西扯的,也談出了幾絲氣氛,知道我老家在H市,她有意
過陣子去玩幾天。我給她建議景點,一面注意到潘明奇看了過來。
他突然高聲道:「哦,看見你好幾次了,真是才知道你是那裡人。」
這話實在陰陽怪氣,不說認識,說看見?我與方微舟不是剛剛在一起一天兩天,也並不是
第一次在他們的聚會出現,甚至一齊出去過。除了小孩子,這時大家都靜下,把他跟我看
了看,氣氛也像是尷尬了起來。
我並不感到怎樣難堪,很冷靜的。鄭采菲像是要說什麼,倒沒有想到,方微舟先開口了,
口氣冷淡:「說這樣的話,又不是第一次見面。以前我也跟你提到過,你是不記得了吧。

我愣了一下,卻不知道怎麼形容這時的心情,高興也不算。這種可算嚴厲的話,方微舟向
來不會對這些朋友說起來。是很難得的明顯地維護了。
大概潘明奇也沒想到。他乾笑兩聲,好像裝作記起來:「啊,想起來了,對對對,是我沒
有記住。」可對著我的抱歉還是毫無誠懇:「不好意思啊,這天天看見的人很多。」
這時笑笑也就過去了,然而我不想忍耐:「沒什麼,好像我也不記得你們結婚多久了,總
是沒有聽見好消息。」
我並不看方微舟是怎樣的神情。潘明奇馬上好像要發作,鄭采菲即時出來打圓場,其他人
趁勢搭腔。又正好兩個很小的孩子哭叫起來,鬧著哄著,話也就岔開很遠了,氣氛又和諧
了起來。
大家面上又帶著笑,只有潘明奇說著幾句,要有意無意地朝我瞪著看。
我是真正不願意多待,但是也不能夠馬上走開。以後我不跟他們這些人見面就算了,方微
舟和他們是多年朋友,這就走了,也要撕破臉了。當然我其實也不用為他這樣考慮,可是
做不到無動於衷,總是為他著想起來。又對剛剛的衝動感到自責,鄭采菲一直對我也不壞
,我不想這樣傷她的心。
鄭采菲後來一直也沒有來和我說話了。
飯後他們一群人圍坐在客廳,一面注意著小孩子,一面說話。兩個太太從廚房切了一盤水
果出來,那氣氛和樂融融。我坐不住,也實在不願意應付,徑走到外面花園去。我沒有走
太遠,隱約能夠聽見屋裡的談話,有誰提到林述問,一個太太打聽有沒有女朋友,似乎要
給他介紹。
一個人的聲音有點模糊:「聽見說有的,上次……」
我抽起菸。一支菸抽到底時,聽見裡頭有人告辭要走了。我猶豫著進不進去暗示方微舟,
一面又摸出褲袋內的煙盒,這時身後傳來動靜。回頭看見方微舟,我頓了頓,還是掏出第
二支菸抽起來。
方微舟道:「最近你也抽得太多了。」
我含糊地應了聲。他又道:「回去吧。」
我倒是意外了:「這就走了?」
方微舟道:「不然還要待到晚上?也差不多了。」
我頓了頓,猶豫著問:「你不用再打個招呼?」
方微舟道:「說過了。」就看看我,「把菸熄了吧。」
我便把菸熄了。
作為合宜的主人,潘明奇夫妻也還是出來送我們。我已經和他們無話可說,自上了車。方
微舟過一下子才上車。
看他發動,我想了想道:「以後我還是不要來了吧。」
方微舟先不說話,把車子開出去。過一下子,他道:「也是明奇先說錯話。今天的事他們
也不會放在心上。」
我一時沉默,可心裡很感到驚奇。通常我這樣說,他不搭腔就算了,也不會有哪一句怪他
的朋友不對。今天簡直不知道他是怎麼回事。我並不問究竟,還是不免生出某種期待,雖
然忐忑更多。
這時方微舟的手機響了起來。手機放在前座的架子上,他看了一眼,沒有接。從我這邊能
夠看見來電者,是他父母。前天他已經回去過,今天又找他?我心情消沉下來。
到家以後,方微舟還是回電過去。果然結束通話,他要去一趟。我沒有多問,然而不免有
點冷淡。也不知道他有沒有察覺。他出門前道:「晚上會回來。」
我不冷不熱的:「嗯。」
門關了起來,我站著一下子,拿出手機看。早上徐征傳了訊息,他今天出差回來,問我見
不見面。我當時沒有回覆。他出差前,我們見面的可算頻繁,訊息來來往往,好像非常熱
烈。可是分隔兩地,完全不覺得思念,訊息也不太多,卻也不覺得任何失落。本來也不算
有怎樣的感情,一時不去想到他,也能夠忘了。
現在又看見了,他也回來了。
本來我並不準備答應,也因為是禮拜六,方微舟一定在家,況且說定去潘明奇家裡,以為
要花上整天的時間。想不到他們聚會這麼早散了,也想不到方微舟父母又找他。
我木然似的回覆過去。那邊很快回話,卻不要去一向的酒吧,到一間咖啡店見面。與徐征
在這樣尋常的地方見面,我感到有點違異,本來想改地點,想想又算了。終歸見了面,談
了幾句,還不是又去那一回事。
出去前,我給方微舟傳了訊息,同樣便利的不會被戳穿的藉口——去找小兵。不說王任,
怕他打電話過去。現在王任絕對不會幫我掩護,上次他是沒有接,不然趁機說我幾句壞的

比起王任,小兵看起來更乖巧的樣子,倒是比較使人可信。不過他和方微舟一直也沒什麼
熟悉,假如不是王任不接電話,之前也找不到他那裡。那次不久我曾經回了電話過去,他
一直不接,只是回了訊息。彷彿知道我要問什麼,徑告訴我答案,他確實只對方微舟表示
不知道我的去向。我不信,又打他電話。然而每次也打不通,不知道他忙什麼。我也不肯
聯絡王任,便不打了。
不過我感到這方面能夠信賴小兵,以後總是用他作藉口去見徐征,好像現在。
我沒有開車,叫車子坐過去。那間咖啡店在一條寬闊的馬路上,沿路上也不少別的店面,
通常很熱鬧。倒是這邊向來通過的車子多又快,斑馬線交錯複雜,號誌時間也很長,有些
開車的等不耐煩,便要冒險闖紅燈。
我在前面一條路口下車,正等著號誌變換,隨意地往旁邊看了過去,一時怔了怔,以為看
錯,又一認,真是小兵。他竟戴著一副眼鏡,與一個男人在一起迎面走來,然而那並不是
他一直的那個男朋友。他與男人姿態非常親密似的,可神情卻彷彿非常漠然,實在違和。
小兵這時看見我了,臉上怔怔的。他停下來,身邊的男人彷彿奇怪地看看他,又看我。他
對那男人說著什麼,對方就走開了。他則是朝我走過來。
我看一眼那男人離開的方向:「他是誰?」
小兵默了一下,道:「不知道。」
我不覺一呆,這才聞見他身上的酒味。小兵垂下目光,並不看我:「剛剛在店裡認識的。

我卻要仔細地看他,他的整張臉上到處都有瘀青,彷彿是之前摔倒撞傷過,痕跡已經很淡
了,不過能夠想見當時一定很嚴重。那眼角仔細看也還有點腫脹,難怪他要戴一副眼鏡遮
掩。
我不禁奇怪:「你之前受傷了是不是?」
小兵不說話,可整個人好像一抖,竟然要走。我一急,伸手拽他一下。他霎時哀了出聲,
