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誠實病2

作者: tincta (失控的獨角獸)   2017-07-04 21:36:27
CH2. 雨越大
合唱的團練在幾經協商之後,被固定在星期六的晚上。把樂譜拿在手上的感覺對於大
部分的人來說都相當不真實,那是他們記憶底層的東西。也還好彷彿越是童年的記憶就越
深刻,刻在骨頭裡一般,當年那些五線譜對於國小參加過省賽合唱的他們來說,並非難以
熟悉。
練習的曲目是紅遍台灣街頭巷尾的台語老歌,「一隻小雨傘」。據說這是林老師最愛
的曲子之一,聽起來也相當親切,於是大家在表決之後選定了這一首歌。
歷經三週的練習之後,大家手上「一隻小雨傘」的樂譜除了越來越破爛之外,還東一
塊西一塊的充斥著用筆圈起來的某幾個小節。
這一天各部分別練習過之後,大夥終於覺得音準或許已經足夠,決定開始將各個音部
組合起來。
伴奏的琴聲裡,高音部、中音部唱出輕快的啦啦啦,低音部以及超低音部則是用嘟嘟
聲在背景裡闡述輕盈的跳躍感,彷彿下雨的時候雨滴落在積水裡,綿延不絕的漣漪一般一
點一點的擴散。聚集在一起開口的男人們甚至在自己沒有注意的情況下,隨著節拍而左右
晃動著身體,彷彿正在歷經一場小雨。
中高音部在正確的拍點上唱出了歌詞,「咱二人,做陣拿著一支小雨傘,雨越大,我
來照顧你你來照顧我……」
阿飛叫了停,修正了各部之間搶拍的問題,也順勢提出了中高音三人在合音時開始走
音的地方。
這時音樂教室的紗門被用力的打開了。所有的人都停了下來。
「抱歉,我遲到了。」鍾昀翰帶著一頭濕漉漉的髮走進來,眼鏡上的點點雨跡讓他顯
得狼狽不堪。他整件純白短袖襯衫幾乎已經幾近透明,仍有些許水珠不住向下滴落。
顯然的,外面臨時下雨了。
鍾昀翰沒有多做解釋,而剛剛代替伴奏的婉瑜──音樂老師的女兒,也是預備的第二
伴奏──立刻從鋼琴座椅上起來,讓出了那個位子。
丁浩濰看見鍾昀翰脫下眼鏡甩了甩,並且嘗試用接近濕透而黏在身上的襯衫擦拭……
是白癡嗎?他腹誹,隨即他看見善解人意的女性遞出了衛生紙。
他發現身旁的阿飛似乎動了動唇,但終究什麼也沒出口。
「謝謝。」鍾昀翰接過。
丁浩濰看到鍾昀翰迅速的戴上眼鏡,坐上座椅,手指反射性的擺放在白鍵與黑鍵之
間,而後轉向他們的臉上竟然帶點笑意,連語調都透著輕盈,「我們來嗎?」
那麼短的幾個字在幾秒之內,帶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鍾昀翰的頭髮又滴了一滴水,在那滴水珠落在他的手背前,那雙手的指尖已經帶出如
雨的音階。
而他們練習的「一隻小雨傘」就在滴答之間一次又一次旋轉。
很快的團練在鍾昀翰來到之後的十五分鐘結束了。不是練習時間太短,而是他來得太
晚。
但是這並不影響團練進度。一定會有個預備的伴奏,這是當初便已經決定的事。他們
預計要這首曲子總計要練差不多三個月,現在還剩兩個多月,每次一小時,一共九週。
散場的時候仍然在下雨,綿綿細雨。大部分的人在音樂教室的門鎖起來之後就已經離
開,或是走,或是跑,在雨勢中一哄而散。
設在牆壁上的太陽能自動照明燈感應到人影,所以教室門口斜射的燈光並沒有熄滅,
暫時勉強的打亮了足下之地。
丁浩濰舉步前注意到鍾昀翰仍然站在音樂教室外的屋簷下,只是看著眼前的降雨。
夜裡的視線不佳,從這裡看出去的視野是幾株當年就在的老樹,在雨中把枝葉抖的沙
沙作響,落下的樹葉毫無規則的散佈,黏附在國小學生總是爬上爬下的盪鞦韆跟水泥大象
上。另外一隻丁浩濰印象中的水泥駱駝很顯然已經被拆掉了。
現在是晚上,不然丁浩濰真想去五六年級的教室前面看一看,那個沙坑還在不在。當
年他與好朋友最喜歡玩的就是沙坑。
丁浩濰從童年的回憶中回到現實,他把視線調轉,放在站在自己隔壁的男人身上。
但很明顯的鍾昀翰並沒有要理會他的意思。所以他先開了口。
「你在等什麼?總不會是等雨停。因為你已經濕透了。」
鍾昀翰終於開口:「是很濕。」
「……多濕?」
「內褲濕了。」
為這意料之外的誠實,丁浩濰瞬間大笑出來,順便趁機視姦了一下因為濕透的臀部,
