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得主人回府，沈玫照例帶著小丫頭替李熙更衣，嘴上一邊也沒忘嘮嘮叨叨陳煦的大小瑣
事。今日用膳可香了，午間也陪著小小姐在園子多坐了一會兒。伺候人準備了茶點，少爺
拗不過小小姐也進了些。眼下小小姐才剛安歇，少爺要了熱水淨身，想來稍後用過些許點
心後便也要睡下了。
李熙遲疑了一會兒，沒接話。沈玫畢竟是伺候他老的，又心疼李熙總是遷就陳煦。略略思
忖，沈玫便開口說道：
「少爺用完點心後，照例會讀一會兒書，王爺不如去見見少爺，就是說幾句話也好的。」
「他那麼愛靜的人，還是別去打擾他了……」
躊躇了些許，李熙連這樣一句話都說得有些小心翼翼。沈玫還不死心，正要開口說話時，
外頭院子裡突然有了動靜。沈玫正要打發伺候人出去看看怎麼回事，陳煦便踏進了內室來
。
「是少爺來了。」沈玫多少有些意外。李熙則有些愣愣的，連說話都忘記了。
「倩兒剛剛鬧著要一起過來。」相對於李熙的呆愣，陳煦則只是一貫的平和。朝著身邊的
伺候人點點頭，取出食盒中的幾樣細點。陳煦按著自己已經想過幾百回的思緒，
「我好不容易才把她哄睡。廚房給我呈上來夜宵，我恁事不做的，只是個閒人，其實根本
用不著，便給你送了來。」
陳煦說得坦然。他伸出手，拉著李熙落座。而李熙，只覺得自己像是走在雲上，究竟吃了
什麼也沒想，只懂傻愣愣地盯著陳煦看。
「阿煦……」
「嗯？」
「阿煦」
「宮中的膳食你向來不喜。」他看著李熙，目光坦然。「我想廚房給我做的，必定是好的
，就給你端了來。」
「阿煦憐我。」毫不避忌地擦去眼淚，李熙取了碗筷，便大嚼起來。看著李熙拭淚，一旁
的沈玫也禁不住哽咽。陳煦則只是看著李煦，心思千迴百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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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煦憐我」，那個人是這麼說的。然而，這就是憐、就能說是愛嗎？陳煦琢磨著，卻始
終沒有能夠想出一個答案。
前一世，他癲狂至斯，李熙從不介意，只懂百般迴護。他懂，那是愛。這一世，他只是端
上廚房備好的菜飯，李熙便認為那是憐了。
一個人若關閉心眼，那麼即使被愛得再多，也只會沉陷在怨懟之中。一個人若是被愛得太
少，那麼即使只是一點微不足道的體恤，對他便就是憐，就是愛了。這麼一來一往，他欠
李熙的便是太多，多到他開始擔心，這一世到底還不還得清。幾日苦惱，讓他也不若數月
前的閒散。就是小院裡的伺候人，也為此而不安起來。
「少爺……近來可有煩心事？」
──午後。沈玫瞧著陳煦又在窗下出了神，心裡幾番計量下，還是決心趨前問個分明。
「嗯？玫嬸怎麼這麼問？」回過神來，陳煦雖然臉上淡淡的，但心底多少有些赧然。對他
來說，沈玫雖然親近，但他兩世為人，早已不是能將情情愛愛掛在嘴邊的年歲。有時想深
了，就是他自己…也覺得難為情。
「婆子大膽，」覷著陳煦不是個生氣的模樣，沈玫拿捏著分寸，試著勸慰：
「少爺心裡要是有點什麼過不去的，不好與王爺訴說，便讓婆子知曉？不論是什麼，總不
再叫少爺掛心的。」
陳煦是個從不出內院的，平日生活最簡單不過。就是有什麼過不去的，想來總不脫這內院
種種。沈玫忖度著，興許是下人的嚼舌頭被這少爺聽見了？這事上報給王爺的確是小了點
，但就憑她沈玫，難不成連這點小事都辦不成？
「沒什麼，我是想王爺生辰快到了，不知道該送些什麼。」
溫和地說。將手上的書冊收起，陳煦自然知曉那人要的是什麼－－只要他平安，只要他健
康，這樣就夠了。而在他前世身故後，那人的所祈求的，不過是他偶爾能入夢。
真是欠了他許多……陳煦想。偏偏，即使再活一回，他能做也就只有這些。
「只要少爺總是待在王爺身邊，王爺就什麼都夠了。」
就像是讀懂了陳煦的心思，沈玫笑著，一邊按下眼角的淚花。就是……就是沒有王妃也無
妨了。沈玫心想，只要日子能夠像現在這樣過下去，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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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天，或許是想得累了，陳煦沒用過晚膳便歪在美人塌上睡著了。沈玫瞧著陳煦睡得沉
，便交代廚房燉上湯熱著，屋院子內外的伺候人也不許驚擾。陳煦昏沉之間沒多想，待得
那人專有的溫熱湊近他身邊，他才勉強清醒過來。
「您回來了，也沒人來喊我一聲。」
瞧著李熙一雙簡直要發亮的眼－－陳煦瞬間便明白，在他小睡的這段時間裡發生了什麼事
。
「玫嬸跟你說了？」
「說了、說了！」
他在李熙臉上看見的，是絲毫沒有掩飾之意的喜悅。不過就是一句話……陳煦撐起身子，
李熙見狀，便立即將放置在一旁的披風取了來，小心地替他圍上。
「是真的送不出什麼好的，只能好好地待在你身邊。」
陳煦說得很慢。也是的，他自己都是個寄人籬下的身分，真要送出什麼貴重的，到底也是
出自李熙的庫房，怎麼想都不倫不類。倒不如給他真正想要的，或許還好些。
「有阿煦就夠了。」
就像是在應和他的想法，李熙很快地便開口接話。他看著陳煦溫和的臉，聽見自己的心跳
聲，只覺得自己簡直就像是不經世事的小夥子，看著自己久違的心上人。
「阿煦」，他聽見自己的聲音說。「壽宴……阿煦陪我去可好？」
話才剛說出口，李熙便立刻警醒過來－－自己自然是一千、一萬個願意阿煦陪自己出席壽
宴的，但阿煦會肯嗎？阿煦會不會誤會他的心思……緊抿著唇，李熙暗暗責罵自己：就是
總這樣得意忘形，才會讓阿煦厭了自己。
「要、要是阿煦……」
「我陪你去。」
先是狠狠地愣一下，才意識過來陳煦說了什麼。李熙瞬間轉為狂喜，幾乎不敢相信，這樣
只有夢裡才會出現的承諾，會真真實實地從陳煦的嘴裡說出來。或許下一刻，阿煦便會反
悔了呢？在狂喜之下，李熙仍能聽見自己心底的細微聲響。但那又如何？李熙告訴自己，
就是只有這一刻鐘的承諾，那都足夠了。
只是陳煦願意想著要陪他，這就夠了。
「只是我出現，可能不合禮制。」彷彿是要讓李熙安心，陳煦只停了一會兒，便繼續把話
說完，平穩地。「恐怕得勞煩府裡的老先生想法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