像是痛。周圍有人看過來,我也並沒有鬆開。我使勁將他的手拉過來,把厚厚的大衣袖子
向上擼,那半截的手臂也有著一塊塊的還沒有散去的瘀青,再往上,衣服遮住的地方還有
……。
我拉掉小兵的圍巾,扯起領口去看——這不只是打,已經是痛揍的地步。我簡直震驚,鬆
開了手。我呆呆地看他:「怎麼回事?」
小兵看我一眼,很快把袖子放下來,低道:「沒什麼,摔倒而已。」
我可不會信,瞪著他:「你這叫摔倒?你以為我會相信?現在我們就找個地方,我看看你
身上還有沒有其他瘀青!」
小兵不吭聲,可用很懇求的目光看我。
我緩了緩口氣,也是因為記起這是在人來人往的路上。我把他拉著走到沒有人的角落,問
:「誰動手的?是不是王任?」
小兵搖了搖頭。我並不信:「不是他還有誰?你不要總是維護他。」
小兵又沉默一下子,向我看,那眼神卻很平靜了:「蕭漁,王任沒有動手打我。是我之前
的男朋友動手的。」
我呆住,一時好像發不出聲音。小兵說下去,聲音低低的:「蕭漁你記不記得?那天我們
一起送王任回去,我男朋友來接我,其實我們那幾天一直吵架,每次都是為了王任,王任
喝醉都要找我去。本來真的沒什麼,想不到會意外……我其實也沒有老實告訴你,已經發
生不只一次。我男朋友也已經有點懷疑我跟王任有些什麼,那天他來接我,我們在路上也
吵個不停,我脫口承認和王任上床的事,他突然停車,把我拉下去,他打了我好幾下。我
嚇一跳,根本沒有搞清楚怎麼回事,叫了出來,他才停手,可是抱著我道歉了。」
「我答應他不會再去找王任。但是他還不放心,整天對我疑心,我辭掉本來的事,也是因
為跟他在一起做事壓力非常大,他連其他人都要懷疑跟我有什麼。我要到別的店工作,談
的時候,他差點也要動手。」
「我沒有告訴王任。其實我後來很長一段時間真的也沒有和王任怎樣,王任每次找我,我
只能推掉,心裡真的很難受,也不是完全因為以前喜歡的感情,他跟你鬧翻,真正能夠說
話的人也只剩下我了,要是我又不理他,這怎麼可以?」
「王任以為我跟你同出一氣,非常生氣。他喝醉,打電話來罵了我很多,我受不了,還是
背著我男朋友去找他,我一直勸他跟你和好,他答應,想不到那天會——」他頓了頓:「
那天我回頭找王任,後來他又醉得不行,我送他回去,我,我們又睡了。我覺得我真是沒
辦法放棄他的……」
我看著他,感到很艱難開口:「那你的……」
小兵道:「那天我沒有回去,我男朋友就起疑了,等我回去,馬上動手。其實我真的很想
跟我男朋友好好在一起,我對他還是有感情的,但是我也不想欺騙他了。我全部坦白說了
,他動手,又跟我說分手。也不是一兩天就順利分開了,反覆好幾次,他最後一次揍我非
常狠,我倒在地上動不了,可能害怕,他終於罷手走了。上次你打電話給我的時候,我在
醫院,我沒辦法說話。」
我聽著心裡很為他難受,又愧疚當時不多關心:「你,你怎麼不還手……不告訴我?」
小兵停了一下,看著我,只道:「是我先對不起他。」
那目光太平靜,太冷了,突然我感到不能說話。我從小兵的眼裡看見我自己,假如方微舟
知道了我的出軌會怎樣?揍我一頓?他不是會動手的人。也不一定,他通常不動聲色,看
不透,也不知道真正生氣會是怎樣子。
可是我感到怕的也不是這個。這時思緒非常淩亂。
小兵突然問:「你喜歡徐征嗎?」
我愣了一下,馬上否認:「不。」
小兵看著我:「蕭漁,這樣真的不好,聽我的,不要再跟徐征繼續下去了。我看得出來,
你對方微舟還有很深的感情。」
我感到心中有什麼正在拉扯。其實我又怎麼會不曉得,這樣多年的感情,即使因為日子一
天天平淡下來,彷彿不再熱烈,可想到方微舟,也還是心動。但是跟他在一起,卻常常會
很多不痛快,然而痛快也多,充滿喜怒哀樂。高興的時候,就算平平淡淡,也總覺得是甜
的。
我看著小兵,他一臉憂傷似的直視著我。他彷彿已經看透了我。在他面前,我也不必有什
麼難堪,可是卻要壓抑不住那深深的負愧感。我在他身上看見了某種心裡的恐懼,簡直不
想對著他看了。
我伸手將他的圍巾重圍了回去。我只道:「你現在這樣,王任知道嗎?」
小兵沉默。過一下子他說:「蕭漁,真的不要三心二意了。」
我看著小兵走開了。我好久才邁開腳步,穿過馬路。等一下就要見到徐征,本來是怎樣的
心情已經想不起來了。
這時手機響起來。是徐征,我接了:「我快到了。」
那頭的聲音帶著笑:「說好的時間沒有看見你,我以為你不來了。」
我略頓了頓,只道:「你再等等吧。」
徐征的語氣放輕:「等多久都可以。」
我心裡並不覺得有任何的動搖。結束通話了。我收起手機,眼看下一個路口就到了那間咖
啡店。其實剛剛真是想不要見面了,然而想想,最好也還是當面把話說清楚。
我想到與徐征之間的所有,都是無關愛意的。關瑋說的對,徐征是個很知道怎樣仔細體貼
的人。也並不是不能看穿他的技倆,只是為了逃避另一段關係的不順利,甘願被蒙蔽。我
承認,對徐征有一定程度好感,在性的方面也受到吸引。他帶給我的是不同於方微舟給予
的刺激。
然而也只有刺激了。
這些日子背著方微舟與他在一起,那感覺並不能夠稱作快樂,沉迷很短暫,那迷惑積累在
心中鑿出的空洞一天比一天深,無論如何也填不滿,根本也想像不了與他之間會有什麼長
遠的發展。
又不論方微舟對我怎樣,我總是能想像到以後的情形。即使好像平淡無味。
我走到咖啡店前,正要進去,手機又響了。我接起來:「喂?」
徐征道:「不用進去了,你看前面。」
我往馬路上看,一輛黑色轎車開過來停下。我倒是認得,這是徐征的車。靠近我這裡的車
窗放下來,他在駕駛座上,講著電話。
我聽見他說:「上車。」
我掛斷,幾步上前拉開車門。等我坐好了,他馬上開出去。他笑道:「你來晚了,已經不
夠時間喝咖啡。」
我不接這個碴,只安靜著。
徐征像是看來一眼。車子慢了速度,前面車子也走不快,似乎排起了一長串。聽見他問:
「怎麼了?」
我頓了頓,看他一眼:「我有件事告訴你。」
徐征略看了來。他的嘴也似乎掀動著——卻不知道為什麼所有的一切都放慢了,車內的空
調聲卻是放大了,咻咻地,就連空氣都彷彿能夠看見形狀,氣壓推擠起來。我聽不見他說
什麼了,心跳很快,耳中嗡嗡鳴叫起來——一個砰的巨響!車頭往前方撞上去——我感到
整個身體也跟著劇烈振動,並不能控制地往前撞上儲物箱,瞬間胸口一陣劇痛,馬上腦袋
又重重往後摔。我感到眼前發黑,什麼也不知道了。