在光影的作用下顯得還算挺翹,「嗯,很明顯你愛穿三角的。」
鍾昀翰因為突如其來的笑聲從雨中清醒過來,臉上因為些微惱怒與羞恥而泛出赤紅,
「我今天說的太多了。」
「可不是嗎?你過去團練每一次說話的次數,一隻手的指頭都數的完。」
「我不是需要說話的人。阿飛才是。」
阿飛是唯一的高音部,也很自然的成為了合唱團的負責人。在合唱與行政上都是。
丁浩濰很隨意的將話題接下去,「我們現在練得怎樣?」
按照丁浩濰的原話應該是:這群烏合之眾湊出了什麼你說來聽聽。他硬生生的作出了
修飾,真是有禮貌。他給自己一百分。
鍾昀翰頓了一下,「算不錯。」
「得了,」丁浩濰緩下剛剛大笑的唇,轉成微妙的弧度,「你可以說實話。」
剛剛淅瀝的雨突然轉大,趴趴的響,打在臉上都會痛的程度。
「我一向都只說實話。認識我的人都知道。」鐘昀翰說。
雨聲變得太大了,丁浩濰不得不靠近對方一步才能聽得清楚。
鍾昀翰揚眉,半分不退讓的原地單手插腰,踱了下他進水的皮鞋,「一個十八年後靠
著電話組起來的臨時男聲合唱團,扣掉婉瑜,剩下六個人還要那麼剛好能夠分散在每一個
聲部,在一個月之內能夠找回五成的音準,第一次合音勉強協調,拍子正確,曲子也能進
行到四分之一,算不錯了。這就是實話。」說到最末,過大的雨因為斜吹的風,開始濺到
兩人身上。
對話裡剛燃的火藥味瞬間就被這樣的雨澆熄了。
丁浩濰望向雨中,將一隻手的手掌向上伸出屋簷,任由大雨敲打,「這麼大的雨,別
說是等雨停了,大概再晚一點,連淹水都有可能。」
丁浩濰轉頭,看見鍾昀翰學著他,伸出了一隻手接著雨水,再他又開口之前,跨足走
向了雨裡。
沒有任何向人道別的意味。
丁浩濰不服氣的追上去,發現小學的碎石道早已經積水,路旁的排水系統不只無法導
流,還不斷的逆向冒出黃色的混濁泥水來。
  兩個人越往前走,只見積水越來越深,從剛剛的腳踝一直漫上小腿。
  「這怎麼可……」依舊斗大的雨水打入嘴裡,丁浩濰連一句話都說不完整。
  音樂教室的感應燈一瞬間滅了,黑暗瞬間來襲,看著在雨夜中漸漸模糊,突然顫了一
下的背影,丁浩濰大叫起來:「喂!鍾……」
  鍾昀翰在步伐裡猛然的失衡,仰天向後跌了下去。
  這種跌法把後腦打出一個洞都有可能,丁浩濰幾個箭步上前及時接到了人,雙手牢牢
的攥在對方的腰上。
而鍾昀翰就這樣重重撞在後面來人的胸膛上。
  在意外中前胸貼著後背的親密程度,足以讓兩個成年的男性肢體僵硬,有好幾秒鐘兩
個人都沒有半分動彈。
  鍾昀翰先是吃驚,接著他慌張,「抱、抱歉,我……」他隨即想要站直自己,顯然的
並沒有成功。他的左腳不聽使喚,遲遲的讓他無法移動。
  丁浩濰一隻手還扶著對方的腰,下一刻彎身將手伸進無法視物的污濁黃流中,頭也不
回的說:「把鞋脫了。卡住了。」還順手拉鬆了對方皮鞋的鞋帶。
  脫離了窘境,兩人之前沒有多餘的話,向前走到小學的校門口時,丁浩濰簡直不能相
信自己的眼睛。
  依照現在高度到小腿的積水,他的車因為停在附近地勢較高的付費停車格內,還算是
安全,但是他過來時慣開的那條橋幾乎已經被水覆蓋到了橋面,顯然任何珍惜生命的生物
,都不該在此時動一點點想要過去的念頭。
  「無家可歸,露宿街頭……」丁浩濰看著眼前的黃色汪洋,紅綠燈已經故障了完全沒
有訊號,無畏天候的在街頭直挺挺的佇立,卻毫無用武之地,「……這附近有哪裡可以待
的地方?」
「路邊公車亭有屋頂。」
「臥槽……」
「警察局。」鍾昀翰乾脆明瞭。
「……你行行好,指個方向隨便介紹一家給我,網咖什麼的,看在我曾經幫你脫了一
隻鞋的份上?」
「……」鍾昀翰看到投射到到他眼裡的目光,而後閉眼的瞬間他用手指抓亂了早已潰
不成型的瀏海。
「我家。步行十分鐘。」

  丁浩濰打量著這個位在四樓的公寓住所。一般人進門之後就是客廳,但很明顯這個客
廳被一張黑色平台鋼琴所佔據,而且足足吃掉了三分之二的空間。純白的牆面強調了純黑
鋼琴的存在感。客廳外面是陽台,在倚靠陽台的一個牆角,擺著吋數不大的液晶電視,電
視旁邊是一套音響,不小的音箱反而佔據了整張電視櫃四分之三的位置。剩餘的能用的空
隙則是填滿了一排CD。
