摟著人小憩時,黑兒敲了敲門沒等關山盡回應,就推門走入,冷肅的臉上帶了些許陰沉,
他看了眼睡在將軍懷裡,眼角還微微濕潤,鼻尖尚且泛紅的吳幸子,話到嘴邊卻躊躇了。
「什麼事?」黑兒與其他三人是關山盡除滿月之外最親近的下屬,平常在軍營裡也沒有太
多的講究,因此他也並沒如何放在心上,想著也許是滿月又來信催促他回去了。
「滿副將來信。」果然,黑兒開口就這麼說,但語氣未盡,關山盡懶懶地撩起眼皮睨向他
。
深吸口氣,黑兒又瞥了睡得並不十分安穩的吳幸子一眼,壓低了聲音續道:「滿副將信裡
說,魯先生兩日前墜馬,摔斷了一條腿,還有些輕微的內傷......」
關山盡唬地直起身,懷裡趴伏的人差點跌在地上,他卻置若罔聞,還是黑兒機靈掠步上前
扶了把,才沒讓吳幸子摔著。
「魯先生受傷了?」波光流轉的眸瞇起,藏不住心焦急躁。
「為何現在才說?」他厲聲質問,冷凝的氣息讓吳幸子顫抖了下,發出模糊的嗚咽,一滴
眼淚滑過蒼白的臉頰,關山盡卻宛若不見。「立刻回馬面城,告訴滿月,讓屠大夫幫魯先
生診治。」
「滿副將已經請屠大夫去了,信裡說魯先生傷得並不特別重,將養兩個月也就能下床了。
」黑兒遲疑了片刻,上前將明顯被將軍忘在腦後的吳師爺抱進懷裡,免得摔傷了。
「哼,將養兩個月才能下床,還不特別嚴重?滿月對魯先生諸多不滿,難保不會趁機敲打
敲打他。我必須立刻回去,你和其他三人把鵝城的事收完尾再回去就可,別拖我後腿。」
關山盡笑得陰沉,他身邊幾個親近的人都不喜歡魯先生,想來這會兒魯先生恐怕養傷也養
的不安心吧!
越想越心急,關山盡甚至都沒打算從大門離開長歌樓,直接運起輕功往外跳,一刻都不想
多耽擱。
「將軍!」黑兒手上抱著人追不上去,只能看著那抹黑袍人影遠去。
這下可麻煩了,黑兒低頭看著懷中臉色蒼白,神情頹喪的人,在心裡嘆氣。
適才,他在門外也聽全了吳師爺嘴裡的故事,自然察覺到關山盡的心疼。這吳師爺在關山
盡心裡是不同的,有眼睛的人不會看不出來,可再怎麼上心,畢竟比不上長年刻在心裏的
人吧。
滿月來信時特別交代,不得有任何拖延,必須立刻將魯先生的消息轉知將軍,黑兒是不太
明白的。
眼看魯先生就要跟樂家納采了,卻偏在此時整出這麼個么蛾子,時間上未免太湊巧,要不
是滿月千叮嚀萬交代,黑兒本想拖上幾日才告訴關山盡,這下可好,吳師爺到底是送回清
城縣呢?還是帶回馬面城?
多想無意,關山盡的態度並不稀奇,滿月也定有深意才如此交代,他現在只需煩惱吳師爺
就好了。
小心翼翼將人用披風裹緊,黑兒拉開門招來夥計交代了幾句,也抱著吳幸子躍窗而去,數
個縱落回到鵝城別院,正巧目送關山盡騎著逐星的背影。
「黑兒。」一把大鬍子的方何見著他便迎過來。「怎麼回事?將軍只交代將吳師爺帶去馬
面城就走了,昨天不是還說要多待幾日?」
「滿副將來信說魯先生墜馬受傷了,將軍能忍得住?」至少還記得吳幸子,黑兒心裡莫名
有點欣慰。
「這時候墜馬?」方何咋舌,虎眸藏不住諷刺。「不是都要與樂家納采了嗎?聽說打算在
開春前把婚事辦妥,這個年難過了。」
「可不是嘛......」黑兒嘆口氣,顛了顛手上的人。「若要帶吳師爺走,是不是先去清城
縣一趟?還是趁人睡著帶走?」他心裡隱約猜到,等吳師爺醒了,要帶走人恐怕也不容易
了,私心裡難免想放人一馬,這次回馬面城,恐怕吳師爺也不會好過。
「吳師爺醒了願意去馬面城嗎?」方何問是這麼問,卻很篤定的搖頭。
他們四人都知道,吳師爺對將軍沒有任何留戀的,染翠大掌櫃的地位恐怕都贏過將軍的鯤
鵬,怎麼可能願意離開清城縣?