一場連環車禍。一輛車不注意減速,狠狠地撞上前面的。這條馬路早已經壅塞起來,連成
了長而蜿蜒的陣形,以至於就撞了整排。越靠前的車子越嚴重。徐征的車子排在中間不上
不下的位子,撞擊上來的力道還是大,震得後面玻璃整個破碎了。前玻璃也沒有太過倖免
。我感到腦中空白只有一下子,突然一切又清清楚楚了。然而也還是糊裡糊塗,呆住了。
眼前的混亂彷彿拍電影似的,好像假的,可真實的嚇人。
我感到昏眩,身體其他方面倒是不怎樣疼痛。突然我這裡的車門打開,徐征的聲音在耳邊
響起來,他喊著什麼,一面拉我下車。我掉頭看他,他的一邊額角大概有傷,血沿著往下
流了半張臉,很狼狽的樣子。我一時腳軟不能站好,撞了他一下,他皺起眉,神情彷彿痛
苦,還是撐住我。
他問著我什麼,我只是搖頭,可也去扶住他。我看看周圍,簡直不明白究竟怎麼會發生的
。在這裡有許多好像我這樣不知所措的人,遍佈各種聲音,哭喊著,誰和誰在大叫著什麼
,許許多多的,鬧哄哄的,場面非常亂。馬路上煙塵飛揚,一部接著一部汽車推擠在一塊
,幾乎不成樣子。尤其肇事的那輛車,一群人正在那裡搶救。
很快一輛輛的救護車來了,全部傷者被送到附近一間醫院。這醫院規模並不小,通常不論
何時急診室也都是擠滿病人,突然大量病患又擠進來,越加亂紛紛。醫護人員一個比一個
神氣凝重,那肇事者滿身是血的躺在救護床上推進了急救室,過一下子又推了一個傷重的
進去,也不知道是誰。
我與徐征可算其中不太嚴重的。車子不受控制往前撞,靠他那裡的車頭幾乎凹陷,雖然有
氣囊的保護,可撞的力道太強,他的左肩連帶整隻手也還是碰傷了,好在他的腿沒有事,
不過前面玻璃破開來,雖然他及時躲了一下,額頭還是劃傷。一個醫師幫他處理好了額頭
的傷,不過他的左手臂去照了X光片回來,發現有點骨裂。
比他的情形,我又好多了,臉和手背給玻璃劃的傷口很小。可當時震盪,胸口朝前狠狠地
撞上去,後腦又往後摔在頭枕上。因這樣一直頭暈。醫院向來人多吵雜的地方,一室燈光
雪亮,照得我整個恍恍惚惚,又不舒適。醫師問什麼,要遲疑幾下才回答。醫師便安排我
去做胸部與腦部的電腦斷層檢查。
這之間我與徐征被分開了。本來他也要陪著我去檢查室,但是他手臂的情形也要處理,旁
邊的護理師不放,找來一位女護佐過來。她又看見我們身邊各自沒有親人,讓我們最好聯
繫到家人來一趟。
我自不可能打電話給母親,那打給方微舟?我瞥見到時間,竟已經很晚了。方微舟到他父
母家去也該回來了,說不定已經打過電話給我?醫院太吵了,可能一時沒有聽見。我連忙
找起手機,剛剛在衣袋內摸出來,突然它響了。看著來電名字,我感到惶惶然。正要接,
就輪到我做檢查了。檢查室的人不斷地喊我的名字,陪同的女護佐便催促起來,一面拿過
我的手機。我脫下大衣,全數給她保管了。
檢查並不太久。出去後,護佐把東西還我。她剛剛幫忙我接了電話,她告訴對方我人在醫
院,正不便接電話。她是好意。我並不感到有怎樣的不快,只是怔怔的,整個心裡七上八
下,簡直不敢回電。
我握著手機,回到了急診室。今晚的病患太多,病床全部客滿,嚴重的當然已經轉上去開
刀或住院,剩下的好多人像是我這樣的只能夠坐在等候椅上。帶我回來後,那護佐就去忙
她的事。我徑在一張空的椅子坐下,呆呆似的。
實在不知道怎麼回電話。剛剛看了一下,之前也不只是打過這一通電話。已經不能夠瞞住
他了,也騙不了,車禍造成的傷口很小也還是看得清楚,以及他也知道我在醫院。可他不
知道車禍的時候,我與徐征在一起。對這點,我怎樣也想不好解釋。出於心虛,好像每一
個理由都站不住道理。
其實情形也不見得一定糟糕,我大可咬定小兵找了徐征一起來,本來方微舟也不清楚他們
是不是相熟。只好給小兵打電話了,但我想起今天小兵的話,他可會願意幫忙?或者方微
舟早早已經先打電話給小兵了,都這樣晚了……。我感到心裡有什麼一直拉扯著,整個非
常痛苦。
身旁的一個位子有人坐下。是徐征,他與我看了一眼。他的左手打了石膏,吊掛在胸前,
額頭也覆蓋紗布。他的襯衣領子沾了不少血跡,大衣也已經不能夠穿,全是玻璃。他另一
隻手還方便,也拿著手機。
他問我:「還好吧?」
這可說是到醫院以後,我們第一次說話。
我恍惚地想起出事前決定告訴他的話。我動動嘴,還沒有開口,聽見手機鈴聲。他馬上接
起來了,可還能夠聽見鈴聲很響,他看我一眼,旁邊的人也注意過來。是我的。我腦中空
白,倉皇地接了。
聽見那頭很熟悉的聲音:「蕭漁?你在哪裡?」
我慌忙地低應了聲。這裡太吵了,聽不出他的口氣,可是我心裡糾結了一下,竟沒有半分
掙紮了。我說了醫院名字,他什麼也不多問,只是讓我等他。通話斷了,我呆呆地盯著手
機看。
徐征的電話也掛下了。聽見他叫我:「蕭漁?」
我才看他一眼。這時護理師把我喊過去打針,那針頭刺進皮膚裡,不怎樣痛,然而我覺得
好像非常不能忍耐,胸口又痛起來,頭昏脹脹的,看什麼也好像模模糊糊。我整個人非常
僵硬,護理師彷彿奇怪地看了我一眼,可能想一個大男人怕打針太笑話了。
徐征還是陪著我。等護理師走開,我疲憊起來,對他說:「我們以後別見面了,不能再這
樣下去了。」
徐征面色平靜:「之前你就要告訴我這個是不是?」
我略點點頭,不看他。怎麼也想不到會有今天這樣的局面,真正痛恨那肇事的人,不然我
們之間這亂七八糟的關係也結束了。我道:「我真的並不想是在這樣的情形下說起來。」
徐征安靜了一下子,低道:「電話是關瑋打給我的,他知道我車禍,也馬上要過來。你…
…剛剛他打來的吧?他也會來吧,等一下我就先走開了。反正不是你開車的,後面的事情
也不用你出面,他還是不會知道。」
我沒有說話。
然而有兩個警察過來了,他們找著清醒的傷者做筆錄,一個一個的,輪到了我們這裡。徐
征是駕駛,更不能夠走開。
警察一句一句地問著情形。主要徐征回答,我穿插幾句,也是因為有的不太記得。其中一
個警察便記下來。我看著他寫,感到時間非常慢。我不時去瞄一眼牆壁的時鐘,使得警察
很奇怪地看來,也不管了。自方微舟掛掉電話已經過去幾十分鐘,從家裡過來,他再快些
,至少也要半個鐘頭。可簡直不能夠放心,也說不出這著急的滋味。一種十分不安的預感

從我坐的這裡,能夠望見前面過道上走過的人,許多人過來,急急忙忙地找著自己的親屬
,人來人往,一幕一幕……。不知道什麼時候方微舟來了。他來的時候,警察在確認筆錄
