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至深張開眼,身在熟悉不已的家中,客廳擺飾與兩年前他離家時相同,彷彿所有都
沒變。
這是怎麼回事?
「怎麼會,我不該回來的……」內心七上八下,彎進走廊居然在房門口撞見蠟燭。
蠟燭見到他,過來給他一個當頭捧喝:「這兩年你死去哪裡啊!我們找你找到快把台
灣都翻遍了,你看看,小帆連一千五百片拼圖都會拼了。」
葉至深轉眼看許久不見的兒子,臉蛋如他精緻,眉宇英氣初成,身前真的有一幅一千
五百片拼圖。
他記得離家前兒子還只會拼一百五十片,兩年就漲了十倍。
讓他更意外的是,蠟燭居然能跟母親和平共處。
「浪天會呢?」葉至深問。
蠟燭嘆氣:「白粉被姜謙回收,浪天會就被青鬼幫抄了,我現在可是金盆洗手,幫你
媽一起煮湯呢。」
葉至深一驚:「我媽?她在哪?」
「在廚房啊,你的湯快好了。」蠟燭嘻嘻的笑。
廚房有兩個懷念不已的背影,母親和妻子都在爐台前熬煮鍋湯。妻子轉身道:「你終
於回來了,媽為了你在煮排骨湯。」
「好久沒為你下廚,中毒要多喝點補湯去燥補身。」母親背對他把瓦斯爐關小。
她連中毒也知道?
「也不跟阿姨道謝,你這兒子怎麼當的,一下失蹤,一下中毒,你媽不是很愛聽卡帶
,快去放一片給她聽啊。」蠟燭指著餐桌上的錄放音機。
以前餐桌上沒這種東西,回家的一切都非常奇異,他走過去放進《我曾經愛過》卡帶
,出來的聲音卻是莫德斯為妮娜念的詞句:「我送一條魚回家。回到真正的家。她搖著尾
巴,滑入一望無際的藍色大洋。這次我真的睡著了。我輕輕地親吻我的魚。」
葉至深大驚失色,發現腳下踩著血泊,蠟燭和妻子倒在其中。
「你們怎麼了!」
抬頭見洪則放扯著母親的頭顱,手中的刀還在砍她的脖子,狂妄放肆的大笑:「你是
像這樣砍我爸嗎?一刀刀把皮膚和肌肉劃破,然後示眾這顆骯髒的頭,哈哈哈。」
母親身首分離,頭顱被洪則放扔地重踩,葉至深聽到頭殼碎裂的聲音,雙眼發狂大叫
:「洪--則--放!」
洪則放道:「葉至深,我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你最親密、最了解的人,別以為
真的有人愛你,你跟我一樣是個窮酸至極的人。」
語落,巨砲聲響起,子彈貫穿他的胸膛,聽槍的炮擊聲就知道開槍者是誰,但他還是
用僅剩力量轉身看那人。
琥珀眸毫無情感,眼中的他是一隻即踩即死的蟲子,他摀住胸口破洞,從來不了解何
用秦,但是看著這張熟悉無比的臉,突然覺得拋棄這個無望的世界也無所謂了。
闔眼便是再次睜眼,這次真的醒了。
一具沙褐色的寬肩闊背在眼前移動,何用秦的背部線條非常發達,明顯分隔出一塊塊
的肌群,可以想像這些精實的肌肉能爆發多少力量,像一頭力大無窮的獅子,所以他才一
直敵不過這個男人。
何用秦空著上身,近一點的時候,他注意到右上背有個淺褐色花圈印,形狀不像齒印
,人類的嘴巴沒辦法撐得這麼圓。
想到這,白襯衫蓋住印子,葉至深剛才做了惡夢,對這具軀體有排斥感,起身準備梳
洗。
「需要幫忙嗎?」何用秦扣著襯衫轉身問,似乎很關心他的身體狀況。
「不用。」葉至深強忍下身的怪異感,帶著衣物進浴室。
熱水從頭部流瀉,沿著頸、胸膛,順流而下,帶走身上的汙濁和體液,但帶不走昨夜
留下的紫紅烙印,只要低頭就能看見承歡的證據,指腹輕觸茱萸附近小小淺淺的印記,兩
人的關係會一直下去變成何種地步?
發生三次關係,可以預見還會有第四次、第五次,而且反抗能力也會越來越弱,因為
逐漸將與何用秦的性愛當作一種慣性。
怕沉淪,怕無法全身而退,怕自己只有在床笫之間才能生存。
看過何用秦殺人,清楚他的危險之處,他不了解他,應如丹尼爾所說保持距離,不能
再越雷池。
這次行動告一段落,他想要正式脫離羅薩家族,跟洪則放交手之後,他不像以前畏懼
青鬼幫的威脅,各自井水不犯河水總能活下去。
葉至深闔上眼睛,任由熱水澆頂,沖洗那些帶不走、也無法解脫的東西。
他在浴室待了很久,直至何用秦敲門才著衣出來。
兩人出莊園,門口已有一輛黑頭車等待,何用秦欠身替他開車門,葉至深臉僵一下,
遲疑兩秒才側身坐進去。
何用秦也隨著坐進來,那是誰開車?
