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3
高董事過世的消息很快在公司裡傳開,大家談起來,想到之前人事幾番變動,不免有點不
勝唏噓。這人一走,就走了,什麼也不用管了。倒是活著的人傷心之餘,也還要忙於死人
的事。公司高層派出人去幫忙何晉成治喪,因高董事只有一個女兒,妻子在幾年前也走了
,靈堂便佈置在何家。公司幾個高階主管早上開完會,中午都一齊到何家去吊喪。
那場面詳細沒什麼可說的,公司裡一切業務該怎樣還是怎樣。我與幾個部門的經理則在下
午去了一趟,陳平開車。何家靠近郊區,那邊是整排的獨棟洋房社區,他們住的比較靠後
那裡,外圍的鐵柵門通常關著的,今天特地打開了,方便治喪,到處看見禮儀公司的人在
這裡出入,還有像是我們一樣來吊喪的。
高董事生前累積不少人脈,整個客廳都是人。何晉成一臉疲倦,還是打起精神應付,他太
太承受不住悲傷,被他們家裡人扶上樓休息,全要倚賴他。今天不過第一天,還要忙上整
個星期。應酬的話在這裡一切免了。
吊過喪,沒有馬上走,大家在他們家門外站著抽菸,低細談話,對這邊的環境品頭論足。
一個說:「這裡真不錯,一棟不知道要多少錢?」
馬上有人笑話:「你先問問一坪多少錢吧。」
又一個說:「以何總身家住這裡,這派頭是不是太高了點?」
旁邊誰說:「唔,不是因為何太太嘛,畢竟是高董事的女兒,住在一般大樓裡,不舒適吧
。」
那幾人都是心有領會似的笑。我假裝沒聽見,只是抽菸。倒是他們一個又要說:「方總年
後高升,說不定也要想著搬家,住一個獨棟的地方。其實要我說起來,照著他家裡的情形
,也早可以換個地方住了。」
一個問:「他現在那裡不好嗎?我去過,很不錯,當然比起這邊,唔——」
陳平突然道:「蕭漁也住在那邊不是嗎?」
我頓了頓:「什麼?」
陳平道:「你和方總不是住在同一棟大樓嗎?」
馬上有人調侃:「蕭漁真看不出來,那裡房價可高了。」
我道:「我是租房的。」頓了一下,多補了一句:「住過去才知道方總住在那裡。」
陳平道:「這樣不是很好?你有什麼不方便,盡管找方總幫忙。」
我笑笑,沒有說什麼。
不過其他人還是七嘴八舌,大談方微舟房子的事。在場的幾個都去過家裡,有時我會在場
,有時我不在,可是無論如何,聽見他們品評家裡,簡直彆扭。突然陳平輕推正在說話的
那人肩膀。
他低聲:「不要說了,那邊好像是陸董事的車子。」
大家連忙噤聲,紛紛把菸熄了。
果然遠遠那邊下車的是陸董事,不過隨後還有一個人,是陸江。想不到他現在才來,一直
以為他在上午便和方微舟他們一塊來了。陸家父子走過來,看見我們幾人,氣勢昂揚似的
。大家低聲問候,他們點點頭,就經過去了。
一個低問:「要不要走了?」
陳平說:「等等好了,等他們吊完喪,再打個招呼,不然以為我們是一直在這裡耗時間不
走。」
我不以為然,不過是一輛車子過來的,也不便先走。
陸家父子上香過後,陸董事對何晉成慰問,陸江站在旁邊,神情嚴肅,他說上兩句話,就
走開,留下他父親和何晉成私語。他走出來,陳平便趕上去說話。
「陸總監,我們先回去了。」
陸江朝我們幾人看了看,不過並不停留。他點頭:「開車小心點。」一面就拿出菸來,又
在大衣口袋掏了掏。
陳平機靈,馬上拿出他自己的打火機:「陸總監,這裡。」
陸江笑笑,已經找到一個打火機了:「我有。」
陳平怎樣反應,我並不管,一時就怔了,眼睜睜地看著陸江打火點起菸。他所用的是一個
普通的小的長形打火機。是白色的。
非常眼熟,簡直想要拿過來看個究竟。我僵著不動,聽見有人恭維起來:「哎呀,陸總監
這個打火機真是特別,什麼牌子的?」
陸江道:「不知道,沒有牌子的。」停了一下,吐出菸後,又說:「唔,別人給的。」這
口氣簡直不知道怎麼說。他一面攤開手。隱約可見白色外殼上的幾筆圖畫,是個划舟的小
人影。
我整個呆呆似的,也不知道心情。他很快又合上手掌了,整隻手套進口袋。有個不知道是
誰的人過來朝他打招呼,他便不理我們這邊了,徑走過去。
陳平對大家道:「好吧,我們走了。」
大家往前移動。我跟著走了兩步,不禁回頭去看。遠的那邊,陸江帶著微笑與人交談,可
是彷彿也看了過來。
我連忙掉頭,可是很感到芒刺在背。
那打火機真正不太值錢,與方微舟在一起,我送過比起這個更好的東西,送了以後他怎麼
用,不見得注意,有時候隨手的一個東西他轉送出去,告訴我,也並不介意。然而偏偏送
了這在我們之間具有意義的東西。在這敏感的時機,怎樣不多心?
