俟時
半夜,手機已經沒電了,依稀記得自動關機前一刻,數字顯示一點零四十九分,他不能確
定。
金泰亨也沒戴著父親送給他的手錶,因為今天與這一段時間一樣,算不上特別的日子。更
糟的是,當他看著手錶,反倒會讓他在心臟微微放鬆、腦袋放空時,攫住他的瓣膜,再用
力絞緊。
時間。
滴滴答答一直在移動的針,有時也不能讓動靜不再抽象。
他在乎的不是流動,最近他常常感覺不到時間的流動。坐在公園的長椅上,萬籟俱寂,遠
處汽車行駛呼嘯而過,是隨時可關閉的背景樂,一些風吹草動樹葉蕭颯,聽似近,微弱的
不及他體內的騷動。最近他體內的洞穴分明,有股風在裡頭勁竄,趕也趕不走,甚至連要
生出想趕的念頭都沒精力。
一切都沒甚麼變化,光害處被公園的樹遮住了,光源僅有旁邊的路燈,以及頭頂上的月亮
。黑夜似沉默,非沉默,因為有風;風吹樹葉,風吹草,卻仍似沉默,因大多數時間,他
只聽得內心的空洞的回聲。
時間是定格的,定格在七天前母親打來的一通電話,定格在那些話語滲入他的耳朵,滲入
他的心臟的脈動,滲入了日曆,然後停在那一格。
奶奶的鐘停了,當金泰亨想起他的奶奶,時間自然也將不再流動。
否則痛楚何以如此鮮明?與接到電話的那一天幾乎沒有絲毫緩解。
所以時間是停了的。有些錶太古老、太精緻,若某天電池壞了,找遍全韓國都不會有零件
,就算真找到了,大概也沒人有那個技術。那隻錶幾乎沒有被修復的可能。
金泰亨就是一隻停了的手錶,被珍惜得戴在腕上去這、去那,卻沒能決定他想回去的地方
。
此時他坐在公園裡,等人。
突然,草叢中有人為的聲響。不是人為就是猛獸誤闖,樹枝劈哩啪啦似乎還斷了幾根,後
方有東西在朝他移動。
「嘿,泰亨。」
是金南俊。
金南俊平靜的微笑時,也能看見他的酒窩,而酒窩讓現在的他看起來更平靜,還帶著點溫
度。
他在金泰亨旁邊坐下,腿張的開開的,身子向前傾,手肘撐在膝蓋上,手指交疊時是他在
思考話語時的慣用手勢。
他看看金泰亨,又看看自己交疊的手指,道:「我也很喜歡這個時間,通常這時候我都是
醒著的。因為感覺所有人都在睡覺,這時候最少干擾,我能很專心的寫歌。」
金南俊很喜歡這種心靈上的溝通,通常都會很深入。有些人會怕他這樣拋心拋肺,或不曉
得該如何回應,比如鄭號錫和田柾國。有些則是久久談一次,一談便很深,深到骨髓,會
令人發顫,深到靈魂,能逼出眼淚,比如金碩珍和閔玧其。
朴智旻是唯一一個能頻繁且深入而不會迷失在金南俊幾乎要氾濫成災的感性裡的人。
而自己,是金南俊不頻繁但也不深入的談天對象。他們對藝術有相似的品味及熱忱,他們
的思想同屬容易發散的類型,聯想力很強,想像力都十分豐富。只是當金南俊對他拋出心
事,沉陷的情感會很快被打破。
不是被格檔住,或反射回去,而是真正的進入後,便被金泰亨不同於常人運作的腦給拆解
掉了,並拼裝成完全不同的東西。金泰亨會輕鬆的把那些面目全非的想法拋回金南俊的手
上。
金南俊不會怪罪,或許談心的次數會減少,但這樣的過程幾乎每一次都很有趣。
「你也知道,我什麼書都看。我以前就會去翻一些生死相關的書,他說人生在的每一世,
都只是一個階段。我們轉世投胎成人,是為了修習一些課業,去經歷好的壞的這一切,而
死亡其實是回家。」
金南俊停頓了一下:「泰亨,你相信有靈魂嗎?」
「相信啊,為什麼不信?」
聽到答案他輕笑幾聲。雖然在韓國,信仰靈魂的人占多數,但在他看來,金泰亨幾乎沒有
不信的事物。對那些尚未有科學證據的神奇事件,他擁有與生俱來的寬放,又出生於一個
浪漫熱鬧的家庭。他相信外星人,也相信藝術,各種形式的藝術;他相信人活著不該有教
條,但他知道有些事必須遵守,否則粉絲會難過。
「我其實也常會擔心離開這件事。我其實很怕死,但真的不是每個人都怕的。像碩珍那樣
的人,他就不怕死。」
金泰亨這下才轉過頭來望著金南俊,開始提起想有所回應的興趣。