整個空間裡還有一張只能容下兩人的草綠色沙發,和一張橢圓形的小型和室桌。
  顯然是一個獨居男人的家。
鍾昀翰丟了一套衣褲與浴巾給對方之後,只說了一句請自便,就自己佔據了走廊上的
浴室洗澡。
丁浩濰很自然的因為職業病走去了廚房,對於用慣了營業的用的各類廚具的他來說,
這個廚房顯然相當狹窄,而且太過乾淨。同樣他覺得不成比例的小的地方,還有放床的那
個房間。簡單的說,一房一廚一衛浴,空間上能有一絲絲餘裕的可能性,通通都奉獻給了
那個客廳。
他站到陽台看著那個隔幾條街之外依舊未退的積水,深深的慶幸自己今天還能有個地
方住。
丁浩濰換上了衣服與寬鬆的短褲,事實上兩人身高幾乎等高,身材也相似,只是丁浩
濰略壯了一點,所以鍾昀翰的衣服穿在丁浩濰身上算是相當合身。
丁浩濰坐回了那張沙發上。
用過浴室的人站到丁浩濰面前,用眼神示意,丁浩濰從善如流,他回到客廳的時候,
看見鍾昀翰坐在那台鋼琴前,手指間流洩出琴音。
丁浩濰窩在沙發,靜靜的等聲音安靜下來。
彈罷的人坐在鋼琴前,面前沒有一張譜,所以鏡面上唯一能映出的就是演奏者的臉。
而靜止下來的手指還停在最後一個鍵的位置,彷彿還在回味那些音符。
「下雨的時候,我就會想要彈它……」鍾昀翰彷彿自言自語的。
「你喜歡下雨?」
鍾昀翰在這一瞬間好像清醒過來,帶著一點訝異,轉頭看向丁浩濰,「你知道?」
「我看見你在摸雨……」丁浩濰抱著自動出現在沙發上的小抱枕,順便用腳撐開小毯
子,「還有你今天的伴奏。」特別不一樣。但他不會說,他的生命裡沒有那些那麼高明的
詞。
「我喜歡下雨。還有雨打在東西上的聲音,像是車上、窗上、鐵皮屋、木頭的沿廊…
…」
如果鍾昀翰在車裡,丁浩濰完全能夠想像他伸出手指反覆描摹,撫摸著車窗上打花而
後滑落的雨珠。
「不會吵到鄰居嗎?這個時間。」丁浩濰指了指牆上的鐘,指針是十一點半。
「這棟公寓住的都是音樂系學生,或是靠這行吃飯的人。我們有不成文約定,最晚的
底線是晚上十二點。」
「我懂了,你們這些人一定得住在一起,因為一般人受不了。」光是想一下每天自己
打電動在砍砍殺殺的時候有人在附近亂吵,他一定受不了。丁浩濰倒向沙發的一側。
他才剛躺下,樓下的殺豬聲相當即時的像是鬼魂一樣透過牆壁,穿了上來。聲音並非
想像中大,但確確實實的存在。
「樓下是拉小提琴的。」鍾昀翰說。
「那二樓?」
「單簧管。」
「一樓?」
「大提琴。」
「你們或許該交個朋友,說不定能組一個管弦樂團。」
「我不認識他們。都是用聽的。應該多半都是大學生。」
就在這個時候,小提琴的練習無預警倏然中斷,拉弦的尖銳音傳到丁浩濰的耳裡,「
老天,這種房子我死都不要住。」
「呵,」鍾昀翰笑,「其實這樣的房子還滿搶手的。屋主一家都是這個領域的人,只
是各自嫁到了別的地方去。每層樓都是獨立的吸音建材、氣密門、雙層氣密窗,租屋附鋼
琴,而且是平台鋼琴。這些條件不是哪裡都遇得到。」鍾昀翰說著說著,眼光落回了他的
鋼琴。他起身,拿起了拭琴布擦拭著剛剛在琴鍵上留下的指紋。
或許音樂家都會鍾愛他們的樂器,就像是自己身體的一部分一樣。儘管那是屋主的,
租來的鋼琴。丁浩濰看著對方凝視著鋼琴每一吋的模樣,問題脫口而出。
「我聽說你很會彈鋼琴。」至於他為什麼說聽說,因為他的確是聽人說的。
「或許是。」
「你……」為什麼不唱聲樂?但是話到了嘴邊,丁浩濰突然改了說詞:「……剛剛彈
的是什麼?」
「翻成中文的話……」鍾昀翰花了一些時間頗認真的想,「……第一號吉諾佩第組曲
。晚安。」
鍾昀翰將鋼琴旁一罐未開的礦泉水放到沙發旁的桌上,而後關上了客廳的燈。
躺在沙發上,丁浩濰靜靜閉上眼睛,但是在黑暗裡,都彷彿還能聽見鋼琴的聲音,
還有那一句鍾昀翰在雨中對他說的話。
他說,我說得太多了。鍾昀翰是這麼說的。
作者: marho541 (marss祥天 )   2017-07-04 22:2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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