,重複著我與徐征的描述。
我並不注意,轉眼竟看見他,當場呆了。大概一路趕來,方微舟神色有種匆忙,又好像有
別的什麼,淡淡的……也不知道聽見說了多少。他看著我,又朝徐征看了一眼。並不知道
徐征會怎樣的神情,我只是僵著,喉管彷彿被扼住了,非常窒息。心跳也快得不像話,真
正六神無主。
這時警察問完了走開。方微舟就要走近,突然一個男人從旁走過,那人很著急,掉過頭向
這裡看一眼,便停住了,神情也有點怔住。竟這樣巧,是關瑋。
關瑋便走過來了。他朝方微舟瞥了一眼,彷彿有種尷尬似的。他馬上轉開臉,只急地問徐
征:「你怎麼樣了?」
徐征回答什麼,我並不知道,就光注意著方微舟這裡。我才站起身,方微舟靠前來,看了
我兩眼,很平常似的口氣:「受傷了?你做了檢查,醫師怎麼說?」
絕對想不到方微舟會這樣平靜,我不覺恍惚,竟不知道怎麼說話。大概看我不開口,他便
道:「我先找醫師問問。」
我不禁拉住他。對著他的目光,我頓了頓。要說什麼?難道要再說謊?我無所適從起來,
嘴巴動了幾下,還是半句話也沒有。
方微舟抽開他的手,看看我,彷彿又往我旁邊的徐征瞥了一瞥,他道:「在這裡等。」
我呆呆地看他走開。越這樣沒事似的,心裡越加忐忑。我不禁看了旁邊,徐征和關瑋已經
停止說話,關瑋也要去找醫師,他看我一眼。
他略頓了頓,問:「蕭先生沒事吧?」
徐征看過來:「你臉色不好,坐下吧。」
關瑋略看了他一眼,徑走開了。我道:「他,他好像不奇怪我也在這裡。」
徐征道:「我告訴他了。」
我呆了一下:「那他……怎麼不生氣?」
徐征沒有說話。
我也不問下去了。
沒有多久,方微舟與關瑋一前一後回來。與他們有關係的兩個人在一輛車上出事,相互處
在這樣近的距離,更像是隔著非常遠的一層,連個眼神接觸都沒有。本來他們也是真正的
陌生人。
方微舟問到了我的檢查結果,倒是正常,胸前的骨頭沒事,腦部也沒有出血,但是醫師認
為我有腦震盪的情形,必須觀察一下子。不過並不用留在醫院裡,我鬆口氣。方微舟也一
併拿回了幾張單子,他還是讓我在椅子上待著,去繳錢領回了藥。他所有一切還是很平常
的樣子。我感到很深的愧疚,幾乎不能面對他。
卻不能不面對。他再走回來,我覺得必須開口了。
他一過來便道:「會冷是不是?先把大衣穿上好了。」又說:「你可不可以走?不然在這
裡等我電話,我去開車過來。」
我站起來:「微舟,我,今天我其實是……」
方微舟道:「回去再說。」
我頓了頓,還是道:「我必須告訴你……」
方微舟同樣道:「回去再說。」
這次的口氣比之前任何時候都要冷淡,神氣也隱約嚴峻。我呆呆似的,與他對視,閉上了
嘴。
最後是我在急診室門口等方微舟把車子開過來。走之前,當然不可能和徐征道別。他與關
瑋又是怎樣的情形也管不了。
我上了車,方微舟馬上把車子開出去。這時已經是禮拜天了,還是深夜,只剩下一盞盞的
路燈照得雪亮,其餘暗的更暗,那些高樓大廈全部被黑幕淹沒了。馬路上只有零星的車走
著,一個行人也沒有了。
一路上沒有交談。也並不開音樂,車內非常安靜,方微舟好像很需要專注開車。我坐在這
裡,感到萬分忐忑,簡直也不敢多看他一眼。到了住的社區大樓,車子開進地下停車場。
方微舟先下了車,可過來幫我開車門,與我一齊上樓。
進了屋裡,等到門關上,方微舟讓我去沙發坐下,將東西也放下。他道:「醫師說你有腦
震盪的可能,現在會不會頭暈?」
我看看他,遲疑地開口:「還好。」
方微舟道:「我給你倒杯水。」就走開。
過一下子他回來,把一杯水放到茶几。他拿起一邊的領回的那一袋藥,便站著。他對著藥
的仿單看了看,一面道:「不知道該不該吃一副藥?」看看我又說:「等等去洗個澡,臉
上和手的傷口比較小,盡量不要碰水,一會兒再重新擦藥。」
我靜靜地點頭。方微舟把那張仿單略扯了扯,像是要再看仔細:「應該是要先吃藥沒錯。
醫師說你有腦震盪的可能,要盡量躺下來休息,這幾天不要喝酒了,唔,也不能抽菸。明
天乾脆請假好了……」
我實在受不了這奇怪的平靜氣氛了。我便出聲:「你怎麼不問?」
方微舟停下說話,他朝我看來。還是那不動聲色的樣子。他道:「你想我問什麼?」
我突然啞口無言。
卻想不到方微舟道:「你想要我問——你騙了我是不是?」
我看著他,心裡七上八下,可沉默地點了頭。
方微舟便道:「那你騙了我什麼?」
明明決定了把一切攤開說出來,到這個骨節眼,我卻說不出半句。我與方微舟對望,那眼
神沉靜,好像把什麼都看透了。突然我感到背後一陣涼,心裡整個寒颼颼的。他可能早已
經什麼都知道了。
靜了一下,方微舟開口:「你喜歡他?」
我怔了怔,心中震動,對他的問題吃了一驚,竟這樣問?我馬上搖頭,可也不知道為什麼
有點茫然起來。到現在也還是不覺得對徐征有那方面的喜歡,我痛恨自己總要這樣不定,
根本也沒有的事。實在是不能夠再瞞下去了,事已至此,都說出來也好,倒是一個解脫。
我開口:「其實之前我,我一直騙你。」
方微舟卻垂下目光,只道:「不說了,先吃藥吧。」
我仍舊說下去,停不了,彷彿把他當作了告解的對象:「我和徐征其實很早就認識了,那
次跟你一塊在餐廳門口遇到他,我說謊了,那時我們已經……」頓了頓道:「這中間也斷
過關係,後來……前一陣子我們才又開始見面,上次我沒有回來睡,我是跟他住酒店了。
我知道,這樣不對,今天我又去和他見面,我其實是——」
突然方微舟將手上的一袋藥甩到茶几上。那一袋藥卻帶倒了水杯,玻璃杯子摔到地上,霎
時匡啷的一聲,破碎成片片。
都是沒有想到,我呆呆的,方微舟也彷彿怔了一下。誰也沒有說話,他過一下子朝我看來
,說不出那眼神,有種深沉的情緒。我不敢動。我感到這安靜之下的可怕。
方微舟皺了皺眉,他開口,冷冷似的道:「為什麼你一定要說出來?」
我一時啞口無言。
他又近乎咄咄逼人的:「你已經說謊了這麼久,為什麼不繼續說謊下去?你搖頭,你可以
告訴我沒有,沒有喜歡他,也從來沒有發生過什麼。」他停了一下,像是緩了緩,可口氣
模糊起來:「你不說出來,我就可以永遠當不知道。」
我自僵住,整個受到震動,很多的話一句也說不出來,連抱歉也沒有辦法,腦中只有空白
……。
與方微舟就這樣膠著了好一下子。突然他問:「蕭漁,在你心裡的是誰?」
我怔怔地望著方微舟。他也定定地看著我,好像真正已經冷靜下來,神氣淡淡的。還是我
最熟悉的樣子。
在我的心裡又能夠有誰?