「當然,我不是說他不想活,或甚麼事都敢做,天不怕地不怕。」金南俊對金泰亨笑笑,
但那人依舊睜著大眼專注地望著他,表情沒甚麼變化。「對他來說,生命是一場旅遊,想
要去征服各大景點,是一種旅遊,想要去走那些小巷子、吃吃意外找到的當地小餐館,走
累了就停,休息夠了就走,這也是一種旅遊。我就是他說的,想要征服各處、登上高峰的
那種人,而他是喜歡吃的那種。」
金泰亨點了點頭,也沒想到他們的話題似乎已經偏離了。金南俊也常這樣聊著聊著,愈深
入,思考也就就愈發散。明明是個面對目標就會專注一致的人,但在過程中卻總會像無止
盡的這般拉扯。
「啊,反正,我是想說,沒有甚麼是最好的。我很喜歡和你們聊這些,就是想要讓自己記
得,生命有很多面向,碩珍的生命,也是美好的。你正在走的路,也是美好的。我一直在
思考這件事,一直希望可以讓自己相信,我自己正在走的,我選擇的,就是最好的那一條
。其實和你們出道,走到現在,我已經相信了。」
金泰亨再次低下頭,思考著這段話,隱約知道這裡藏著金南俊真正想要告訴他的,仍屬模
糊。他張開嘴,又闔上。在聽金南俊說話時,尤其是很認真的話題,他常會這樣欲言又止
。
「泰亨啊,當你迷惘,或痛苦的時候,就想想,我們每個人看似都錯過了甚麼,但或許其
實沒有。如果有靈魂,有很多世,而且有一個永恆的家,那我們想見的人,都一定還能再
見到,而我們這次沒做出來的選擇,或許在另一個地方,也已經做過了。」
「嗯,我相信你。」金泰亨說。
雖然在未來一定還是會有迷惘的時候,想到這些話還是可能痛苦,但我相信你。
金南俊笑的有點傻,拍拍金泰亨的頭,站起身來說:「那我先回去,謝謝你,我覺得現在
很適合寫歌,我感覺有多好點子。」
他從包包撈了老半天才撈出耳機,但也沒戴上,就掛在脖子,回去了。
金泰亨想著剛剛那段對話,他覺得那些話有道理,他全然的相信,但可能是因為相信得太
快了,他腦子裡其實沒有甚麼具體的新概念或新想法,大概是在對於自己現在發生的事來
說,他確實還未用這樣的角度去思考過,產生的連結性不大。但他覺得這哥出現在這樣,
肯定是帶有目的的,這目的是為了金泰亨他自己本身。
最後得出結論,金南俊說這些話是為了讓自己轉移焦點,去聽金南俊那些沒甚麼重點的話
,就能不花時間一直想著痛苦的事。
他的腦子確實已經開始神遊,各式各樣天馬行空的問題或想法竄了出來,心裡的空洞仍在
那裏,只是像被隔了層膜,他從那種深陷的情緒裡解脫了。
過了很久很久,金泰亨開始感到無聊,想站起來轉一轉,閔玧其從左側冒了出來,手插著
口袋,慢條斯理的從他面前晃過,然後緩緩坐下,黏到椅上後就像融化似的,背貼著椅背
滑落,兩隻手臂架在長椅椅背。頭低垂著,這樣的高度金泰亨能清楚看見他的頭頂。
沉默持續了一陣,他才緩慢地撐起身子,擺出類似於金南俊剛剛的姿勢,但他的肩更拱,
背更駝,腿和手臂的開度小了很多,一種縮起的姿態。那段沉默說久,以突然出現在這裡
卻沒一句解釋目的的角度來說,算久;說短,以閔玧其平時可以保持的沉默,短很多。
金泰亨覺得長度剛好,甚至於非常精準,這就是他們應該開口時的準備長度,是種讓氣氛
醞釀完善後的一個點。閔玧其這個人,總是能將一切都抓得不多不少,以非常有效率的方
式在行動。比如進入工作狀態時,就會全然的投注,在火把燒完以前,他也將完成他該完
成的一切,而火熄滅後,他會陷入長時間的休眠。又如當他在製造木工時,測量與下刀都
非常精準,能使物體完美的銜接該卡榫該對齊的每一處。當他在當DJ時,他會照顧好每個
人的心情,誰被嘲弄了,誰的情緒改變了,他永遠是第一個發現並且拋出話語中和的人;
有人太過頭或越界,他也會第一個出來潑冷水。
所以金泰亨其實很好奇閔玧其會對他說甚麼。
他要說甚麼,才能不多不少的緩和金泰亨的沉痛?
