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上面,好死不死見到康納在交誼廳,他躊躇是否往前走,背後突然被大力拍擊。
「葉先生在幹嘛?」洛根燦笑道。
康納站起,左肩包紮繃帶,白臉化成黑臉,肅殺地盯著他,然後再問向他後方的傻大
哥:「你去哪了?」
洛根興奮道:「我去領賞。今早獵到一個半夜才掛上的,獵得快就有錢,現在錢應該
已經進來了。」
康納被何用秦懲處留下左肩的傷,相比以往更加刻意無視他,葉至深本來也無意加入
對話,但聽到此話,按捺不住開口:「是獵賞?」
洛根轉頭說:「是啊,葉先生也知道,啊--您也在獵賞上,不過最近多很多人,您
的排名變很後面,大家應該都沒興趣吧。」
雖然聽起來很沒價值,但好像還是要高興不會有人特別想取他性命。
依洛根的高超槍技和情感失調真的很適合作職業殺手,葉至深問:「你們現在靠這個
賺錢?」
「對啊,康納有傷不能上場,何先生要我多去找獵物,多賺點錢。」洛根道。
康納怒道:「誰說我不能上場,我能……」
洛根立刻回:「何先生說的啊。」
葉至深不解人的活動範圍廣泛,洛根怎麼說的跟獵山豬野兔一樣輕鬆,「這種獵物…
…要去哪找?」
康納嗤一聲:「獵賞有七成是地區頭目、藥頭、人蛇等有商業糾紛的小角色,賞金不
多,但是相比主人這種頂頭要角來得活躍,多靠偷渡走私盈利,在港口附近埋伏一定能抓
到。」
「我就是在巴勒摩港附近找到的,他搭上難民的船回來剛好被我遇見,很幸運。」洛
根欣喜道。
「難民?」葉至深的疑惑越來越多了。
康納簡直聽不下去直接走人,「我居然對連國際情勢都不清楚的愚人解釋這麼多。」
洛根也想走,被葉至深攔下,只好賠笑說:「您想要學習可以問何先生或是山竹,抱
歉啊,難民的事很難用中文講。」
葉至深留在交誼廳,看那兩位親近的「殺手」逐漸遠離。他想知道的是,難民如此容
易偷渡到西西里尋求庇護,對那些販子來說出港是否也一樣易如反掌。
半夜他又迷失在沉睡與甦醒的交界,原本生活就是一場惡夢,如今才知真正的夢魘是
喪失作夢的能力。
淺眠也有好處,細微的腳步聲與床鋪下陷能察覺,有些夜晚何用秦會躺在他旁邊,有
時什麼都做,有時什麼都不做。
耳鬢細髮被勾到耳後,偶爾無法想像這雙溫柔的手曾無情的扣下板機,葉至深翻身面
對他。
「抱歉,又把你吵醒了。」何用秦笑道。
「我沒睡著。」
何用秦帶點歉意地說:「瓦倫特如火如荼找我,還要委屈你在這裡待一陣子。時間一
過,我們可以住在有山谷、杏樹和諾曼式教堂的蒙雷阿萊的別墅,那裡冬季盛產柑橘,放
眼望去一片金黃色山谷,你會喜歡那裏的。不過去那裡之前,我們必須進行儀式。」
葉至深似乎猜到所指,仍是問:「儀式?」
「是的。」何用秦親吻他的手背,「你喜歡簡單還是奢華的求婚?」
「不要有從天而降的鮮花和鑽石,我不喜歡鋪張,其他都可以接受。」被親吻的手背
留下淺淺的齒印,葉至深出神的看著。
「遵命,我的陛下。」迷人微笑在昏暗燈光中浮沉,「明天我會出門,你需要什麼嗎
?」
葉至深想了想說:「我想見陽光,一個月不見天日,感覺骨頭都快散了。」
何用秦笑容漸漸退去,葉至深讀不懂這個人,卻讀懂這表情。
「你要求我相信你,卻一點也不信任我,我只是想看外面的世界,你可以讓洛根、康
納、山竹三個人一起看住我,或者你親自出馬拴住我也行。反正我想吃新鮮食物,你知道
洛根弄得有多難吃嗎?」葉至深不客氣的說。
同意洛根廚藝差,何用秦噗哧一笑,「康納傷還沒好,我讓山竹帶你去。」
「謝謝。」葉至深在他懷裡闔上眼睛。
