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坊在城南,分上下區,上遊坊是青樓楚館的聚集之地,下遊坊則是曲藝園子、茶樓酒肆
林立。
眼前這個時間,下遊坊的店家都收了,街上冷冷清清與他處無異,但上遊坊卻正是熱鬧的
時候。
因為聚集的人多,攤販也有不少,麵鋪粥鋪仍在開門迎客,隔著一條不寬不窄的巷道,對
面就是香風送爽、絲竹悅耳的青樓,俊美的小廝、嬌俏的姑娘在門邊嘻嘻哈哈地招徠客人
,彷彿連夜風中都浸滿了脂粉香味,及姑娘們的笑語。
關山盡摟著吳幸子隨意漫步,即使他只穿著一件簡單的黑袍,但流水般的料子任誰都看得
出價格不菲。
饒是如此,卻沒哪個小廝或姑娘沒眼力的同他搭話,非常精乖地避開他。
吳幸子卻沒留心這些小事,他眼裡看到的都是那一攤攤麵鋪粥鋪小食鋪,微微抽動鼻子嗅
著空氣中的食物香氣。
「想吃什麼?」關山盡領著吳幸子一攤一攤看,隱約有些興致缺缺。
適才在饕餮居他早已經吃了,雖說都是清淡的菜色,可樣樣都是精緻小品,刀工火侯無一
不完美,半分錯著都沒有。
味道上自然也是前所未有的好,不虧是出自蘇揚那慣愛享樂的人之手。
眼前的粗食自是勾不起他分毫興趣,但看著吳幸子開心的模樣,他心裡原本冒出的些許不
悅,又莫名散去了。
「你想吃什麼?」吳幸子從頭到尾看了一回,每一攤都有吸引他的地方,畢竟是與青樓對
門做生意的攤販,食物看起來都比尋常食鋪要來的精細美味,特別是那家賣餛飩的,一顆
顆鮮蝦餛飩飽滿圓潤,幾乎有嬰兒的拳頭大小,麵皮接近半透明,鮮紅的蝦仁與細碎的白
菜混上些許韭菜,色澤明亮可愛,他口水都快流出來了。
「餛飩如何?」關山盡自然沒放過吳幸子的小動作,知道他朝賣餛飩的攤子多看了兩眼,
擺明了心有所屬。
開心地連連點頭,吳幸子率先拉著關山盡走進賣餛飩的攤子裡。
「老闆,來一碗餛飩麵,你呢?」
「我還撐著,你吃就好。」關山盡拍拍吳幸子的手背,找了一張桌子拉人坐下。
賣餛飩的老闆是個五十多的壯年男子,中氣十足的應了聲,俐落地開始下麵,很快就端上
一碗冒著熱氣的餛飩麵,裡頭竟足足有七八顆大餛飩,圓滾滾地漂浮在海鮮熬出的湯中。
這碗麵讓吳幸子吃得眉開眼笑,那香甜的吃像讓關山盡莫名也餓了,索性也叫了碗餛飩湯
來吃。
六七顆大餛飩浮在湯水中,關山盡自然是吃不完的,便將三顆餛飩移到吳幸子碗中,這老
傢伙兩眼發亮,一臉感動地連連道謝,彷彿那不是三顆餛飩,而是三塊金磚似的。
不得不說,這餛飩確實美味,皮薄餡大,選料都是極好的,手藝也精湛,吃得人口齒留香
。
那碗海鮮做底的湯也異常鮮美,竟比饕餮居端出的口蘑燉小雞要美味。
這頓夜消吃得暢快淋漓,吳幸子摸著鼓鼓的肚子一臉滿足,臉頰染上一抹愉悅的紅暈。
為了消食,兩人又摟著在鵝城的夜色裡散步,吳幸子雖不知道關山盡要把他帶去那兒,可
這一個月被照顧慣了,也就任由他帶著自己朝某個方向前進。
這一走,還真走了老長一段路,從城南直接走到城北。
城北主要就是居民住所,分成八個坊,其中青秧坊所住的都是鵝城富人,每棟宅邸佔地皆
極寬敞,長長的圍牆總有無邊無境的感覺。
吳幸子自然是頭一回來這個地方。
與其他幾處不同,青秧坊一旦過了亥時就關閉坊門,直到卯時才開,這期間若要出入,得
有衙門特發的腰牌才行,非青秧坊中一地之主,是拿不到這塊腰牌的。
兩人來到青秧坊時,已即將子時,吳幸子有些疲倦地打著哈欠,見怪不怪地看關山盡掏出
腰牌讓守衛過目時,腦子想著:也不知道開在青秧坊的客棧得多豪華啊。
直至兩人走到一棟宅院前,吳幸子才突然回過神,訝異地問:「你在鵝城有房產?」
關山盡笑笑沒有回應,這宅子是他兩個多月前才購入的,讓跟著他的四個親兵主理一切,
幾乎沒住在裡頭過。
想想也不意外,先前他與蘇水鄉的帳房先生在一起,自然留在蘇水鄉。而這個月他與吳幸
子在一起,自然住吳師爺那棟小木屋。
不待他敲門,耳門就打開了,探出一張神情肅煞的臉,吳幸子縮起肩抖了抖,縮到關山盡
背後躲了起來。
「將軍。」男子畢恭畢敬的喚道。