「我懂那種感覺。」
他的聲音沒有起伏,甚至很沉,但因為嗓音本身就帶著點尖銳,能豪不費力的抓住別人的
耳朵。很少人能忽視他的話語像忽視金泰亨,就算不想回應,還是會進到腦子裡。
「就像看不到明天,一直在打轉,覺得自己心裡很空,而且永遠不會好。」
金泰亨望著閔玧其,全然的專注,讓自己任由那些話語鑽進自己的腦子,連同自己的呼吸
都定住。
「但其實在心裡有一個角落,你知道會好。不可能不會好,有一條路能走,但你不想走,
因為走了就等於失去了某種曾經對此堅持的證明。」
金泰亨想到了那種痛,金南俊剛帶給他的薄膜被這些話刺穿了,開始肆意的朝內心湧入、
擠壓。那些選擇、那些美好、旅遊、美食、回家,都被染上尖銳的痛楚,並開始自我吞噬
,所以他的頭腦此刻反而比自己的胸腔還要難受,但在閔玧其強迫他重新望著那股痛的當
下,深深地望,深深的感受後,痛楚竟減緩了。
痛的感覺,每個人感受到的,其實很相似。
因為痛是一種本質。
就像恐懼是一種本質,愛是一種本質。
不同的是痛的程度,而程度其實是受引發痛的原因所影響。
那些原因是由人生中的每一個當下所累積的,有可能是某一件小事、某一句話、某一種行
為、某一個情緒,交織在一起,有得沉入潛意識,有的一直記著,以為被深埋,其實不斷
朝它加油添醋。
當他停止對那些因素有所行動。當他停止動作,僅僅是去看,深入的、專注一致的投入,
並對自己全然的誠實。比起去「相信」,更能耗費大量的力氣和時間,去投入一件痛以外
的事,故你在那一瞬間無法感受到痛。
誠實,也是一種本質。
閔玧其對自己、對別人,一直都很誠實,尤其是對自己。
所以他走出來了。
「這段時間,如果覺得不想笑,或覺得自己受不了,想離開,不想上節目,就直接跟我們
說。你知道我們都會諒解你的。就算不去練舞,耽誤進度,也無所謂。」
閔玧其站了起來,伸了伸懶腰,像貓一樣。金泰亨幾乎都能看見尾巴在擺動。
「但是你不會這麼做。」
閔玧其往和來時相反的方向走遠了,背影愈小愈淡,就像一位普通的路人。
我們會包容你,接受你,但我們知道你不會這麼做。
你對沒能見到最後一面、沒能多說一句話、沒能帶她去看演唱會、沒能在她生前拿到大獎
的自己感到失望,就算無人可怪罪。
所以你不會想再讓我們和粉絲失望。
金泰亨倒在椅子上縮成一團,「嘿!」這聲音有些耳熟,但應該是他聽錯了。他的視野因
為倒下之後變的很狹窄,他只看得見正前方的低矮樹叢,其餘的光被他的手遮住了。腳步
聲,踩著草的腳步聲愈來愈清晰,逼近。突然,身上被蓋上了一件薄外套,一股熟悉、非
常好聞的香味竄進他的鼻子,在他還沒來得及慌張或被驚嚇,身體就已經自動放鬆了。
「嘿!你這小子,一個人睡在這裡幹嘛,會著涼的。」
他被推著坐起身,但緊緊抱住那件外套,味道環繞著他,他無法抑制的微笑起來。在房間
還是三人房的時候,他和朴智旻先洗好了澡,邊躺著划手機邊聊天,他通常都會去躺鄭號
錫的床。
不知是不是因為那是獨立的單人床,不像自己和朴智旻是上下舖。他的床墊躺上去非常柔
軟,但又不會太軟到讓人陷在裡頭醒來後腰酸背痛。枕頭又香又乾淨,夏天房裡開著冷氣
,整個空間都很清爽。
「欸呀,你這小子,待在這裡幹嘛。」
「等人啊。」
「喔?是在等我嗎?」
「嗯啊。」
鄭號錫咯咯笑了起來,金泰亨看他這樣,竟跟著忘了自己剛還在那裏痛得私心肺裂。