回去的路上,一車子的人嘻嘻哈哈,我根本沒有心情,還是振作起來敷衍,不然他們奇怪
。到了公司,腳步匆匆,馬上進去辦公室,簡直怕看見人,尤其方微舟,桌上電話響起來
,都要嚇一跳。也不知道為什麼這時候非常擔心會與方微舟有任何說話的機會,其實我完
全不用怕他,現在有問題的人不是我。
現在找他也不便,何晉成忙於治喪,一部分事情必須他出面,並不太有空,又在公司裡。
雖然打電話不是不行,可能他會接起來,卻沒有底氣,憑著一個打火機就疑心他,彷彿恨
不得他也背著我做壞,簡直可恥。
可是怎麼都不痛快——本來對他和陸江之間也時常感到懷疑。後面半天不知道怎麼熬過去
的,腦中混亂一片,想不了事,可是心裡情緒高漲,也不能夠靜心。我手上幾件事,後天
開會要呈現,可是完全沒有心思做。也實在無心加班,下班時間到了,卻又彷彿牴觸回去
。
拖拖拉拉半天,我還是走了,想不到在電梯口碰見方微舟。
周圍一個人也沒有,突然看見他,我心頭突突地跳,也不知道為什麼需要緊張。倒是看見
我,他看了看錶:「我以為你更早回去了。」
我頓了頓,道:「哦,本來想加班,後來還是不加了。」
方微舟道:「後天開會的東西弄不好?」
我無心說這個,不覺敷衍:「唔,差不多了。」就轉口:「對了,記得你晚上不是要去和
李總吃飯嗎?取消了?」他與李總的飯局早早定下,之前就告訴我,本來以為他一早離開
公司,他倒是才走。
方微舟便道:「沒取消,我現在就要過去了。」
原來還是要去應酬,我也說不清是不是失望,一時沉默,只點點頭。方微舟也沒有說話。
這一陣子他沉默下來,無論如何我也會找點話題,並不願意空白,然而這時分外沒心情,
整個好像堵著了,或者是因為想說的是一個非常敏感的話。
不知道為什麼電梯遲遲不下來,這時間也不算晚,竟也沒有第三個人過來搭電梯。我和方
微舟單獨站在這裡,氣氛裡的安靜從來沒有變過,卻分外感到那壓抑的情緒,有種焦灼。
大概方微舟等得也有點煩了,伸手又按了按鈕,又往衣袋內掏了掏,可是沒有拿出什麼來
。
看上去也不像不打算拿出來的,彷彿解釋一樣,方微舟道:「把菸丟在辦公桌上了,算了
,等等錯過電梯,又要讓陸江他們等。」
突然我感到心頭彷彿被刺了一下,有什麼被扎破了,衝出來,整個灼熱起來,無論如何也
不能夠忍耐了。要是開口了,就回不了頭——我還是說話:「回去拿也不花什麼時間吧,
這電梯要下來早也下來了。」聽著聲音簡直僵。
方微舟似乎沒有聽出奇怪,他道:「算了,路上再去買,也要抽完了。」
我覺得自己的聲音彷彿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空洞洞似的:「那記得買個打火機,哦,也不
用,你可以和他共用,反正也是你送他的。」
方微舟朝我看來,微微皺眉:「什麼?」
我管不上會不會被別的人聽見,怎樣也克制不了尖銳,一股腦發洩出來:「那個打火機不
要了,丟掉就好了,為什麼給陸江!你會不知道他對你是怎麼想的?」
方微舟像是錯愕:「你在說什麼?」
我與他直視,心口怦怦地響:「你和他之間怎麼樣,你很清楚。」
方微舟沒有說話,只是看著我,那神氣漸漸地變了,冷並不冷,不如說平靜。他道:「他
要對我怎麼想,那是他的事,我為什麼要知道?你以為每個人都跟你一樣受不了誘惑?」