「只能對不起師爺了。」嘆口氣,黑兒一生戎馬,服從命令幾乎成了天性,更何況這個命
令來自關山盡?再如何覺得不妥,也無法抗命的,不是誰都能像滿月那樣,身段柔軟、手
段高超還兼能言善道。
「吳師爺身子弱,路上太辛苦也不行,你先駕車帶他上路吧,什物由我們收拾,處理完了
立刻追上你們。要是差太久回馬面城,也不知將軍還記不記得師爺。」方何憐憫地搖搖頭
,轉身就去準備馬車了。
記不得才好啊!師爺肯定樂得回清城縣,從此長伴鯤鵬誌,安安靜靜地過日子。
晚了關山盡半個時辰,馬車也準備好了。雖然是四個糙漢子,但做事都細心,馬車裡鋪了
舒適的坐墊被褥,雖狹小了些卻溫暖,解悶用的書籍字畫、點心茶水也樣樣不缺,還買來
了幾套換洗的衣物,整整齊齊、分門別類的收在暗格裡。
那柔軟的被褥讓吳幸子鬆開了眉心的結,嘴角隱隱掛起微笑,臉頰蹭了蹭靠墊,睡得更香
了。
黑兒駕馬車的技術極好,加上馬車本身的製造也精良,一路上幾乎沒有顛波,那些微的搖
晃反讓人更加舒適,吳幸子這一睡直睡到第二天過午才醒,傻楞楞地看著比自己臥房還侷
促的空間,陷在雲朵般的被褥裡頭,一時間還以為自己在作夢。
於是他伸手就往自己大腿上擰,這一把捏得自己鼻頭發酸,幾乎痛哭出來才鬆手。
這裡......是哪兒啊?
沒等他緩過神,一束日光從前方照在他臉上,一道鐵塔似也的身影逆著光對他問:「吳師
爺您醒了,要喝點什麼或吃點什麼嗎?」
吳幸子瞇著眼,那日光不特別耀眼,可睡了一日夜的人眼睛自然畏光,眼眶被刺激得都泛
淚花了。
「壯士是......」他連忙從被褥間坐起身,此時算看出來了,這是一輛馬車。他怎麼會在
馬車上?總不會有土匪搶了他吧?「在下清城縣師爺吳幸子,壯士要錢要命啊?」
聞言,黑兒愣了幾息後朗聲大笑:「在下黑兒,要人。」
「呃......黑、黑參將?」吳幸子揉揉眼,終於模模糊糊看清楚那人了,這才鬆了一口氣
,尷尬地低頭道歉:「對不住,我剛睡醒腦子不清楚,竟把黑參將當成土匪了,您大人有
大量,別介意啊。」
「無事。師爺喚我黑兒就好。」黑兒將車簾固定起來,讓車廂裡曬曬難得暖活的冬日,也
想讓吳師爺那張蒼白的臉曬點血色。「您一日夜沒吃東西了,要吃點啥嗎?」
這一提,吳幸子確實感到自己飢腸轆轆,他紅著老臉捂著肚子,靦腆地回答:「是有些空
虛了,不知黑參將有什麼乾糧能勻一些小人嗎?」
「不如你叫我黑兒,我叫您師爺可好?這稱謂問題咱們各退一步。」黑兒無奈,滿月信上
交代他與吳幸子拉好關係,最好到達馬面城前能習慣他的貼身護衛,就算當不了主人也得
平輩相交,切不可讓吳師爺自貶身價。
唉,沒想到這任務竟如此困難。
「這......」吳幸子躊躇,他一介白衣,又對軍人天性畏懼,更何況參將最少也是個從四
品武官,對他這個平民老百姓來說,簡直是天人一般的存在啊!他怎麼有膽子隨隨便便用
小名叫人呢?