我要說話,他卻彷彿不願意知道了。他攔住我,那口吻好像極力克制著什麼,從來也沒有
聽見過他這樣說話。明明很平靜的語氣,聽在耳朵卻覺得心驚。
他道:「好了,我聽得夠多了。」
我只是與他對視,心跳非常快,等著他的判刑。
他很冷淡地看著我:「你還要跟他見面?」
我慌忙搖頭。他不說話,可是撿起茶几上的那一袋藥。他遞給我,我頓了頓,忐忑地接過
來。
這時聽見他說:「今天你說出這些,說完了,也就算了。就當作沒有發生過。」
真正也沒有想到方微舟會是這樣的反應。向來知道他好涵養,竟在感情方面也能夠做到大
方?我怔怔地看他,可是心裡完全不輕鬆。也不知道這時能夠怎麼想,根本聽見他說這樣
的話,整個情緒很受震盪,腦袋裡盡是空白。他也同樣看我,神色一直冷的,又彷彿蒼白
。那眼裡也彷彿沒有半點情緒起伏,帶著涼意,很審視的。在這裡簡直難熬。
安靜持續了好像非常久,可能也感到不能忍耐了,方微舟先掉開了眼。他望向地上破掉的
玻璃杯,頓了頓似的,拿起茶几上的一張報紙扯開,就蹲下身,徒手撿起地上幾塊大的玻
璃破片。我只管眼睜睜地看他把它們都包進了報紙,他站起來,朝我瞥來一眼,也說不出
那是怎樣子的眼神。揭穿了以後,面對他的所有都是說不出來,萬分複雜。我感覺更僵了
起來,差點也要窒息了似的。
突然他說:「先吃了藥。」頓了頓,又道:「我再給你倒杯水。」
我呆了一下,更感到好像不能明白了。也不敢動,等到方微舟重新端來了一杯水,在他的
注視下吃藥。似乎又回到最開始那樣的平靜氣氛了,也是通常我與他相處的情形,可仔細
又彷彿有哪裡不同。
看我吃好了後,他平淡地道:「去洗澡收拾一下,然後傷口要擦藥。」
我迷惘地看他,也不能辨明他的口吻有沒有不對。他便也看我,一言不發。我感覺不能不
起身。去了臥室,他跟在後面進來,幫我脫大衣手錶。在平常絕對是很貼心的一個舉止,
在這時候竟要有點驚疑不定。
這之間方微舟幾乎不說話,偶爾幾句,都是提醒我等一下用水注意避開傷口。除此,他彷
彿就對我是再也想不到其他話了。我卻不是沒有話能說,還有許多懊悔的話,至少也要多
解釋清楚已經斬斷與徐征的關係,然而在這隱隱窒息的氣氛下,好像無論說什麼做什麼也
是徒勞,也並不會減輕我所犯的罪行。誰想得到坦白了一切,竟不覺得解脫,愧疚好像更
放大。
這時當著方微舟的面,我已經沒有了剛剛坦承的勇氣,絕對也做不到他說的,當作一切不
曾發生過。
方微舟把我脫下來的東西收拾起來,往衣帽間去。我便木然地轉身走進浴室,打開水,水
熱的很慢,冰冷的水澆下來,我靠近,哆嗦了幾下,也不管會不會碰到臉上和手背傷口,
在周圍一圈的皮膚泛紅了,有點猙獰,好像有什麼在拉扯著,非常緊繃。
這時那些傷好像很刺痛起來,熱辣辣的,整個人滾燙起來似的,渾渾噩噩。其實也真的很
累了,已經很晚了,也是因為經歷了一場車禍,大大地折騰,這時實在不能夠深想。洗好
澡後出來,方微舟並不在臥室裡,不過床頭櫃上放了擦的藥。
臥室門沒有關,半掩著,夜裡安靜,屋子也不算大,能夠清楚聽見外面的動靜,方微舟似
乎待在客廳那裡。同樣安靜,然而他的那裡彷彿比我這裡要更沉寂。他在做什麼?就坐在
沙發上嗎?又想什麼……?我徑猜想著清醒起來。
我沒有出去找他,擦好藥收拾了也不關燈,就往床上一躺。躺下來,這才覺得頭暈,頂上
的大燈很亮,更難受,我並不閉眼睛,也不知道固執什麼地偏要盯著那燈管看,直到受不
了。我感到眼角有一抹濕意,當然絕對不會是因為哭了。這太矯情了。
我閉起眼。看不見,對周圍的一切反而越加清晰,越加感受到這臥室裡的生活的氣息,從
前一幕幕,尤其最柔情蜜意的那時候。想到剛剛搬進來這裡,當時除了對新的生活感到期
待,也有一份忐忑,可不惶懼,並不怕隨意,因為是與喜歡的人在一起。在這臥室裡充滿
了過去許多的溫情——這整個屋子到處都是,最熟悉的。現在突然一切都是非常遙遠,又
陌生。
突然聽見門被推開來,又徹底地關上了。我頓了頓,翻過身,背對另一側,也沒有睜開眼
。方微舟也沒有出聲。很快,照在眼皮上很刺的光滅了,大燈關上了。床的另一邊略沉下
來,我感到身側那躺下的體溫,還有味道。帶著濃鬱的香菸味。
那香菸味讓我更沒辦法安心地睡。我維持不動。我知道方微舟一定也沒有睡著,倒不知道
他會不會好像我一樣心亂。或者我該要趁機更開誠布公地交談一下?