「嗯。」關山盡不冷不熱地揮揮手,握起吳幸子的手從耳門走入。
宅子不算太大,但整裡的很氣派寬敞,擺設很是樸實,沒有任何過度張揚的裝飾。吳幸子
很快就冷靜下來,偷偷地四處打量這間大宅。
關山盡任著他東張西望,配合他的腳步,一邊與親衛兵低聲說話,幾番來回之後,他蹙起
眉心,氣勢轉為冷肅,不悅地低語:「你說魯先生跟樂家家主已經定好綵禮的日期?」
「是......將軍,我們是不是該回馬面城了?」
親衛兵只是隨意問問,他與滿副將的看法相同,難得將軍對魯先生以外的人如此上心,無
論是真心或假意,處的越久後面的事情就越難說,能趁此機會與魯先生撇清關係是最好的
。
這個提問聲音略大,師爺也聽到了,腳步頓時一停,眨著眼看向神色不善的關山盡,與垂
著頭看不清表情的親衛兵。
「你......要回馬面城了嗎?」吳幸子下意識開口就問,控制不住翹起嘴唇。
他能去拿鯤鵬誌了?太好了!
「我要走了,你這麼開心?」關山盡冷冷勾起唇角。
「呃......」要說開心當然是開心的。雖然與關山盡一起生活的也習慣了,每天都能看美
人,吃美人做的菜,還能玩美人的鯤鵬,但......
「嗯?」這一聲濃情密意,卻另人後頸發麻、寒毛直豎。
多少也摸清關山盡的脾氣,吳幸子立刻用力搖頭,討好地道:「怎麼會呢?你走了,我就
沒鯤鵬可以玩了。」
糟了,他完了。
關山盡的表情實在一言難盡。
他眉峰緊蹙,唇角也顯得僵硬,眸底的霜雪猶如臘月寒冬,似乎想說點什麼,最終卻無言
以對。
吳幸子知道自己說錯了話,乖巧地低著頭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你......」終於,關山盡開口。「這一個月的相處,對你而言,我只有鯤鵬值得你留念
?」
這話問得太苦澀,聽在他人耳中又實在滑稽至極,至少一旁的親衛兵沒忍住,噗的一聲笑
出來。
「將軍,屬下知錯,自去領罰。」親衛兵很自覺的低頭領錯,但語氣裡的笑意藏都藏不了
。
「去吧。」還能說什麼?要是易地而處,關山盡恐怕會笑得更開懷。
他在吳幸子這老傢伙身上費了一個月的心思,就連爹娘都沒受過他如此體貼細緻的照顧,
偏偏這老東西平時看來蠢鈍,誰知道卻是個養不熟的。
吳幸子要能聽到他的心聲,一定會替自己喊冤──若他有勇氣的話。
關山盡對他的體貼入微吳幸子自然感受深刻,真要說他活到今天這個歲數,還沒有誰這麼
照顧過他。
以前爹娘在的時候都沒有關山盡的細心。
但即使如此,吳幸子心理清楚,關山盡跟自己不可能永遠在一起,先不提年紀,一個身分
背景就足以表明一切。大夏朝中,但凡撈到一官半職的人家,就不可能娶男妻,更何況關
山盡出身世家大族,他的婚娶必得對家族有利才行。
吳幸子能有什麼?早兩個月前還有十兩棺材本,現在只剩下九兩多了。
但這些話,即使吳幸子再直腸子,也明白絕不能對關山盡說。要是關山盡不在意也就罷了
,如若關大將軍有一絲在意,怕會為了爭一口氣,與他許下山海盟約,這可太鬧心了。
待親衛兵走遠,關山盡又柔聲問:「怎麼不回答?舌頭被貓給叼了?」
明明就是個將軍,還是個北方人,怎麼說起話來這麼纏纏綿綿酥麻入骨呢?吳幸子耳朵一
紅,期期艾艾地回。
「我、嗯......也沒別的意思,就是、就是......不想礙著你的正事罷了......」
「礙著我?」關山盡揪著他語尾重述一回,問得吳幸子手腳發軟,老臉紅得快要滴血了。
「是、是啊……你回馬面城定是有急事要處理,我能理解的,你放心回去不用掛念。」
前面都是虛的,最後一句才是重中之重,關山盡還能聽不出來?他胸口悶著一口氣差點喘
不上來,眣麗的桃花惡狠狠瞪著吳幸子,把人瞪得低下頭閃躲,臉上都是茫然與無辜。
「你不想我留下來?」關山盡咬著牙問,向來都是他乾脆俐落的甩開人離去,這還是頭一
回有人迫不及待地趕他走。
想到這個月的朝夕共處,他就氣得肝疼,還有一種難以言述的強烈不甘心,蟲蟻般啃噬著
他的心口,真恨不得拿刀戳進去捅一捅,圖個痛快。
「你總不能永遠留在清城縣吧?」吳幸子面露訝異,駐軍除非換防,不能隨意離開駐地不
是?