他從前視鏡看清駕駛,轉頭斥道:「你讓未成年的山竹開車?他有駕照嗎?」
「不是他開,難道我開,載你是可以,載資淺的下屬不行。」何用秦雙手環抱理所當
然地道。
山竹見兩人口角,怯生生地說:「葉先生,我不是專門來開車的,我會陪同兩位先生
今天的所有行程。」
葉至深更激動:「他才十五歲,來不到一年就要帶他深入火線?」
「康納十五歲可以扳倒七十公斤的男人,洛根能狙擊一公里外的敵人,實戰是最好的
訓練,而且你怎麼不問山竹的意願。」何用秦道。
拿這兩人來當標準值對嗎?
這時山竹唯唯諾諾道:「我很高興可以為何先生效力,任何事都會盡全力,葉先生不
在的三個月裡我也學駕駛,技術……應該不用擔心……」
葉至深啞口無言,一路上靜默,全車只有導航跟何用秦時不時提醒左轉右拐打方向燈
的叮嚀,還有山竹應聲的是、是、是。
三小時的車程,下交流道抵達新北,剛好日正當頭,車子停在他們相約的旅館附近,
不久果然看見洪則放跟一高一矮的男人下車,走進旅店。
山竹轉頭試探性的看後座一眼,車內空間不大,兩人卻還能隔一段距離,何用秦說:
「去吧。」
收到指令,山竹立刻下車,往洪則放停車的位置跑去,身手矯健,一溜煙就不見了。
「要幹嘛?」葉至深皺眉,這兩人在說他聽不懂的秘密。
「沒事,只是貼張紙條。」何用秦道。
葉至深偏向窗外,跟他共處一個狹小的空間,總會讓他想到別邊去,尤其腦袋清晰,
出來的畫面就更多了,他保持距離,上臂貼著車門,過多的肌膚之親也會讓他想得更多。
「至深,你怕我?」何用秦平靜地看待兩人之間的距離。
葉至深身體僵硬,彷彿又被下了毒,連頭都不敢抬,想起何用秦曾經說過,可以不聽
他的話,但不能有問不答,依舊是冷冷地說:「沒有。」
何用秦的可怕除了那些狗屁倒灶的事,他的存在本就是損壞自尊的利器。
坐在旁邊,呼吸他吐出的空氣都覺得難受。葉至深知道何用秦凝視著自己,但他不想
被放在眼裡。
那人變換動作,傳來衣服摩擦的窸窣,察覺到何用秦想觸碰自己,葉至深悄悄挨得更
緊,盡量挺直身板,不表現倉皇姿態,全身用力矜持,竟牽動到昨夜狂歡而疲乏的肌肉,
讓他心頭更火。
「至深,你媽是什麼樣子的人?」何用秦問。
「我忘……」隨即想到這句話已經不管用了,葉至深改道:「這句話你問了兩次,到
底想知道什麼。」
「因為你兩次說的夢話都在叫喚媽媽,上次是我們第一次做愛的時候,你很愛你媽,
也很愛你的家人。」
自己出賣了自己,葉至深百般無奈:「我曾經放話給青鬼幫,如果殺我家人可以消除
恨意、放過我,那盡管去殺吧。結果姜龍麟果然沒有動我的家人。」
「你想被說無情無義。」何用秦打量緊靠車門的男人,一個大男人把自己擠在小小的
空間,好像他是比青鬼幫更可怕的大魔頭。
「我出去透氣。」他打開車門,正好看到山竹跑回來。
「何先生,已完成。」山竹健步如飛,臉不紅氣不喘,令人嘖嘖稱奇。
何用秦也下車,遙望前方佔地廣闊的蓊綠林木,園林中依稀可見低矮的屋瓦和連綿重
迭的假山,「很好,接著進去等貴賓來。」
這座盛名的園林建築,葉至深從來只聞其名不入其門,入口是一條用矮牆和灌木鋪出
的筆直小徑,走道非常狹小,最多只能兩個大男人並排走,山竹很自動的墊後。
從矮牆瞭去,可以看到近如倚牆而建的磚紅色頂瓦,大概知道隔牆會有什麼樣的風景
,方亭、假山、大家院落。
葉至深不懂挑古蹟「談事」是什麼潮流。悄悄轉頭看後頭的山竹,戒慎惶恐的雙眼也
正注視著他,稚氣未脫的臉龐猶如一塊僵硬的石頭。
山竹始終待他至尊至貴,向他點頭致意。葉至深很快移去目光,沒見到惶惶不安臉上
微抖的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