我感到心口一堵,微微發起冷,兩隻腳好像也要站不住似的,簡直想走開。當然怎樣還是
僵著背脊站穩了,僵持在這膠著的氣氛裡。
電梯來了,匡啷一聲。我霎時震了一下,再也控制不住掉開眼,方微舟也馬上別過去看那
電梯。門開了,裡面並沒有人。
他馬上進去了。也並沒有等我的意思,他按了關門,又掉過頭。我木然地看著門將我與他
完全隔絕了。我站著沒動,整個恍惚似的,直到聽見有人過來,彷彿驚醒了過來,有什麼
在一陣一陣地揪起來。這時電梯當然已經到了地下停車場。
聽著遠遠過來的談笑聲,那樣無憂無慮似的,我分外感到痛苦,也只能夠裝作平靜地伸手
,重新叫了電梯上來。
我回去家裡。也不知道那裡還是不是可以回去的家,有什麼破碎了,是我親手打破它,原
來我對於錯的體認遠遠不夠,現在真正嚐到了苦果,心裡一陣一陣地麻,可非常痛,簡直
想大醉一場,不然這樣難熬。可開車在路上繞了幾圈,也不知道為什麼經過無數地方卻沒
有進去,最後也是繞回來與方微舟同居的這屋子。
我打開燈,白燈照出熟悉的一切,總是這樣冷冷清清,今天分外受不了。我摔進沙發,什
麼也不想做。茶几上有菸,我傾向前去拿來倒出菸來抽,抽完了這支,又抽。也不知道過
去多久,回神過來已經一屋子煙味。我拿出手機,呆呆地看了半天,一通電話也沒有。這
時十點多鐘了,通常吃飯到這時間也差不多結束,況且今天李總請客,他太太自從他上次
住院後,更加約束他的作息。
方微舟就快回來了。突然我感到整個忐忑起來,可能他不會想看見我,我不該待在這裡。
然而我不在這裡,也不知道能夠到哪兒去。
突然手機響了。
看見來電的名字,我呆了幾下,有點慌張地接起來。那頭方微舟喂喂兩聲,也不理我有沒
有答應,只管說話,可是聲音含糊,背後還有呼呼的像是風吹的雜音,不注意根本聽不清
楚。還有別人的聲音,男人的,似乎離他很近,倒是很清晰。聽上去是他喝醉了,那人要
送他回來,正在問他找大門鑰匙。大概他卻拿出手機打電話,聽見對方要他先掛斷。
我一時管不上那邊另外的是誰,只著急又問:「你說什麼?」
方微舟沒有說下去,陡然安靜,突然喀的一聲,通話就斷了。我呆了呆,馬上撥回去,一
面開門出去。那邊怎樣都接不通了。我看見電梯上來了,門打開來,陸江半攙著方微舟走
出來,或許不曾料到會看見我,陸江一時怔了似的。
我並不理陸江臉色會怎樣,只是看著方微舟。他望過來,樓道光線不好,還是照清楚他的
神情,還是通常那樣子,冷冷的,可眼裡彷彿有幾絲迷惘似的。雖然他看上去還站得住,
但是我知道他喝得很醉,只是撐著。
這時陸江的聲音響起來:「你在這裡做——!」
我截斷他的話:「我帶他進去。」就上前,拿回他手裡的鑰匙,又伸出手要扶方微舟過來
。
可很怕方微舟要揮開來,我牢牢地看住他,不敢有太大的力氣。沒有聽見陸江說什麼,好
像本來只有我和方微舟兩個人。
方微舟看著我,目光閃爍。他卻接過我的手,整個靠到我的身上。我一隻手抱在他的背後
,帶著他進屋,關門的時候,回過身,這才看了一眼陸江。他似乎叫了方微舟,又似乎沒
有,不知道什麼時候後退了一步,半邊的臉色掩在了陰影裡。他掉過身去,我已經把門關
上。
真正只有我和方微舟兩個人了。屋子裡非常安靜,隱隱又有一絲僵的氣氛,方微舟確實喝
醉了,身上酒氣濃郁。通常不論怎樣鬧酒,他還是留一分清醒,好像喝成這樣的地步很少