我開不了口。也並不能夠說挽回的話,方微舟沒有提分手。之前想到這個可能,總是酸澀
。卻想不到他不提,我確實鬆口氣,然而到現在對這方面也不亞於剛剛知道瞞不住的害怕
。我自不願意分開的,卻不知道要怎樣做到當作沒有這回事,與他好像以前一樣過下去。
臥室裡有一隻小鐘,放在床頭,從來也不覺得鐘針走動得明顯,今天分外地感受到了那滴
答滴答的聲響,非常鑽心。又感到悲涼起來,不論發生什麼,時間總還是繼續往下走,毫
無留情。我躺在這裡,對往後的一切覺得渺茫。
再過不久天就要亮了,新的一天又要來了。
也不知道什麼時候睡著的。可不好睡,作了一堆夢,也不記得,就感覺到了壓抑與痛苦,
比清醒還要疲倦,一點點的聲音就醒來了。但是我沒有睜開眼,也不動,僵著靜靜地聽在
背後的動靜,是方微舟起來了。通常他在假日同樣早起,本來也不奇怪,然而前面睡下的
時候已經很晚了,又心情方面遭遇到衝擊,在這樣的情形下他還是起早了。或者也因為根
本不能夠睡好。
方微舟離開了臥室。門關上後,我打開眼,房間的光線還是不好。窗簾一直是放下來的,
冬天天亮本來也很晚,不知道真正幾點。我半撐起身去看時間,竟不到七點鐘。假日方微
舟再早起也不至於這樣早。我再躺下來,呆呆地望著天花板,這時千頭萬緒,想了很多,
最多的還是懊悔。我也只可以恨自己的不堅定,做錯一次已經知道不對,又要去錯第二次
,不論有什麼樣的苦衷,都不是藉口。對以後的日子也迷惘,又惶恐。我不知道要怎麼與
方微舟繼續下去,即使我也並不想分開。
方微舟好久也沒有回來房間。
我想著一會兒昏昏沉沉起來,又睡過去,真正清醒的時候不曉得多久過去,倒是房間非常
亮了。我坐起來,怔怔地看著那不知道何時被拉開的窗簾。今天外面似乎天氣很好,出了
大太陽,光線整個照進來。我有點恍惚,已經好幾天不出太陽,還是一個禮拜天,照理心
情可以非常好,然而睡一覺也並不會忘記現實情況是怎樣子,又如何能夠感到高興起來。
我下了床,不知道是不是睡不好,或者車禍後的影響,頭有點暈。我虛晃幾下,扶著櫃子
站好了。我不覺找起手機,床頭櫃上沒有,這才想起來丟在客廳了。臥室的門一直關著的
,這時外面好像靜悄悄的,聽不到半點動靜。可能根本方微舟不在家?假如他出去了會到
哪裡去?並不是想不到他可能去哪裡,也甚至於竟有點希望他會不在家。簡直不該因此感
到輕鬆,他要是躲開了,我怎麼能高興。不過我又睡著的期間他一定進來過,不然窗簾不
會拉開了。
無論如何也不可以不走出這房間了,即使我很可以用休養的藉口。又不分開的情形下,總
是要面對方微舟。現在慢慢靜下心來,我想了想,最好的辦法也還是好好地與他再談一次
,在不分開的前提下。當然不提分手,我並沒有想過放棄。我覺得自己需要彌補錯誤,首
先要讓他知道我是真正後悔做錯。
我洗漱換了衣服,開門出去前竟忐忑起來,這可是在自己家裡。門一開,果真靜悄悄的,
只丁點的動靜也分外清楚。經過去書房,門是開的,我望一眼,裡面沒有人在。轉回頭,
就看見了方微舟站在過道前面。他也換了一套衣服,頭髮梳得整齊,可不知道有否出去過
。他看著我,那神氣中的平靜在白天越加分明。他看著我的目光彷彿與平常一樣。我並不
敢想哪裡不同。
方微舟並不走過來。他對我道:「正好想去叫你起來了。已經快十點鐘了,該吃點東西,
還要吃藥。」就走開了,似乎往餐廳的方向去。
我頓了頓,也走了過去。餐桌上還放著一份早飯,倒是清粥小菜。
平常上班,早上並不可能去弄這種花時間的東西,然而假日方微舟也不一定做,他家裡是
時興西方的一切規矩,不論早中晚飯,通常也不是普通人家裡吃飯會看見的菜色。我剛剛
搬過來時,吃不習慣,還是好像獨居那樣自己做,在廚藝方面也不算擅長,又要兩個人吃
,味道調不好,他又對吃挑剔,以後乾脆順著他。可偶爾他也願意做點複雜的中菜。只是
,事業方面都是漸漸很忙起來,中午根本也不在家吃飯,晚上也不一定。有時假日他或我
也有朋友的應酬。
上次跟他一起在家裡吃飯是什麼時候?我有點印象模糊了。
聽見方微舟道:「有點冷了,再加熱一下好了。」
我頓了一下,道:「不要這麼麻煩了,就這樣吃吧。」我這時很有點怕他太費心,其實從
看見他的開始,整個心情都是很緊張。我走過去拉開椅子坐下。
方微舟沒有說什麼,他拿了碗,徑盛起粥。他淡道:「吃一點,等一下就吃藥。四小時吃
一次的藥,本來應該早點叫你起來。」
為什麼沒有叫?我看著他動作,卻做不到平常那樣說話。他把那碗粥遞給我,我一時竟遲
疑沒有接。他面色不改,也不奇怪,就放到我面前。又給筷子,這次他沒有直接給我,只
是架到那隻碗口上。
方微舟又盛起一碗粥,一面道:「我也還沒有吃。」
我怔怔地看他,還是問不出為什麼。他已經坐了下來,朝我看。我低頭,趕緊端起面前的
碗,真是冷的。小菜也一樣,甚至浮出了油花。我還是吃了,卻吃不出什麼滋味。也真正
沒有什麼胃口,吃了一點就吃不了。或者也是因為這之間氣氛的緣故,安安靜靜,連吃飯
咀嚼的聲音也好像沒有。
其實方微舟吃得更少。他連一口菜也沒有碰,吃完了粥,便放下碗筷。他說給我倒水,去
了廚房,回來又幫我拿藥。
看見我放下碗筷,方微舟道:「不吃了?」
我點點頭:「嗯。」看看他,又說:「可能還有點頭暈,沒什麼胃口。」
方微舟只道:「那吃藥吧。」就收拾起來了。
我便吃了藥。吃好後,我聽見廚房裡那丁點的動靜,卻不知道該不該過去,也不知道方不
方便走開做別的事。好像這不是在自己家裡,完全不能自在。我猶豫半天,端起空的杯子
起身過去。
方微舟站在水槽前,似乎很專心地擦著碗盤上的水珠,並不回頭過來。我在門邊站了一下
子,看著他做事,一時有點退卻,還是下定決心開口。我道:「微舟,昨天說的並不夠清
楚,其實我真的……」
方微舟便朝我看來。我不覺閉嘴,就僵了起來,後面的話全數吞進肚子裡。其實他目光也
並沒有怎樣冰冷。因從剛剛到現在,始終也是非常漠然似的。
他掉開眼,彷彿望了我的手上:「杯子給我。」
我感到很難開口,默默地將手上的玻璃杯給他。他接了過去沖洗,又道:「不是說頭暈?
