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頭,陸初河手抱著琴,在入夜的樂國裡大步行走,腦內擬著明日準備回離國的行
程,卻怎麼也無法抹滅與鍾情之琴失之交臂的失落感。
他垂著眼眸,輕輕歎息。
「其實我覺得你的表現也算可圈可點。」
陸初河聞言停下腳步,抬起頭,訝異看著不知何時跑到自己前頭的索靖。
「你……什麼時候跑到我前頭的?」陸初河困惑質疑,這緣求寺到這兒,明明只有一
條路。
索靖暗叫聲糟,應該從他後頭追過來的,趕緊扯開話題。
「咳,總之先加強琴音吧。」
索靖擺擺手,示意陸初河別介意這種小事。
「剛才聽過你的琴音,雖說該顧及的地方,音準、起頭和收尾的氣氛都恰到好處,但
曲子內總少了點真實投入的情感,這種東西啊,你要多彈多想,多加體會,假以時日,你
體悟得透徹後,音色便會更趨圓滑周全,屆時要以琴勝過坊間名師,也不是件難事。」
陸初河聽了眉頭緊皺,心裡只怪罪這人哪壺不開提哪壺,況且他哪裡懂琴、懂音色了?
「你不過一名酒樓掌櫃,賣了幾把琴,卻在我面前班門弄斧,這裡哪有你出場的餘地?
」
索靖聞言沉默,一雙眼緊盯著陸初河,瞧著對方心裡直發毛,退了幾步。
「你、你要做什麼?」怪了,他怕什麼啊?
索靖挑起眉,眸裡閃過一絲妖異。「做什麼……就讓你瞧瞧有沒有我出場的餘地吧。」
話一說完,索靖手一伸,憑空變出一把平凡木琴。
陸初河一臉驚恐,見那把琴像有生命似的逕自飄浮至索靖面前;索靖手撫上琴,彈奏
出方才陸初河所選的曲目。
連空氣彷彿都隨之起舞的夜蝶曲,傳入陸初河的耳裡,他震驚看著眼前的琴樓掌櫃彈
奏出遠勝於自己的出色琴音,靠近幾步,望見那平凡木琴中央浮起紫色魂魄的紋路,亮著
微光。
知音鳥翩翩飛來,卻像不打擾般,降落在索靖周圍的地上,滿滿圍成一圈,各個仰起
頭傾聽。
一曲奏罷,索靖大手一攤,琴憑空消失後,知音鳥隨即飛散至他處。
索靖看向目瞪口呆的陸初河,琴心情大好地嘿嘿直笑。
「放心,你聽見的琴音,跟在緣求寺一樣下了結界,其他人是聽不見的,不會擾民。
」話峰一轉,索靖又調侃道。「不過你倒說說,我的音色算是擾民嗎?」雖然只有一半血
緣,他好歹可是隻琴魔。
「你、你到底是誰……」陸初河瞪大眼,什麼結界?難不成他遇上什麼妖魔鬼怪了?
索靖記仇地笑而不答,賣著關子,貌似大施恩惠地又說。
「所以我說我可以教你,陸聞朗的後代,要扛起陸家琴業,琴藝可不能只停在這般水
準。
」
陸聞朗?!
陸初河一臉震驚。「你怎可直呼我先祖名諱?!」真是冒失!慢著……「你為何會知
道──」
「他是我弟。」
「你──你的誰?!」
「我說陸聞朗是我弟。」
索靖掏掏耳朵,覺得這小子吼得真難聽。
總算玩夠了,索靖心滿意足地看向陸初河,笑著解惑。
「我和他啊,是當年陸當家陸蕭陌和琴魔之女宮雀所生之子。」
當年陸蕭陌在妖魔與人界交錯之界意外遇上正在撫琴的宮雀,對對方一見鍾情,不顧
身份懸殊百般追求,終於打動美人芳心,為他產下兩子,一為陸聞朗,另一個則是索靖。
身為半人半妖的血緣,索靖血液裡偏向魔界,屬長生不死,而陸聞朗卻恰好相反,身
子隨著人間歲月變化,迫於無奈,陸蕭陌只能與宮雀各自扶養一名兒子。
陸蕭陌百年以後,由其子陸聞朗繼承家業,與陽世人成親後,開枝散葉,後世子孫的
琴魔血液逐漸淡薄,與平凡人無異,然而當陸家人親近琴魔時,骨子裡的琴魔血液便會活
躍起來,這便是為何陸初河在結界內仍聽得見琴音的原因。
索靖見陸初河楞楞看著自己,覺得報仇雪恥的此刻身心通體舒暢,笑瞇了眼,問著對
方。
「小兔崽子,現在你覺得,你該叫我什麼?」
樂國,琴樓。
人人都說孟師傅的琴音變了。
音色一如既往地悅耳動聽,卻又多了份輕暖溫柔的韻味,更加引人入勝。