。我帶著他往裡走,快到臥室前,他突然不走,朝我看來,那眼神平靜,彷彿醉意消退似
的。我有些恍惚,又想起了今天分別的那一幕,心裡陡然涼下來,又淒然,忍不住掉開眼
。
方微舟卻使勁拉住我的胳膊。我向他看去,他便把我整個人抱住了。我呆呆的,下巴抵在
他的肩上。
他開口:「蕭漁……」就停下來,又喊一次我的名字。
那後面並不像是沒有別的話,然而怎樣也沒有說下去。他聲音低低的,也不知道怎樣形容
的口氣,我胸中湧上一種激動,兩手都抱在了他的後背。
手上的那串鑰匙掉到了地上,喀啦地響了一大聲。
方微舟便鬆開手了。他向後讓,看著我,彷彿欲言又止。最後也還是不發一語,他垂下眼
,扶著牆就越過我向後走開。
我一直站著沒有動。
方微舟進了臥室,門一關,就沒有出來過。我卻彷彿不夠勇氣開門,也感到不能思考,對
他與陸江真正是怎樣子的關係,以及陸江知道我們的事又怎麼想,根本完全無心考慮了。
我在客廳沙發坐了不知道多久,直到手機發出沒電的通知,這才回過神,然而整個人還是
很感到恍惚。
已經很晚了,屋裡屋外都是安靜,這屋裡的又分外像是有重量,沉沉的,彷彿十分難熬。
再難熬,也要熬過去。我打開臥室的門,一片黑,打開檯燈才知道方微舟連大衣也沒有脫
,便在床上躺下了。他倒是睡熟的樣子,前髮凌亂,落在眼皮上造成一重陰影。彷彿睡不
好,那眉間糾結。我坐在床上,看半天才伸出手去碰他。剛剛摸到他的臉,突然他動了一
下,就翻過身背對著我。假如不是知道他確實喝醉了,根本不會故意——倒是真正寧願他
裝睡,至少我可以說點什麼。
我躺了下來,望著天花板發呆。檯燈的亮度不夠,投照的光被分割成了好幾塊,黑的部份
往前延伸到窗前,窗簾沒有拉起來,它和夜色融合成了一塊,那色澤越來越來暗,越來越
濃郁……慢慢地,又模糊了,露出微薄的灰白。
不知道什麼時候就閉上了眼睛,我醒過來已經早上,光線照得整個房間非常亮,空氣清新
似的,完全不見昨晚那些陰霾。可是發生的事不會忘記,也不只昨天,其實一直以來還是
同一件事,我在和方微舟感情上的過錯永遠不可能抹除。我當然痛改前非,為了不和方微
舟分開可以做任何事——事實是這裂痕由我親手造成,無論怎樣彌補也永遠不夠。
方微舟早起來了,甚至不在臥室。今天還要上班,我也不能不起來,收拾後到外面去,馬
上看見他,他的樣子如同之前的每天,收拾得整整齊齊。他還是做了早飯,剛剛把兩杯冒
著熱氣的咖啡放到餐桌。他看我一眼,並不說話,只拉開椅子坐下,自吃起了。
他不發作,我心裡竟也毫無起伏,就走過去,同樣坐下吃飯。誰也沒有說話。
照例方微舟先要出門,昨天他開車去赴約,大概本來不要喝酒,可後來喝醉,便不能夠開
車了,可能車子丟在路邊。我應該識相,問他一齊出門,但是想起昨晚陸江送他回來的,
或許開了他的車,也可能不是?不論怎樣,我反正沒問。問不出口,所有的話好像堵成了
一團,卡在喉頭,感到很難清楚。又問了一個,便要有第二個。我感到牴觸去破壞這異樣
的寧靜。
這時方微舟站起身來,開了口:「先出去了。」
他口氣平平靜靜,如同平常。其實他連神情也一樣,完全不見昨夜喝醉的情態,又一副冷
淡的樣子。彷彿昨天我們之間也不曾有過爭執。我不知道該不該鬆口氣,或者別的滋味,
可是對一切也非常冷靜下來。看他已經拿起掛在椅背的外衣套上,我只點了頭。
方微舟就出去了。