何用秦摟著他,輕輕地在耳邊絮語:「這是應該的。至深,我愛你。」
他仍是緊閉雙眼。
隔天,山竹駕車從地底車道出地面,葉至深坐在前座,好久沒見刺眼陽光,一下子無
法適應,眨了眨眼才看清這世界。
地下碉堡在山腰,車走在蓊綠山坡,接到公路下山。世界的每座山都長得差不多,如
果不說他現在人在西西里,還以為是在台灣的哪座山上。
但仍有些微差異,花蓮山間霧氣重,土壤濕潤,一眼看去整座山顏色偏暗。西西里氣
候乾燥,他看向窗外,公路旁的沙石呈乾涸的土黃色,山下景色也一覽無遺,沿路有紅磚
搭建的矮房,人煙稀少,到城鎮前沒見半個人影。
「先生,沿路會有小市鎮,您是要去市鎮還是到城市?」山竹聲若蚊蠅,似乎還忌諱
第一天的爭執。
道路變得窄小,前方開始出現多棟黑柵欄圍起的雙層建築物,每戶都像是童話故事的
插圖,古銅色義籍男子騎車從旁而過,葉至深忽然感到有趣。
「你右駕沒問題嗎?」他先確認人身安全。
語氣如往昔,山竹安心不少,臉微微紅了起來,目不斜視說:「先生別擔心,我用生
命在保護您。」
「城市是哪個城市?」葉至深從前就是不認真的學生,只知道西西里在義大利南部,
不了解其歷史與人文風光。
「巴勒摩,西西里首都,是個經歷過很多種族統治的城市,十世紀被阿拉伯王國佔領
,到現在仍有許多阿拉伯後裔,城內有眾多文化融合的建築,是很美麗的城市。」山竹揚
著淺淺的微笑,彷彿在稱讚自己的祖國。
葉至深暗自吐槽,你的家鄉明明是台灣啊。
「你是學霸嗎?怎麼知道的。」葉至深撐在車窗托腮,最看學霸不順眼了。
「不、不是啦……如果我要長久生活在這,應該要知道他的歷史,有查資料……」山
竹慌慌張張地說。
「那你應該是多查查何用秦這個人。」葉至深轉向窗外。
「嗯……」對山竹來說,主人和葉先生的情感糾葛不能過問,也不能偏袒任何一方,
夾在中間,感受得到兩人互相拉扯、等待對方退讓。
不過看起來,葉至深退了很多步。
西西里市鎮依山而建,過了一個小鎮,還有另個小鎮。他注意到高處的建築比較高聳
典雅,應是有錢人的別墅,葉至深想起何用秦提到的別墅,問道:「蒙雷阿萊在哪?」
「剛剛經過的市鎮就是了,蒙雷阿萊大教堂是最著名的諾曼式教堂。先生想去,還是
我們回頭?」山竹很快回道。
「我隨便問問,繼續走。」多日未眠,車途顛頗反倒安神,葉至深闔眼小歇。
巴勒摩街道乾淨,兩旁有不少路樹,烈日把嫩葉照得如翡翠綠澄澄。街上東方人很少
,葉至深和山竹下車後,附近的義大利人會多給一眼友善的眼神,騎車女子經過他們晃出
一口燦燦的白牙,一閃而逝。
葉至深眼神追隨著機車消失的尾巴,山竹說:「他們是好客的民族。」
「嗯,感覺得出來。」可是他無法把友善跟變相幽禁他的何用秦畫上等號。
市區教堂眾多,而且各個建築不同風情,那個是哥德式的尖頂,這個是清真寺的圓頂
,出了這座教堂,轉身又是另外一座,人群零零散散,搞不清楚是遊客還是教徒。他雖然
想看一眼教堂裡的陳設,想到他跟山竹語言不通,只在門口晃晃就走了。
山竹比他更懂這城市,葉至深跟著他走,默記街道,在心中畫張粗略的地圖。
走到一半,山竹突然停下,街道中延伸一層短階梯,葉至深往上看,似乎是通往某個
廣場。
「先生,前方是著名景點,要去看看嗎?」山竹眨眨眼,想看的應該是他。
「去吧。」葉至深踏上階梯,山竹很自動的跟上。
圓形廣場中央有座白色大理石噴泉,圍繞數名赤身露體的雕像,男性性器官和女性乳
房裸露在世人眼下,站姿或側臥,不論何種姿勢皆是神氣的姿態,即便捏乳頭的動作也是
一副趾高氣昂的模樣。