「哀,今天天氣真好啊,明天又放假。」
他們一起抬頭看了眼天空,雲層因為風分裂成塊狀。
「其實像這種大小很像,距離很近的雲朵,不是一朵一朵變成的,是被風吹散的喔。」
「哇,真的?」
「嗯,但是這種雲很漂亮吼。」
確實很美,此時的雲朵形狀就像拼圖,維持著一定的距離。隨時可以結合,卻像刻意的給
予彼此空間。我們能藉月光知曉他們都擁有差不多厚度,使雲呈現了亮面及暗面,但白光
勾勒出它們的輪廓,將它們和天空的深藍區分開來,莫名帶著非日常的魔幻,彷彿遊戲或
童話才會出現的景色。
「呦,不說還不知道,原來哥懂很多嘛!」
「其實是Suga哥告訴我的。」兩人都嘻嘻嘻的笑起來。
這似乎是今晚第一次,金泰亨證明了自己還懂得笑。
他又說了一些關於雲的冷僻知識,比如雲可以大致分十大類,依照雲的形狀、厚度、及高
度。這十種又因形貌有更細的區分。 甚至可以依雲來分辨天氣,但當時閔玧其興致勃勃
說了一堆,他也只記得當時天上的是甚麼雲,然後思緒就漸漸從尾端虛化。成了棉絮狀,
是絮狀高積雲來著?
金泰亨倒是很認真地聽,聽完他們抬頭看著雲與月亮好一段時間。
「泰亨啊,如果覺得心煩,要知道厚比一直都在這裡喔,厚比厚比。」
他又露出了那種惱人的鬼臉和語氣,金泰亨咧嘴呵了幾聲,看上去僵硬,肌肉其實軟了的
。看聰明沉穩的人犯傻是件令人無奈卻又能感到有趣的事,若知道這人是故意犯傻,只為
了逗他開心,不禁感到些許甜蜜與酸澀。
這哥也背負了很多吧,私底下收斂著認認份份的做事,為隊友間的和諧和臉色操碎了心,
螢幕上則不停的笑也引人發笑。
這樣看來,他們還真是一點都不像。
又是如此需要對方。
鄭號錫要走時,金泰亨把外套還給了他。畢竟自己當時穿這樣出來,就已做好待坐整晚的
準備。雖然這個舉動之後令他有些後悔,作為某種證據也好。 但若讓今天的相遇再重來
一遍,他還是不可能就這樣看著他脫下外套後單薄的身子離開。
金碩珍幾乎沒有發出聲響,就出現在他右側。金泰亨得承認他確實被嚇了一跳。
「泰亨啊。」
大哥很常笑,微笑時其實比大笑來的多,大笑時又比不笑多,當然,是在他看得到的時候
。他的微笑像天空在最深與月光間中央的那一塊藍。他曉得顏色有很種,就像笑有很多種
。若梵古的畫中,每一個筆觸都擁有一種藍色,那這抹微笑便是出現最多的那種藍,是橘
黃的路燈在光暈和燈泡間最梵古的那一層,是今夜不帶溫度的徐風,是被月光照耀下的草
、樹、和樹叢,和整個自然融為一體,無所不在的包裹著他。而他的臉是如此鮮明。當空
的月光打在他的臉上,側向他的那一面白得像個藝術品。他的眼神溫和清亮,緊緊鎖住了
他。
金泰亨的情緒,此時被收攏住了,就像內心亂竄著的風被人抓住,開始湧入其他情緒。那
種情緒擠壓著,試圖向外鑽逃,但只能從金碩珍射向他的光束中排解。
眼淚突然間湧了出來,他連忙撇過頭,但那一股拉力,就像帶出他的情緒的那種拉力,讓
他無法停止放鬆。
金碩珍一點一點的將身體往他手臂挪,在輕觸的那一瞬間,金泰亨覺得無所謂了。
他倒在那個寬大的肩膀上,與它相接的那一塊額頭皮膚及耳朵不再是自己的一部分。
壓力從兩者相連的那一處流逝,他緊咬著下唇,也阻止不了鹹鹹的淚水流進他的嘴,他得
把它一口口吞掉。
腦中頓時也閃過各種奇怪的念頭,比如人的肩膀寬窄,是否真的對給人的安心感成正比?
