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以德見著螢幕裏那張眼腫嘴腫得活像頭豬的顧悅誠時,覆在心頭的陰霾加深幾分,嘲諷
技能全開,「味道那麼濃的食物你竟然會沒聞到?」
「我感冒鼻塞……」顧悅誠很委屈的說,紅著的眼有著眼淚在打滾,講話還大舌頭,可見
連舌頭都腫起來了。
孟以德面無表情,語氣平緩:「肌肉都是裝飾品嗎?」
顧悅誠隨著他的一字一句把自己縮成一團,只差沒用毯子蓋住,「冬天寒流來超冷的,現
在感冒都找青壯年的。」
「嗯哼?」孟以德瞇起眼,壓低聲音。
顧悅誠馬上示弱,「我不是故意的,我想說是姪女的兒子,第一次見面沒帶見面禮,他還
送我巧克力,不吃不好意思……我哪知那個外面看起來扁扁的裏面竟然包花生……」
「巧克力包裝外頭沒寫嗎?」孟以德還是覺得顧悅誠太草率,這種攸關生命的事可以用不
好意思帶過去嗎?想到他休克他不在他身邊,孟以德仍然倍感不適,卻無從探究不適從何
而起。
「外頭寫鳥文我怎麼知道……」顧悅誠把「證據」湊到鏡頭前,「鳥文。」
巧克力的包裝寫的確實是鳥文,看起來像是越南還是泰文那類東南亞的語文。
「哦?」孟以德不怒反笑,笑得如沐春風。
顧悅誠連忙轉移話題,報告病況:「醫生說發現得早,只要臉消腫就可以出院了。」
見他小心翼翼的模樣,孟以德的煩鬱不僅未見抒緩,更似午後陣雨前那般窒悶難礙,此時
他只將陰鬱的情緒歸因在顧悅誠明明是他罩的人,卻仍然無法護其周全的懊惱。
「我保證下次一定會問清楚成份再吃。」顧悅誠知道警報還未解除,露出傻笑,腫得很厲
害的臉笑起來五官全擠在一起分不清什麼是什麼,只有微紅的眼眸依稀辨得出討好的意圖
。
孟以德總覺得顧悅誠像隻犯傻賣萌的大型犬,幾個青梅竹馬中,唯有顧悅誠的性格與家庭
相對簡單,加上他從小到大始終如一的忠誠,忠誠是他最顯著的特點,也是孟以德仍然願
意與之往來的原因。
顧悅誠像是覺察到孟以德情緒的轉變,很是歡快的問:「你什麼時候回來?」
顧悅誠平凡至極的問候讓他臉泛笑意,「不知道,有些後緒要處理。」可惜他接下來的行
程對日後有不可抹滅的重要性。
「會在伊斯坦堡待多久?」顧悅誠又問。
「最遲後天便會啟程去羅馬尼亞。」孟以德沒問顧悅誠為何細問他的行程,他從來不必擔
憂顧悅誠會將他的行程洩露給任何人,「晚點把行程send給你?」
「好。」大概是藥效又發作了,顧悅誠打了一個超大的哈欠,眼油跟著滑下臉頰。
「什麼時候會消腫?」孟以德看見他口裏一片通紅便知他這幾天根本沒辦法吃東西,何只
沒辦法吃,就連講話也很勉強,孟以德沒有這種擾人的小毛病,但見著顧悅誠受苦總是不
自覺地胸口窒悶,煩躁。
「我好很多了,睡一覺起來好很多了,真的。」顧悅誠舉手發誓,結果又被孟以德看見他
腫了一倍的手指,趕忙往身後藏,可惜孟以德下沉的臉色與瞇起的眼昭告藏也沒用,「沒
事,很快就消了。」
「你到底吃了多少?」孟以德才不相信吃半塊巧克力會這麼嚴重。