這些表情好像似曾相識,葉至深感到有些不舒服。
不雅雕像不因赤裸損耗他的魅力,呈現人類原始毫無遮掩的體態,更吸引眾多遊客爭
相拍照。
山竹站在噴泉前良久,讚嘆說:「羞恥噴泉以前只在書上看過,我現在居然站在它面
前。先生有感受到嗎?」
「感受什麼?」日正當頭,看著白色雕像,葉至深只覺得天氣有點熱。
「歷史啊、文化啊,有種莫名的感動……」山竹沉浸在小小心願達成的喜悅。
「我只看到一座巨大的裸體許願池。」葉至深順手掏口袋找銅板,空無一物,才想起
自己現在身無分文。
山竹很會察言觀色,聽到他口氣不耐,趕緊收心帶葉至深去市集,其實就是露天菜市
場,除了顏色繽紛的蔬菜、魚貨,還有販賣一些二手商品。
蔬果的顏色鮮艷,青椒、番茄、青豆、紫甘藍,各自裝在木箱,遠看像玩具,近看還
是像玩具,葉至深看得目不轉睛,就停在菜販前。
老闆高呼一長串義文,黝黑皮膚襯托笑容非常耀眼,葉至深不懂他在說甚麼,也對他
微笑,肢體語言是最好的溝通方式,老闆指著自己的菜與水果,彷彿是在問要不要買。
「先生要買菜嗎?」山竹也領悟他的意思,小聲問道。
葉至深對老闆擺擺手,點頭致意隨即就要走,老闆啊了半天,擺出一個留步的手勢,
然後跑到隔壁攤拿一個漢堡給葉至深,內餡是牛肉跟不知名內臟,湯汁沿著麵包皮滑落,
看起來是他們的小吃。
「他說,請吃,歡迎來到西西里。」山竹說道。
葉至深轉頭,驚訝問:「你何時會義語?」
「主人說我要替您聆聽與發聲,讓您即使到義大利也可以暢所欲言。所以我在長亭莊
園也有固定在學義語,可以簡單對話。如果先生需要跟他們對話我可以代勞。」山竹回道
。
葉至深再次覺得何用秦真不可思議,說他太體貼還是太過深思熟慮,做事太仔細會讓
人有壓力,他現在就有點震驚得喘不過氣。
老闆指著葉至深,重複在臉頰豎起拇指、小指外伸。
「他在幹嘛?」
「嗯……我想他是在說先生很漂亮。」山竹對老闆的肢體語言下了結論。
葉至深卻不領情,淡淡的斜睨他。老闆卻在此時鼓掌歡呼,周圍小販紛紛嚷嚷,探頭
探腦看他們。
「我想他是覺得先生剛剛的表情很美很棒。」山竹肯定的說。
葉至深還是不領情,問:「你有錢嗎?」
「有的。」
山竹掏義大利名牌Bottega Veneta男用皮夾,立刻被葉至深拿去,隱約知道歐元跟美
金匯率差不多,拿面額最小紙鈔五歐給老闆。老闆咧嘴笑,講三次Thank you,多包一串
鮮黃香蕉給他。
他邊走邊吃山竹說稱作牛雜包的漢堡,咬下去起司鹹味和內臟腥味四溢,混合在一起
是一種很奇異的味道,倒也不難吃,就是吃不習慣。
山竹也咬了一口,皺著鼻子說:「大概就是外國人吃台灣的臭豆腐那種感覺吧。」
轉彎出露天市集,回到寬敞的街道,山竹讓葉至深選餐廳,同一條街來回觀望才選定
一家。
西西里人豪爽、友善、開懷,進店前從玻璃窗就可以感受到他們的熱絡。相比他們,
自從出了市集山竹就無比安靜,凝重地對著葉至深欲言又止,直到侍者帶位坐下,才唯唯
諾諾的說:「先生……那個……皮夾……」
「皮夾是你的?還是裡面的錢是你的?」葉至深抬眸問。
「都不是……」山竹低頭,「可是……」
「何用秦說不能給我皮夾?」葉至深昂聲問。
聽到主人名字,山竹飛速抬頭說:「沒有,主人不會這樣說話的。」
「那放我這會怎麼樣嗎?」葉至深刻意在山竹面前拿出皮夾端詳,再塞回自己的口袋
。
山竹眨也不眨的看他,神情有些哀傷,後來就不再看他了。
葉至深心想難道學霸真這麼厲害,什麼心思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