我過不久也出門到公司去。做了一會兒事,就去開會。幾個部門與方微舟開會,陸江向來
都會參與,我後來記起來,卻不怎樣忐忑,倒不是不怕他做什麼,可整個像是麻木,考慮
不到似的。我進去會議室,陸江已經坐在裡頭了,他翻著手上的文件,微低頭,看不見神
情。
有人和他打招呼,他便抬頭。他看到我,我並不能視而不見,便點頭。他神情沒有變化,
可也點了頭。
這時方微舟進來了,他在陸江旁邊的位子坐下,一面讓大家開始。先報告的是陳平。他說
什麼,我不太仔細聽,光注意方微舟和陸江的相處。陸江翻著一份東西,和方微舟靠近低
聲交談,看上去沒有不愉快。我掉開眼。
今天這會議是例行彙報,簡單交代事情的進度,也就過了,在場誰都是這樣,最多問幾個
問題,也不會刁難。可是換到我,報完後要坐下,陸江開口了。
陸江道:「蕭經理,這裡面怎麼沒有和張總那邊新合作的提案?」
我道:「我以為這部份是明天才要討論的。」前一向和周榕俊加班在做的就是這個,直到
昨天也還在修改內容,主要張總後來又有新的條件,給的提案時間又短。
陸江看著我:「這個我記得進行了一段時間吧,上次彙報沒聽見你提到,我好像也說過吧
?到今天了,難道還不用報個進度?」
他有沒有說過,現在反正是他說了算。我僵著站著,道:「是我沒有想到,抱歉,我現在
去拿來說明。」
「不用了。」開口的是方微舟。
陸江馬上看他,但是沒有說話,大概神情已經不好看?
事實是他臉色完全沒有變過,方微舟也沒有,倒是也看他,口氣很淡:「陸總監是忘了吧
?明天有個會議主要就是針對和張總合作的項目討論,今天拿出來談,明天還怎麼開會?
現在說明起來,一定佔掉後面的時間。」
這話聽上去有點斥責,一時氣氛好像僵起來。周圍的人全部面面相覷。
陸江朝我看來,目光冷冷的,簡直以為他就要發作。然而他只又看了方微舟,就掛起微笑
:「看來是我記性不好了,唔,都忘了明天還要開會。」便對我道:「蕭經理,不好意思
啊,你可以坐下了。」
我便坐下,可是後面完全不能專心。也不去看陸江和方微舟之間是怎樣的情形。
一開完會,陸江馬上起身走人。通常也是這樣子,他不一定會等方微舟一塊出去,然而這
時看,彷彿有點鬧彆扭。
方微舟出去後,幾個人馬上忍不住談論起來。陳平朝我遞了一個眼神,我裝傻,徑收拾好
走了。陳平不依不饒,追到我辦公室裡。
他低聲問:「怎麼回事?你是不是哪裡得罪陸總監了?」
當然得罪了,原因也絕對不能說。我敷衍著,幸好周榕俊過來找我說事情,陳平才走了。
周榕俊道:「經理,我昨天改了內容,請你看看行不行。」
我拿過來,把文件翻了翻,可比我之前改的要好。我道:「怎麼想到的?」
周榕俊和我說明,頓了頓似的,又道:「其實這個也應該是我要做好的,都是我之前住院
,不應該全部丟給經理做。」
我道:「沒事,身體好更重要,現在還會不會不舒服?不要再讓你太太擔心。」
周榕俊靦腆似的笑:「我很好了,她也知道我的工作就是這樣。」
我笑了笑,合上文件:「這份做得很好,本來交給你做,就是決定用你的想法,唔,現在
我們拿過去方總那裡,先請他看看好了。」
周榕俊點點頭。我便帶著他去找方微舟。倒不是要拉他作擋箭牌,本來做出東西的是他,
交給他和方微舟說明也合情合宜。
想不到方微舟不在辦公室,門倒是打開的。他的女秘書說:「方總剛剛走出去,你們沒有