不要在這裡站著了,假如不想躺下來,不然去客廳坐一會兒。」
我這時突然不夠勇氣說出本來的話了。
走開時,我望見旁邊地上的一袋垃圾,丟在裡面的幾個包裝盒有點眼熟。我到客廳坐下,
看見茶几上放著兩部手機,也不去檢查什麼,對著發呆起來。想起來一家賣清粥小菜的店
,這家店開在一條巷子,開門很早,可它距離這裡很遠,開車至少要三十分鐘。其實賣的
口味普通,也不至於要特地去一趟,只是以前我就在這家店的附近租房子住。清粥小菜店
賣的不貴,天天上班前到那裡去吃飯。算算好幾年沒有去了,從前天天吃的口味,剛剛竟
半點沒有回味起來。
也因為絕對沒有想到,方微舟今天會特地去買回來。他倒是還記得在哪裡,有一天他去我
那裡過夜,早上出門,我也帶了他去過。當時交往半年,好像白天在公司相處也不能滿足
了,晚上也要見面,今天到他這裡,明天在我那裡。我在他這裡通常不會過夜,也說不清
楚原因,總是有種格格不入的感覺,不自在。其實到現在,偶爾也還會對這個家裡感到一
股陌生。我沒有告訴過方微舟這些。以往我要回去,他還是開車送我。
後來我租的房子快到期了,當初住那裡就因為圖它便宜,那時花用很緊張,我對搬家的事
情感到煩惱。想了多天也沒有辦法,沒有忍住與方微舟訴了這方面的苦。就在那天一齊從
我租屋處出來的早上,方微舟問我要不要一起住。
我感到心裡有一股很模糊的情緒。並不能說是緬懷,又沒有分開。卻最接近的那種。
突然手機鈴聲響了。我嚇一跳,看見是我的手機響了,更怔怔地。那上面顯示了一組號碼
,沒有名字。我一時不確定怎麼做,已經切斷和徐征之間的關係,又在昨天那種情形下,
他並不至於在今天給我打電話。
或者可能因為車禍方面的事情要談?然而方微舟過來了,根本也想不了許多,我倉皇之下
切斷來電。我看看他,他站著,也看著我。
「為什麼不接起來?」
我頓了頓:「也不知道是誰。」
方微舟還沒有說話,剛剛打電話來的人又打來了。他瞥了一眼說:「一樣的號碼,早上打
過來兩次了。」就看著我,平心靜氣似的:「也不知道是誰,怎麼不接起來看看?」
突然氣氛壓迫起來,我不覺避開方微舟的目光。簡直想走開,卻動不了,我只能僵在這裡

方微舟又道:「不敢接嗎?」
我沉默地望著他。他同樣看著我,那眼神淡淡的,又好像藏著了一道尖刺,非常鋒利。他
說:「你會有什麼不敢的,也只是一通電話。」
我心中震了一下,並不能夠說話。或者因為始終很感到對不起的緣故,就連別的話也說不
出來,好像一盆冷水從面前潑上來,涼颼颼的,整身狼狽。
方微舟也不說話了,就看著我。電話還在響,我按下了通話,對那頭的人說:「不管有什
麼事,不要再打來了。」就馬上掛斷。
我看著方微舟,他與我對視了一下子,就走了過來。他坐到我旁邊的位子,一手就按住了
我握著手機的那隻手背。他又看著我,倒是沒什麼情緒了。我一時有點恍惚,竟好像無所
適從起來。
他也還是平常的口吻了:「家裡有的東西沒有了,需要去買,你頭暈不舒服的話,不然在
家裡休息?我去買吧。」
我略點頭:「嗯。」
方微舟鬆開我的手,一面帶著我站起來:「我看你還是去床上躺下好了。」
我道:「好。」
到臥室裡,我把手機放在床頭櫃上,就往床上一躺。其實也不是真的想睡,可真是昏昏沉
沉,我感到必須單獨冷靜一下。或者方微舟也一樣。這時真正不是一個合適談話的時機。
中午的光線更亮了,方微舟將窗簾放了下來。我埋在被子裡,聽見他問:「有沒有特別想
買的什麼?」
通常也會這樣的對話,再尋常不過的情景,我卻有種迷迷糊糊的感覺,彷彿這真正和睦的
平靜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然而不過隔著一個昨天。
我道:「沒有。」
方微舟好像走過來,聽見他道:「你的手機快沒有電了。」
我頓了頓,道:「你幫我拿出去充電吧,我想睡一下。」
「嗯。」
臥室的門便關上了。
厚重的窗簾隔開了外頭強烈的日照,即使在白天,也好像晚上那樣的昏黑,也並不是真正
伸手不見五指,即使閉上眼也能夠認出哪個位子有哪個。在這裡的每件傢俱都是很熟悉了
,在我搬進來以後,新添的很少,這個房子的一切東西幾乎沒有怎麼變。突然我又感到一
種陌生的恍惚。冬天溫度低,窗戶沒有開,通常不會感到熱,這時空氣卻好像非常悶起來

我埋在被窩裡不動,已經躺了很久,雖然昏昏沉沉,卻實在睡不著。也提不起勁起來做別
的,方微舟出門了,應當趁機出去查看手機。剛剛隱約聽到了鈴聲,說不定還是徐征打過
來的?當然別的人也有可能。前面那通確實就是他打過來的,之前刪掉他的一個號碼,後
來他用另一個號碼,我就背下來了,並不添加到通訊錄了,為了不留下太多蛛絲馬跡。怎
樣也想不到當時竟可以這樣無恥。又更加想不到現在——這整個揭穿後的情形與我所有想
過的完全不同。
我是絕對痛悔前非,卻好像找不到懺悔的機會。假如方微舟乾脆發一頓脾氣也罷,想不到
平心靜氣似的,反而不知道該怎樣面對他了。我做不到他說的那樣當作一切都沒有發生,
這也不是能夠裝蒜過去就算了的事。都怪我,破壞了我們之間的一切……我感到胸口鬱悶
起來。整個人更加陷進這片黑暗之中。其實真正寧願就這樣睡過去,睡得昏天暗地也好,
也不想清醒。
簡直不知道這天禮拜天是怎樣過去的,整天都是渾渾噩噩。方微舟這天下午出去沒有很久
就回來,後來也不出去了。這整天他接了好幾通電話,有兩通大概是潘明奇他們那些朋友
打來的,聽意思是想讓他過去一趟,他推掉了。也有他父母打過來的,聽見他說話的口氣
不一樣。前面吃完晚飯,他坐在客廳沙發上,不知道在那裡想什麼,突然態度更淡了下來
,完全沒辦法很深入地談話。就連說些無關緊要的話,也有點窘似的,場面低迷。
在這種氣氛下,提及以前的一件小事,就彷彿是一種刺激。最後連普通說話也做不到,只
有安靜。我不知道還能夠做什麼事,也不便一直待在房間睡覺。該避不見面的人不是我,
我沒有資格躲他。我也同樣坐在沙發上,讀著那已經是好幾天前的報紙。翻報紙也小心翼
翼的,怕弄出大的動靜打擾他。尤其怕手機響,每次都緊張得可以,好在幾次都是他的。
然而不免也有其他人打電話給我。我並不敢不接,還要當著他的面接起來。
掛斷後,不等他問,我便如實告訴:「我部門裡的周榕俊打過來的,他現在做著一份東西
,對內容不太理解。」其實這解釋有點多此一舉,他在旁邊,聽個兩句大概也可以猜到意
思。