自然,以鎮南大將軍的身分,關山盡也離開夠久了,確實該回去才對。
但......「你就不想隨我回馬面城?」
「隨你回馬面城做什麼?」吳幸子那是真的驚訝,他本就打算一輩子老死在清城縣了,關
山盡應該是知道的呀!
「這一個月的相處,你對我就沒有絲毫留念?」問雖問了,關山盡心裡卻已經知道答案。
吳幸子的態度向來如此,不求也不留,他迷戀的似乎只有兩人的肉體相依,斷然沒有更多
感情上的依戀了。
面對這個問題,吳幸子難得的遲疑了片刻。
不能說毫無留念的,至少對關山盡的鯤鵬他絕對心心念念永生難忘,而對於關山盡這個月
的照顧,他又怎麼可能毫無感覺呢?只是......唉......都說情字傷人,他還沒碰到情字
的一角,就頭痛不已了。
「可是你終究要回馬面城的。」最終,吳幸子嘆了口氣,淡淡地如此回答。「我們好聚好
散不好嗎?」
關山盡忍不住伸手按住胸口,心跳怦咚怦咚敲擊在胸口上,幾乎讓他嘔出血來。
他奶奶的!!這句話向來是他對那些魯先生的影子所說,哪兒輪得到這老傢伙搶他的話!
「你、你臉色有些難看,怎麼啦?」總算發現關山盡臉色不對,吳幸子也慌了,靠上來替
他拍胸,安撫道:「是不是晚上吃太多啦?剛剛就不該多喝那碗餛飩湯,這是不是上火啦
?要不要吃顆清心丸?」
還不如來顆救心丸!
關山盡氣得都掩飾不了,一把甩開吳幸子的手,嘶啞地道:「我是上火,但不是為了餛飩
湯,是為了你這隻蠢鵪鶉!你就這麼想把我甩脫?」
「也不是啊......」吳幸子無辜地晃著雙手:「但你得回馬面城不是嗎?我們還是能靠飛
鴿傳書聯繫的,等回去我給你一隻衙門裡的信鴿用?這樣還能省錢呢,鯤鵬社一封信要一
文錢,還得來鵝城才能收信,直接寄衙門你看如何?」
「隨你開心吧......」
除此之外,關山盡也不知道自己能回什麼。這輩子,他目空一切、唯我獨尊慣了,別說爹
娘,就算是龍椅上的那位也不敢掠他的鋒芒,還是頭一次翻了這麼大跟頭,卻無能為力。
當然,吳幸子只是隻手無縛雞之力的老鵪鶉,關山盡兩指一夾也就捏死了。但他實在與魯
先生太相似,關山盡再怎麼氣悶,也不敢真的做什麼傷害他的事情來。
實在憋得慌,窩囊至極了!
「你......還是不高興啊?」吳幸子也不是全沒眼力的傢伙,關山盡桃花眸晶亮、臉頰泛
紅、呼吸沉重的模樣,肯定沒有嘴上說得輕巧。
他悄悄靠過去,拉了拉關山盡的衣袖:「要不......要不......今晚我隨你處置?」
脫口就想拒絕,但在見到吳幸子那羞澀卻討好的模樣,關山盡心裡的怒火,瞬間變成邪火
,燒得他渾身燥熱。
「你這騷寶貝......」恨恨地低罵,關山盡將人攬進懷裡,重重吻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