顧悅誠傻笑兩聲,再次轉移話題,「我該睡了,你記得把行程send給我。」
「悅誠。」
「武德,沒關係,我都吃了,再計較吃多少有必要嗎?」顧悅誠苦笑,「他只是個小孩,
他什麼都不知道,能怪他嗎?」
「顧家人找你回去做什麼?」
顧悅誠又打了個哈欠,眼睛紅通通的像在哭,「就說……那些老話,要聽你的話,不要給
你添麻煩……不拉不拉……」
這傢伙還是一樣不會撒謊。可是顧悅誠不要他管,他只能不管,沒有理由管。
以往孟以德覺得顧悅誠是識大體,但此時此刻他卻只想拿掉這層隔閡。
恍惚間,孟以德彷彿又聽到櫻花樹被風打得霹啪作響的吵雜聲音,可專心聆聽卻什麼也聽
不見。
怎麼拿?或者該說,他看不見除掉隔閡的好處。孟以德微嘲。
「沒事就好。」
「哦。」顧悅誠吸吸鼻子,露出個小小的笑容。
孟以德伸手輕觸手機螢幕,直到指尖碰到螢幕才發覺自己幹了什麼地收攏手指。
「武德?」顧悅誠因為鏡頭被手遮住看到一片黑而叫喚。
「沒事,休息吧。」孟以德很快恢復鎮定,與顧悅誠閒聊兩句後便下線。
隨後他凝視著掛於沙發對面富麗堂皇的壁毯,瑰麗的刺繡與精緻的手工組合而成類似萬花
筒般的炫彩圖樣,再怎麼審視內心也找不著像幻覺一樣的櫻花樹與方才還籠罩在心頭的陰
霾。
他甚至想不起那個跟他有花守對話的人是誰。
活像一千零一夜般的奇幻遭遇讓孟以德非常乾脆地不再多想。
隨後,抵達羅馬尼亞的孟以德與孟善遷的祖父父親見面寒喧,兩方就八叔公的新事業進行
一番討論,因為孟以德親自出席,讓長輩們備感欣慰,自然也就瞧不見孟玉振與孟善遷在
背後搞得鬼。與孟以德其實沒什麼話聊,三句不離他年齡到了該收心結婚,壯大家族等孟
以德兩耳不進的規勸。
虛與委蛇兩日,臨離羅馬尼亞前,孟以德收到第一份早到的情人節巧克力。
顧悅誠送的。還手工製,榛果夾心,舌尖上微甜的比例剛好是孟以德最能接受的範圍。
離情人節還有一周的時間,也送太早了。
收到這份巧克力,孟以德已然知曉為什麼顧悅誠會因為吃到花生巧克力過敏休克送醫,無
非是為嚐味道多吃了幾顆因而忽略內餡包什麼以致發覺過敏時來不及。
這不僅僅是一份禮物。
顧悅誠總會做些傻乎乎的事,以往這些行徑看在孟以德裏也不過是好友的笨拙,褪去笨拙
的枷鎖後竟能窺見底下掩藏良好的心。
他一直都很清楚顧悅誠對他有超乎常人,逾越倫常的關切:事實上,自己這型是顧悅誠的
菜他也了然於心,然而,由於涇渭分明,界線清楚,顧悅誠從來沒做過什麼逾矩的事,加
上多年情誼,他以為顧悅誠對他的情感早已昇華轉化為家人的覊絆。
想不到非只如此。
難怪丁鶇會逮著機會就諷刺他干涉顧悅誠感情事的行為。
但即便他覺察顧悅誠未曾稍移的情感,兩人之間也不可能。
顧悅誠太楚他的性格,才會什麼都不講。孟以德彷彿又聽到風拂過櫻花樹梢的沙沙響音,
孤立山丘合該等待結苞綻放的枝垂櫻,除卻枯木般錯縱複雜的枝枒,什麼也沒有。
孟以德向來無甚好惡。
櫻花,算得上是少數讓他提及想起便覺厭煩的物事。卻有人在他心底栽植這麼株枝垂櫻,