比如淚水的味道其實很好,或許其他人都得多嚐嚐。
,他緊咬著下唇,也阻止不了鹹鹹的淚水流進他的嘴,他還得把它一口口吞掉。腦中頓時
也閃過各種奇怪的念頭,比如人的肩膀寬窄,是否真的對給人的安心感成正比?比如淚水
的味道其實很好,或許其他人都得多嚐嚐。
金碩珍攬住他,拍拍他的肩膀,還摸了摸他的頭。一股寧靜從心底升起,這一刻他感到了
全然的、真實的放鬆。
金碩珍消失了,世界上的光似乎在一瞬間熄滅。
恢復過來時,他的頭倒在自己肩膀上。雖然很有可能是因為剛剛不小心睡著的關係,他堅
信所有的燈確實熄滅過。但那樣的黑暗並不會令他恐懼,這時的黑色只是眾多顏色中的一
種,是畫布裡的色塊,只是這時的路燈和月光看起來比剛微弱了許多。
他們的忙內,素顏,手裡還提著裝滿零食的塑膠袋,從身後竄了出來,坐到了他身邊。
「嗨,泰亨哥,我剛在買零食,要不要吃一點?」田柾國晃了晃手上的袋子,眼睛亮亮的
,笑著擠出了肥厚的臥蠶,眼角的紋路和鼻樑上方的小皺褶,讓他看起來像極了一隻乖巧
的兔子。月光下又素顏的他,年齡比螢幕前的他小了很多歲。
他們團內ON TOP卻又乖巧的忙內。
金泰亨搖了搖頭。
田柾國只能望著他精緻的側面,似乎有些慌張。金泰亨能感受到弟弟有些坐立難安,但,
也許和剛剛金碩珍的出現有關,也許沒有,他現在並沒有任何情緒,田柾國的到來或他的
反應都不會對他造成任何影響。
儘管他們玩起來最鬧、最瘋,有時看似肆無忌憚,金泰亨身處的位置,他的某些特質,還
是讓田柾國清楚知道,這是哥哥,一個能夠陪他鬧、陪他玩、長得非常好看漂亮的哥哥。
他們並肩坐在地板上打遊戲的時候,罵著粗話,用冰涼的飲料潤喉,有時可以坐上好幾個
小時。兩人死的次數差不多,金泰亨可能會多一點,也較常因為粗心讓他們輸掉遊戲。這
時田柾國會用上揚的尾音調侃他:「兄,不是說很厲害嗎?剛不是還很兇嗎?嗯?」
金泰亨則是會「哎─」「呀!」的拖長單音節邊咧嘴回應。
有時朴智旻會在後面晃來晃去,吵著要玩,不過兩局後就又站起身子。在一陣子,就會開
始嘮叨著叫他們休息,而他們便堅持地把屁股黏在地上。
如果朴智旻對他耍狠,金泰亨有時會生氣。
金泰亨幾乎從來沒對田柾國生氣過。
金泰亨此時不復往常的傻氣,微微皺起了眉頭,抿著的唇讓他比平常成熟了十歲,精緻、
深邃眉骨,使他看上去像具石膏像,只是臉上有一道淚痕,從眼下躺至下巴。
明明知道他可能在煩惱甚麼,田柾國眼睛眨也沒眨的盯著,但他沒能看進他的眼睛。
金泰亨看似童心純真的內在,住著一個固我、偏執的老靈魂。
田柾國把零食往旁邊一放,低頭望著自己的雙手。