「就這麼說定了,黑兒想與師爺您平輩相交,這點心願還望牽成。」黑兒索性不迂迴了,
吳師爺這人直腸子又實心眼,與其等他自己想清楚,還不如趁這十幾日路程細雨潤無聲來
得有用。
「呃......」吳幸子搔搔臉頰,也實在沒有勇氣下了對方面子,只能胡亂點點頭,結結巴
巴喚了聲:「黑、黑兒......」
「欸。」黑兒對他笑笑,接著遞出個油紙包,吳幸子趕忙接住,掌心溫溫熱熱的,能嗅到
一股誘人的香味,他咕嘟嚥下唾沫,不再客氣直接撕開油紙,麵團的香氣與肉餡的濃郁撲
面而來,空了一日夜的肚子霎時間響了起來。
吳幸子臉一紅,偷偷瞄了黑兒一眼,見他已經回頭趕車,才伸手拍拍胸口。
紙包裡一共有四個大肉包,還熱呼呼的,一口咬下肉汁順著嘴角就往下流,燙得舌尖發麻
。皮薄鬆軟、餡兒塞得滿當當的,剁得細細的腴潤醇郁,帶點薑的辣味但不顯突兀,像開
在肉汁中的朵朵小花,鮮美得讓人連舌頭都想吞下。
這與鵝城的包子不太一樣,麵皮更有嚼勁也更蓬鬆,裡頭那圈吸滿了肉汁,但也不讓人覺
得軟爛,鮮鹹鮮鹹的口感,讓吳幸子停不下嘴,一口氣就吃了三個,眼巴巴看著第四個不
敢下手。
「黑、黑兒,對不住啊,在下肚子實在餓,竟連你的份也吃掉了。」四個包子一人兩個,
這是理所應當,黑兒身材壯碩,吃得恐怕比他只多不少,這可讓吳幸子羞恥得恨不得把自
己的老臉埋了。
「師爺哪裡話,這都是你的。黑兒早已經用過了。」黑兒回頭安撫了兩句,順手遞了一竹
筒涼水過去。「車裡暗格有茶葉,如果你想喝熱茶,晚些我再替你燒水。」
「不麻煩不麻煩……」
吳幸子連連搖手,他不習慣被人這麼照顧,還是在這奇怪的地方......他咬著最後一個肉
包,往外頭張望。陌生的景色不斷往後流動,馬車速度很快,拉車的兩匹馬毛色光滑如絲
,體態結實修長,踢躂蹄聲流暢有力,也是極為神駿的。
雖然想開口問黑兒要帶他去哪兒,但吳幸子也不是傻瓜,轉念一想也猜到怎麼回事了──
這肯定是往馬面城的官道吧!
糟糕了,他的鯤鵬誌!染翠大掌櫃能知道他被帶離清城縣了嗎?還有他那一箱鯤鵬圖!春
宮圖!角先生!
吳幸子茫然無措地坐在被褥間,舔著手指上殘留的肉汁,心痛得腦子都空白了。
因為喝得太醉,吳師爺早就不記得昨天在長歌樓的事情了,現在也根本無心回想他怎麼會
莫名其妙被帶上前往馬面城的馬車,而總跟在自己身邊的關山盡又怎麼不見蹤影了?
他腦子裡想的只有:最近天氣冷,蟲蚋不多,驅蟲的香囊應當還能撐一些時日。
要是不能在開春後回清城縣,他的鯤鵬圖們可就危險了!
這一張都是一文錢啊!一張都是一個美好的夜晚,他想著想著就心痛得幾欲落淚,臉色沒
有吃飽喝足的紅潤,反有種落寞的慘白。
黑兒注意到了,卻誤以為他發現關山盡不在,而心裡難過。想了想,出聲安慰到:「師爺
不用掛念,將軍有急事先走一步,待到了馬面城就可相見了。」
「嗄?」吳幸子眨眨眼,愣愣地看著黑兒,腦子裡還在翻著那一張張記憶中的鯤鵬圖,整
個人空落落的,壓根沒仔細他說啥,胡亂的點點頭。
「此外......」黑兒看了他這模樣,更加不忍,不由得提點到:「您不需要太介意魯先生
,將軍雖然一時沒能抽身,但他心裡是有你的。」
「嗄?」這回是聽了也沒聽懂,那茫然的模樣,讓吳幸子看來更加可憐,像隻被淋濕的鵪
鶉,小小一坨。
「黑兒會幫你的。」嘆口氣,黑兒認真地承諾道,希望眼前的人別受傷太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