於他無所知悉下成長茁壯,又即將在他無所知悉的情況下枯萎。枝垂櫻彷彿顧悅誠的化身
,就像錯植在不適宜的土地,努力長大卻因天生的水土不合錯過無數花期,也迎來自身生
命的盡頭。
他只能任其死去,甚至還會助其死去。
孟以德無視孟玉振在一旁流口水,一個人把顧悅誠送的巧克力吃光光,巧克力絲稠般的口
感只讓孟以德感覺黏膩。
吃完後,他拍了一張空的禮盒回傳,然後要求視訊。
顧悅誠已經消腫,看上去精神很好,滿是期盼的問:「好吃嗎?」
「嗯。謝謝。」
顧悅誠微怔,不自在的傻笑,多此一舉的解釋:「權權幫我看的火,巧克力沒有焦。」
「吃得出來。」孟以德微笑以對。「很好吃。想要什麼回禮?」
顧悅誠摸摸後頸,臉紅眼眶更紅,結結巴巴有點哽咽的問:「你下廚可以嗎?」
「好啊,等我回去,你食材買好我負責開伙。」孟以德又忍不住抬手輕碰螢幕裏的顧悅誠
。
「我們一起吃頓飯,就……」顧悅誠深吸口氣,像是鼓起這輩子所有的勇氣一般要求:「
就我們兩個,可以嗎?」
孟以德蓋住手機螢幕,阻擋顧悅誠的視線,在他小心輕喚之下毫不猶豫的答:「好。」
顧悅誠的眼淚在眼眶裏打轉,抖著聲音說:「我、我有話……有話想說……」
「嗯。」孟以德頷首輕應,他也有話要說。
顧悅誠吸吸鼻子,「我得去醫院交班,丁鶇還沒醒呢,我、我先……」那雙被眼淚洗亮的
眼有著難以言喻的喜悅與情感,讓孟以德胸口一冷,輕應:
「路上小心。」
顧悅誠臉爆紅,僵著脖子點頭,捨不得結束視訊,卻不得不切斷通訊。
孟以德捏緊手機,忽然很想回臺灣狠狠揍顧悅誠一頓,為他辜負自己的信任,更為把他揍
醒,要他別癡心妄想,要他別為了他耽誤人生。
可是他說不出口。
至少隔著手機,隔著兩個大陸他說不出口。
「哥?」孟玉振小心翼翼的呼喚將孟以德的神智喚回,他盯著弟弟,不知道自己此刻的面
無表情透著一股狠戾。「Sir Kelvin來電,接嗎?」他戰戰競競地又接了句:「倫敦那個
愛下西洋棋的Sir Kelvin。」
孟以德收斂心情,接過電話。
這通電話讓孟以德世界都飛了一圈才終於飛回臺灣,錯過丁鶇的昏迷不說,還錯過他的甦
醒,更錯過他精采追求真愛的過程,只有在線上遊戲中偶爾參與到丁鶇的愛情。
等他終於回到臺北,已是三月中旬,踏入真正的櫻花盛放時節。
然後,那久違未見的幻覺再次出現,原本茵綠的櫻花樹此時繁葉落盡,尚未結苞,矗立於
茫茫空地,有種瑟然寂寥之感。
這時又是一陣風襲來,無葉的枝枒隨風晃動,發出的聲響極似嗚咽。
孟以德腳步一頓,深呼吸,靜待幻覺消失,幻覺很快消散,而他看見顧悅誠高大的身影就
站在一株盛放的粉紅吉野櫻下,與他站在一起的還有一名稱得上矮小,皮膚白皙面容姣好
的年輕男子。
他們兩人小聲的交談,他看見顧悅誠把一個保溫瓶遞給男子,男子接過後朝顧悅誠露出笑
容道謝,跑向正在不遠處緩步走路的丁鶇,兩人姿態親密,明顯是一對情侶。
孟以德很快猜出年輕男子的身份,信步走至顧悅誠身邊,「那是小西?」