若這時身邊坐著的是朴智旻,他會一直煩他、吵他、要他說話、硬塞零食進他的嘴裡。朴
智旻再難過,也會對他笑,配合他玩。
但對金泰亨,除了知道如何能引發他尷尬、無奈的笑容,完全不知道該如何能逗金泰亨開
心。
他永遠都會是被寵的那一個。
鼻子一酸,斗大的淚珠啪搭一聲落在自己的手上,一聲、兩聲,他抬起手背擦拭,金泰亨
才發現田柾國在哭。
金泰亨卻笑了,發自真心的、四方嘴露齒且眼睛都瞇起了的那種笑,有點傻,眼裡滲著的
雖然不是開心情緒,卻很療癒。他不懂為什麼被療癒的人反而是他。
哥哥摸了摸他的頭:「唉,柾國啊。」心情看上去似乎沒有那麼差了。
身為弟弟大概很難理解,那種隱隱發酸的疼,和綿綿泛出的憐愛,會發揮多大的功效。
田柾國也走了,被他搔了癢破涕微笑之後,說著那他先回去了,哥在外面小心點。
不知道從何時開始,遠處似乎有隻鳥兒在啼叫。
只聽見一隻鳥的聲音,沒有方位,不像月亮那樣明確,要投射起感情反倒容易。
當眼淚流乾後,已然有了空間去接收他人的眼淚,這是一種狀態,對世界萬物充滿了疼惜
。一隻鳥也能使他引發同理,尤其是一隻看不見的鳥,在這個長椅上,他失去了時間及方
向,故那隻鳥也同樣失去了時間與方向,或許還正在哭泣。
牠想找到牠,無論那些啼叫是否在訴苦。
遠處走來一個人,他知道會是誰。夜晚過了一半時就隱約猜到了。
他記得每個人出現的順序,當他們真正成為防彈的一份子,就算看不到所有人走進時的樣
子,但記得順序。金泰亨忘記的是今晚待在這裡本來就是在等他。
朴智旻走了過來,帽T帽子底下露出一張小小的臉,厚唇在金泰亨還沒看清他的眼睛時就
先彎了起來。等他們的距離縮短到能夠看見對方臉頰上新長的痘胞,朴智旻對他擠出了笑
眼,就這麼筆直的站著,稍微低頭看那張不笑時會顯冷漠的臉。
「等很久了嗎?」
朴智旻未上妝的眼皮看起來更浮腫,帶著笑意而彎起的眼珠子會顯得非常黑,使他有時會
像隻小狗,這是金泰亨認為自己一開始很難討厭朴智旻的原因。
「鼻頭都紅了,很冷嗎。」輕捏了一下他的鼻頭,揉了揉他的臉。相處久了,金泰亨覺得
朴智旻最神奇的一點就在於,他永遠都能知道甚麼時候可以對人開玩笑、生氣,又甚麼時
候應該要對別人溫柔。
當他溫柔時,那簡直讓人無處安藏。實實在在,百分百原汁原味無添加物,捧著還會不斷
溢出。
你在這坐多久了?
不知道,三四個小時了吧,我手機沒電了,看不到時間。
嗯?少騙我了,你三點多才傳訊息給我,叫我出來。
哎?
甚麼意思?
所以從他坐在這裡,到了聽見第二隻鳥兒開始鳴叫,其實才過三十幾分鐘?