方微舟果然不冷不熱的。他看我一眼,我頓了頓,一時有點僵。他掉開眼,突然起身走開
了,留下我一個人呆坐在客廳裡。他去了書房沒有再出來,直到睡前。與昨天顛倒過來,
方微舟先去睡了,我在客廳裡坐了半天才進臥室。我摸黑上床,躺下來,與他背對背,可
之間的隔閡非常深。
隔天是禮拜一,方微舟又更早起來。他收拾整齊去外面,開了門,我醒過來,還是迷迷糊
糊的,房間一片暗灰灰的,只有一點光線從半掩的門後洩漏進來。也不知道幾點鐘了,我
感到起不來,非常暈眩,連眼睛也快睜不開。
外頭響起手機鈴聲,方微舟像是去接了起來,那說話的聲音有點模糊,突然一下子近了,
他推開臥室的門,我馬上閉了眼睛,聽見他向電話那頭的人道別,就掛斷了。他伸手打開
燈,可一聲不吭。似乎他也就站在床邊看著我。
不知道他這時想什麼?我有點僵起來,還是不動。突然一隻手摸上我的額頭,那手很涼,
我不覺顫了一下,當然方微舟會察覺了。我睜開眼,對上他的目光,一時有點好像畏懼他
會發難。其實他就是發難又怎樣,我也該照單全收。
方微掉頭走開。他去拉開窗簾,又開窗,外面晨光雪亮。他走回來,坐到我這裡的床沿,
道:「不舒服的話,還是不去上班吧,我到公司後幫你請假。」
這口氣彷彿又溫柔了起來,我一時好像不能理解地看著他。他道:「我弄點吃的,等一下
我出門後,你可以起來就吃一點,記得吃藥。」又說:「中午沒事我會回來一趟,到時候
還是不舒服的話,我們去醫院。」
說的這兩句話間,他的神色也非常好。彷彿昨晚的冷待,又根本沒有發生我出軌的事情。
我頓了頓:「我想再睡個半天就好了吧,應該不用到醫院去。」
方微舟不同意:「醫師說你有腦震盪的情形,假如症狀沒有緩解,一定要去醫院。」他伸
手理了理我的頭髮,就起身走開了。
沒有多久,方微舟出門到公司去了。臥室裡慢慢更敞亮起來,光線照過來,熱並不熱,可
非常刺眼,我卻沒有精力爬起來重新拉下窗簾,只管躺在床上,動也不動。到處都是靜悄
悄的,這一陣安靜彷彿有形,不斷膨脹放大,壓迫下來,我感到快要透不過氣了,可依舊
不動。變成了這個樣子,原因清楚不過,可是這時非常抵抗去回想。我整個人埋進被窩,
只管發呆。很快就睡著了。睡得不好,沒有作夢,或者作了夢也不知道,整個糊裡糊塗的
。不知道多久過去,我猛地醒來,卻呆呆的。也不知道為什麼心跳非常快。
我感到不能夠再這樣昏昏沉沉下去,也因為餓了,就爬起來,只是在床沿坐了半天,也還
是有點恍惚,不過頭昏倒是好了很多。我看看時間,已經快要中午了。照進來的光線現在
整個移到了臥室的另外半邊,還是明亮,望出去,天氣真正非常好。只是那舒適的明朗完
全不能夠感染到我。這裡是一整個烏雲密佈,灰茫茫的朝頭蓋下來。簡直不願意再待在這
一個空間裡,我起身出去。
剛剛到客廳,就聽見手機鈴聲。也不難找到手機,就在茶几上。當然是我的手機,有誰打
了電話過來。我湊過去,剛剛看見來電的名字,馬上接了。或者沒有想到我會這樣快接起
來,方微舟的聲音聽起來彷彿不太確定似的。
「蕭漁?」
我忙答應:「嗯。」
方微舟道:「我以為你還在睡。」很普通的一句話,可口氣卻陡然冷淡下來。
也不知道為什麼,我要緊張起來,連忙解釋:「剛剛爬起來了,走到客廳就聽見手機響了
。」
方微舟靜了一下,轉口:「還頭昏嗎?」
我頓了頓,說:「好多了。」
方微舟道:「現在才起來,那早上的藥就沒有吃了。」又道:「算了,等一下我們去一趟
醫院,重新拿過藥吧。」就提了一間醫院的名字:「我問過許醫師,那裡的腦神經內科還
不錯,有一個鄭醫師很好。許醫師先幫忙掛號了,下午我們可以直接過去看。」
那許醫師是我們總是去看病的診所找的醫師,以前在大的醫院裡也是那方面一向專業的名
醫,後來出來開業,病人非常多。他與方微舟的關係很不錯。當初認識方微舟不久,有一
天我生病了,方微舟親自帶我去他那裡看病。以後有需要就固定去那裡了,通常也會一個
人去。許醫師當然知道我這個人,但不清楚我與方微舟真正關係。這時聽見方微舟這樣說
,雖然不覺得需要,可一時很不敢推拒。
方微舟馬上就能回來了。他讓我在家裡等他,我只是答應。電話掛掉後,我還拿著手機看
了半天,感覺非常猶豫起來,當然是絕對不會再與徐征發生什麼,可是當天把話說的明明
白白了,他又打電話,正是在車禍後各方面混亂的情形,也不知道是什麼事。
最後我沒有打電話過去問。
我把餐桌上那頓早飯收拾掉了,沒有吃,也是因為突然就沒有了胃口。今天的早飯和以往
沒有不同,還是簡單的東西。收拾了一下子,方微舟便到家了。他帶了吃的回來,本來也
已經中午了,他從公司直接出來也不見得吃過飯了。我去坐下陪著他吃,他也讓我吃一點
,我就吃了兩口。這之間他與我說話的口吻不冷不熱,也是他向來的脾氣,沒有什麼。可
是今天分外感到彼此之間沉默時那空白的重量,感到非常難忍,明明還是與他這樣地相處
,卻沒有辦法自在。
然而這局面也是我親手造成。在我們之間做錯的人不是他。
吃飯的時候,談到了我請假的事,方微舟出面處理,當然沒有問題。只是會不會引起特別
的注意,就不知道了。方微舟也好像不在意。說到了這方面,免不了要談起今天公司的一
兩件事,可
作者: chihhsuanchc (嫙)   2017-06-10 06:56:00
推~~
作者: etute (戀習曲)   2017-06-10 03:02:00
終於補到這裡了... 等好久... 那句「我會相信你」情感好深
作者: hyu0611   2017-06-10 08:40:00
推!!
作者: leehomeyu (黃綠紅)   2017-06-10 09:20:00
推! 那種低氣壓真的很難受...
作者: asdoy26 (asdoy26)   2017-06-10 13:13:00
終於回到這段了,一直很期待後續
作者: ryocute (奈米戶)   2017-06-10 14:15:00
哀 我真的很不看好這對阿 我以為坦承就會分手了
作者: ismu (^_____^)   2017-06-10 20:48:00
作者: kikicat33   2017-06-11 19:24:00
心酸酸的

Links booklink

Contact Us: admin [ a t ] ucptt.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