孟師傅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沒人敢問,只道若琴音更加悅耳動人,不論原因是什麼,
總是好事一件吧。
可說是沒人敢問是真的,但若不是人的話……
「發生了什麼事?」
孟曦掀開紅布的手一頓,轉頭看向索靖一臉興致盎然的神情,臉上一熱,扳起臉孔卻
紅了臉頰。
「什、什麼發生什麼事?你別胡說。」裝作聽不懂。
「喔唷?」索靖挑眉,促狹道:「這可奇了,我啥都沒說你又知道我胡說了?」
張望琴樓周遭,見百姓們正忙著入座準備聽琴,索靖趁機湊近孟曦耳邊,悄悄說著。
「這樂國的百姓啊,都說孟師傅近來的琴音變了,就不曉得發生了什麼事?嘿你說我
多講義氣啊,人家問我可全推說不曉得呢,可這也說得沒錯,我還真的不曉得──」
索靖一臉神祕兮兮,只有孟曦曉得他是裝出來的。
「我說孟師傅,你倒是說說那日夜裡發生了什麼事?」
孟曦移開身子,刷紅了臉瞪向索靖。
「哪、哪有什麼事!沒事!」
「沒事就是有事。」索靖輕哼。
「你哪兒聽來的推論?!」
「巷子口說書都這麼說啊。」
「你真是活得越來越像個人類了……」孟曦皺眉感嘆,居然連說書的詞兒都用上了。
「我本來就是個人。」索靖嘿嘿笑,雖然只有一半。
這時門口走進一道熟悉身影,兩人轉頭一看,竟然是陸初河。
只見陸知河環顧四周,看見兩人後一頓,接著走到他們面前。
索靖直起身,訝異這人會再次出現,自那日後過了幾天沒見到人,他都以為陸初河回
解國去了呢。
孟曦則是瞇起眼,對此人煩不勝煩,首先發難。
「我們那日說得很清楚了吧!我贏了你便不再打我琴的主意,你怎麼可以──」
「願賭服輸。」
陸初河平靜地插話,臉上沒有先前急欲求成的激進表情,反倒顯得沉穩許多。
「陸某說話算話,不會再與孟師傅提購琴之事,我此次前來,是為了……」
看向一旁索靖,陸初河臉上竟露出一絲彆扭。
「我是來找掌櫃的。」
孟曦換上驚訝的表情,索靖則是抬起眉,被挑起了興致。
「找我?」
「嗯。」見索靖面露疑惑,陸初河趕忙提醒。「你不是說了會……會教我的嗎?」句
尾說的非常小聲。
索靖聞言一楞,忍不住失笑。
「當真?」
陸初河點頭,又補充道:「另外,我也想聽你說說……以前的事……」句尾同樣很小
聲。
索靖忍不住調侃。
「我說陸當家,我可是很忙的。」
「我可以等。」陸初河一臉誠懇,顯然將這事兒放在心上了。「等你有空,隨時都可
以。」
索靖忍不住又笑了,看來這陸小子是認真的,倒也無妨,他索靖做人做妖一向言而有
信。
「那好,你先坐著等吧,待會兒可有我忙的了。」
陸初河聽了,乖順地找個了位子坐了下來,孟曦倒是驚訝又摸不著頭緒,拉著準備忙
碌的索靖問了。
「我說你,要教他什麼啊?發生了什麼事?」他那晚錯過了什麼?
「沒事,哪有什麼事。」索靖心情很好,還拿孟曦的回答堵了回去。
「你──」沒事就是有事!
「趕緊開始吧,孟師傅。」索靖用帳簿輕敲了下孟曦的頭。「大夥可是眼巴巴地坐著
乾等呢。」
孟曦輕哼一聲。「不說就算了,我自個兒找答案。」
看來陸初河與索靖的約定短時間內是不會結束了,他有的是時間,就在這兒好好觀察
,慢慢找答案。
畢竟這裡有月牙琴,和他的伯樂。
低頭撫上月牙琴,孟曦想著心上人,情不自禁地微笑。
撥弦彈奏,溫宛的聚首小曲,道盡了會見情人前的期盼與思念。
那抹思念,音色之間,不苦澀,甚至聽得見一抹甜,讓聽琴的人跟著心情輕盈起來。
琴樓高空,那紫色方形小琴憑空飄移,直至緣求寺內,停在囚牛伸出的手掌上。
方琴傳出了陣陣琴音,正是琴樓內孟曦彈奏的聚首小曲,向著傾聽之人奏出了期待與
思念。
囚牛垂下金眸,仔細聆聽。
一曲終了後,揚起唇,淡淡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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