他不敢再移開眼神,看著朴智旻那張熟悉找不出一絲陌生的臉,他真正開始害怕起來。
會不會朴智旻也是一個幻影,一場月光灑落於四周的夢。觸感很真實,但不會比其他人的
更真實,不會比金南俊的酒窩還清晰,比閔玧其的聲音還清楚,或比金碩珍的肩膀硬;也
不會比鄭號錫的外套還溫暖,比田柾國的腰肉觸感還軟。他難以分辨,今晚看到的一切,
和一隻看不見的鳥的存在竟是同等真實又同等虛幻。
朴智旻這時已經將目光從金泰亨身上移開了,開始東看西看,因為天色產生了變化。
鳥囀突然消失了,像算好時間似的,朴智旻哼起歌來哼起歌來。
音樂,像漸漸冒出的濕氣與風,沾黏在他的肌膚上。
他快速地抬頭望了眼天空,竟沒有月亮的蹤跡,大概是被雲層遮蓋,還有一定厚度,一絲
皎白都沒透出。而離自己較遠的天空是深藍色,或其實是靛色?愈接近頭頂的顏色較淡,
離太陽升起處愈遠的雲,遮蓋住他們月亮的那片雲,染上淡淡的紫色。
鳥又開始叫了,兩隻鳥,用不同的力道與頻率,來自不同方向,比起對話,更像是自言自
語。他以為鳥是群居動物。
「快看日出啊,傻盯著我幹嘛。」
朴智旻說,將手插進口袋。
他只好轉開目光,眼神仍不時飄著。
天要亮了,這是時間流動的證明,是變化的進行式。
他們發現離太陽愈近的天空已成了天空藍,雲則有著深藍色的陰影。月亮躲在淡紫色的雲
層中不出來,對金泰亨來說,這幾乎等同於消失。怎麼辦?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不是真的想要看見月亮閉眼的樣子。
好在風又開始吹了,外界的風,天上的風,推動雲層時,一道白光從灰藍色的雲裡射了出
來,或許正因為有的托襯而加倍純粹。沒多久,一輪近乎渾圓皎潔的月亮探出頭,月暈靠
內層,雲是葡萄柚色,向外則成了被沾染了紫色素的白葡萄肉,光暈最外圈和藍色的雲混
合著,就是葡萄紫了。但球體本身卻發散著不可思議的白光,在幾乎半亮的天色,很難想
像月亮原來能擁有這樣的亮度。
比起常被拿來比喻的太陽,金泰亨大概更喜歡月亮一點。它潔白但不刺眼,瑩亮而不傷人
,清冷點也無所謂,畢竟是那樣溫柔、寬容而恆久。
天亮了,太陽從東方升起,他看著月亮的光漸漸和背景融為一體,天藍色覆上了月亮,一
隻火紅的眼睛睜著,另一隻就被蓋上了眼皮。但其實仍舊掛在同個地方。
朴智旻仍站在他面前,和他看著同一個方向。
金泰亨伸了伸懶腰,跳起來拉了拉腿,朴智旻看他似乎精神好的很,調侃到:「好啦,就
只有今天陪你等日出喔,要不是因為一直打你手機都沒人接,擔心的要死,才十萬火急的
趕來啊。」
呀,就知道平常拖這麼久都是在摸魚,金泰亨撇了撇嘴:「如果我等不到你,自己先回家
了怎麼辦?」
「才不會!」
不會是指什麼?
不會等不到朴智旻,還是篤定他不會先回家?
朴智旻拉了拉帽子,笑著,臉紅通通的:「走吧,今天我請你吃早餐,順便買杯美式給玧
其哥,他昨晚也是半夜出去了,大概跑去工作室了吧,等等打個電話問他需不需要咖啡。
」
「嗯。」
他沒多說什麼,這一天就像往常一樣,朴智旻對他的笑容也一如往常,或許順從及安撫給
得多了些,但沒有變質或多餘的憐憫,就像相信他永遠不會走失。
就像他們是他永恆的月亮。
[完]
原先並不是為四周年而寫的,而是在反思混圈可能出現有問題及亂象,突然有了感觸,開
了這腦洞。
完成了一半才想到既然是四周年,就趕了兩夜沒睡,順便當作祝賀。
他們愛彼此愛的要死,世界上多一點愛應該不是壞事?
如果有覺得我偏心嚴重或描述偏差的,可以私信告訴我。
在我眼中防彈是愛與和平的化身盒盒盒盒。
四周年粗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