遇上?」看我搖頭,又道:「他也沒有交代去哪裡,但是看起來很快會回來。」
我朝裡面望一眼,問:「方便進去等嗎?」
女秘書道:「門開著,可以的。」就帶我們進去,又倒了茶。
我和周榕俊在沙發上坐了一下子,方微舟便回來了。他走過來,身上有很濃的菸味。他聽
了來意,面無表情地接過我遞上去的文件。
看了幾眼,他點頭:「比之前的內容好,明天就拿這份出來討論。」
周榕俊露出笑,和我看了一眼。我道:「這是周榕俊做的。」
方微舟朝他看去:「你的想法不錯。」
周榕俊正色似的道:「都是經理指導的。」
方微舟看了我一眼,不過沒說什麼,把文件交回到我手上。他和周榕俊再說了兩句勉勵的
話,就起身。我和周榕俊隨著站起來,已經沒有事可談了,和他點點頭,就要出去。
方微舟已經回到他的辦公桌那裡。突然他叫住我:「蕭經理,這份東西簽名好了,順便拿
回去吧。」
周榕俊看我一眼,先出去了。我回頭去拿,方微舟遞上來,並不看我,徑坐下來看一份文
件。我掉過身去,突然就瞥見到他放在桌邊的手機和菸,還有一支白色的打火機。我愣了
一下,可是腳步並沒有逗留。
我出去了,卻不知道怎樣形容這時的心情。不會不認得那支白色的打火機,那並不名貴,
可大概也不會再買到一樣的?我停下來,馬上就回頭。
看見我回來,在外面的方微舟的女秘書似乎奇怪:「咦,蕭經理你……」
我揚起手上的文件:「方總沒有簽名。」就不管她,直接開門進去。
在裡面的方微舟已經抬頭看來,像是怔了一下。我關了門,徑朝他走去,也不理他,直接
拿起桌邊那支打火機,一看,那上面的圖案和之前那個一樣。
方微舟皺了一下眉,開口:「做什麼?」
我看著他:「去哪裡買到的?」
方微舟同樣看著我,口氣平靜:「你買的你會不知道?」
我呆呆似的看他,然而情緒震盪起來,又甜又澀。我沒有說話,不過放下了它。我平復了
一下心情,道:「老闆說,這個是獨一無二的。」
方微舟垂下目光:「我知道。」
我感到與他之間從昨晚開始的僵持不見了。這岌岌可危的關係又一次和緩下來。即使前途
還是茫茫。然而不知道為什麼,這時我竟有點不知所措,不知道應該和他多說點什麼。
我頓了頓,道:「我出去了。」
方微舟抬起眼,點頭:「好。」
我轉過身。走到門口,突然背後響起聲音:「晚上不用加班的話,不然一起吃飯。」
這說話的口氣還是淡的,可是聽了怎樣會不感到甜蜜?我也並不敢表現的太高興,只回頭
說好,就開門出去。
走在過道上,想不到迎面碰上陸江。旁邊沒人,可怎樣都要和他打招呼,我開口:「陸總
監。」
陸江點頭,不發一語,連帶那臉色也彷彿很僵似的。與他經過去,突然他叫住我:「蕭漁
。」
倒不叫我蕭經理了。我頓了頓,停下來回頭,他走過來,彷彿把我打量了一遍,那眼裡流
露出明顯的敵意。他道:「你們多久了?」
問的不清不楚,可當然知道問什麼。然而很感到反感回答,我不用受他質問。我道:「我
不知道你說什麼。」
陸江目光如炬:「你知道。」
我一時沒有忍耐,回嘴:「你怎麼不去問他。」
陸江臉色馬上不好,他並不說話,惡狠狠似的盯著我看,不到一下子,彷彿感到挫敗似的
,他別開臉。
「我問過了。」他丟下這句,就掉過身。
他便走了,那背影非常挺直,然而看上去十分消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