顧悅誠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輕應了聲:「嗯。」
孟以德看眼身旁的顧悅誠,刻意說:「果然是你小時候那種類型的,你小時候要是沒抽高
現在應該長得跟他差不多吧!」
顧悅誠笑瞇了眼,原就強顏歡笑的他聲音像是硬擠出來的,「是啊……」
孟以德攬住他的肩頭,一如既往的安慰,實則往他痛腳踩:「現在這樣也很好,聽說是
同志裏的超級天菜不是嗎?」
顧悅誠看著孟以德,勉強笑笑,正要說話時,丁鶇的吼叫聲從身後傳來:「武德!你回來
了!」於是他搭住孟以德的肩將他轉向朝這邊衝過來的丁鶇,笑看他們打鬧成一團。
丁鶇介紹向飁給孟以德認識,孟以德明白如無意外向飁便會是丁鶇一生的伴侶,於是和顏
悅色與他打招呼。
「既然你也回來了,我們一道吃頓飯吧!」丁鶇摟著向飁親親他的髮頂笑道。
「好啊,」孟以德看向顧悅誠,「吃什麼?」
「回家吃吧,家裏有食材。」顧悅誠一頓,「你累嗎?如果很累的話就讓丁鶇下廚煮顯顯
身手。」
孟以德一愣,想起他們先前的兩人晚餐約會,現在顧悅誠顯然是不打算應約。
他發覺了嗎?
顧悅誠笑容晏晏,摸摸自己的頭,有點不好意思的說:「也沒什麼,本來是想跟你報告我
和歐辰洋分手了,不過想想也不是什麼大事,」那頭又直又硬的頭髮像好幾個月沒打理,
長得像刺蝟一樣,被他一摸弄雖然不見亂到哪去但在其他三人面前總多了一絲狼狽,「我
們又復合了,所這種事就不用報告了。」
這話講得前頭不對後語,丁鶇跟向飁聽得一頭霧水,孟以德卻明白顧悅誠在向他解釋為什
麼不應約。
孟以德直視顧悅誠,只在他臉上找到窘然,「是嗎?」
顧悅誠大力點頭,頭都快點掉了。
孟以德隱去心頭的浮躁,放緩語氣:「有什麼事要說。」
「嗯。」顧悅誠表情有點怪異,像笑又像哭,頻頻點頭,「那你下廚還是?」
「讓丁鶇顯顯身手吧!」孟以德睨眼好友。
丁鶇這句聽懂了,「靠,你害我啊,我只會那麼一百零一道菜欸!」
孟以德聳肩。
「什麼菜啊?」向飁好奇的問。
丁鶇因為真愛發問臉都綠了,求助地看向顧悅誠,後者反應略為遲鈍,見其他三人都看向
他,才舉雙手投降,表示愛莫能助,「我會那個……紅酒燉牛肉。」
「哇~」向飁信了這個一聽就知道是吹牛的菜色。
丁鶇眼冒愛心地抱住向飁,一邊朝好友們揮拳頭,要他們幫忙,不然不死不休,見兩人不
為所動,便改換天快垮下來的樣子哀求。
顧悅誠笑到肚子痛,一直注意顧悅誠的孟以德暗歎口氣,便頷首表示他會幫忙。
盛開的粉色吉野櫻樹下,笑聲不絕於耳。
向國王請求支援的王子等人後便留駐當地投入斬殺魔族的行列,殺不勝殺。卻發現鬆動的
封印隨著兩方間頻繁的衝突更加搖搖欲墜。
唯今之計,僅能聯合其他兩族修補封印。
然而,人獸二族戰火方熾,送出的訊息不僅沒有回應,就連王都的援軍亦遲遲未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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