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公好龍 之四
下面會有名字中有「筤」字出現,
讀音同郎,抱歉提醒一下。
葉家管事扶著頭走進書房內,吩咐侍女不要
進來打擾,便歪倒在房裡的軟榻上,打算
假寐一會。
他有些頭疼發熱,身體不適已經有一段時間,
可是葉家先前處在風頭浪尖之上,又不得不
到處奔走。此刻鬆下勁來,腦袋如同針紮一般,
一抽一抽地疼,整個人蜷縮在一起,幾乎有些
神智模糊,靜靜闔上雙目,調息了半晌,這才
稍稍緩過來。
他張開眼,一只燦金一只漆黑,有些茫然地
看向房內的頂梁處,感覺仍是有些霧濛濛的,
覺得自己可能有些疲累過度,便又閉上了眼。
可是即使眼前一片漆黑,各種思緒卻依舊在
心頭起起伏伏,難以寧定。
這回虧得青龍族定炎龍君面子大,有他出面,
這次的事情才算是揭過去了。定炎龍君此次
相助,乃是看在和葉家先祖是至交的情分上。
青龍族素來孤傲中立,從不參與龍族與人類
的鬥爭,可是,葉家既然遭其他龍族記恨,
有一便有二,再有下次,再有下下次呢?
需得做好最壞的打算才行,總不能次次都
仰賴他人相助。若是……那個人還在的話,
他心慈,肯定也不會願意把自己的好友
一族拖下這泥淖裡。若是真的撐不住,
在這幾年,慢慢地,把葉家給散了吧 地也許
不能守住,但人能想法子安排好去處,財物
他能發落好,想法子帶去給家主,也算是
全了當年對那人的承諾,那人也不會怪罪
他吧?
可是,若是葉家不在了,家主便沒有家
可以回。那個總是快快樂樂的孩子,會
很難過吧? 他那麼喜歡漫山的林木花草,
喜歡那處青竹環繞的涼亭,每次帶他出遊,
都高興的不行。不過,有那頭大龍在,
家主肯定會很好的。
那頭大龍確實生的不好,但卻是真心對
家主好的,那麼大的個子,卻有那樣柔軟
的一顆心,從沒見過哪頭龍願意這樣頂著
泡泡,不嫌煩,像是捧著什麼珍寶,只是
陪一個人類的孩子玩耍的。上回家主病重,
他來接,家主忽然反胃吐了他一身,哇哇
大哭,也沒見他生氣,只是小心抱著人順氣,
生怕孩子太小,讓嘔吐物給噎著了。家主
過去之後,每次透過水鏡相見,總是快快
樂樂的,小臉也豐潤多了,不像在這裡的
時候常常病。
可是,若是有一天這裡不在了,他又該
何去何從呢?
驟然湧上的一陣空茫和孤寂緊緊將他
攫住了,幾乎讓他無法呼吸。
這有什麼呢 從那個人走的那一刻開始,
他便知道,人也好,龍也罷,活在這個
世間,從來並不真正擁有。
忽然一個侍女的聲音怯怯在門外問道:
「管事,您可要用些粥?」
他覺得對方的聲音聽上去有些不自然,
但也沒在意,只是一手按住有些脹熱的
眉心,皺著眉吩咐說不用了。
可是門卻仍然被推開了。他有幾分不耐地
睜開眼,正待斥責對方,卻有些怔住了,
啞聲道:
「殿下? 您怎麼在這裡?」
正要坐起身,又被對方抵住肩頭按了回去。
眼前一雙溫溫亮亮的黑眸靜靜注視著他,
那人輕聲道:
「蒼筤,你別勉強自己,知道麼?」
他獨自守在這座偏遠的山林裡百十來載,看
春來秋去花開花落,迎接葉家人的新生,
再送走一代又一代的葉家家主,並不是未曾
感到孤寂的,可是卻未曾有人只憑溫溫淡淡
的一句話,就讓他幾乎墮下淚來。
也曾經有人,這樣跟他說過。
******
他的生父是一頭白龍,是同人類皇族締結
婚約的龍族,身分尊貴,可是母親卻是青樓
的歌妓。對於注重血統的龍族而言,他一生
下來,便注定了他悲慘的遭遇。
他在白龍族裡,甚至稱不上庶子,而是被族人
虐打玩弄的玩物。他就是在極度難堪的狀況下,
遇見了那個人,那時候他還是個孩子,那些
白龍族的小龍們,撕壞了他的衣裳,把他綁了,
用法術逼著他現出部分龍族的特徵,扯著他
頭上半長的龍角恥笑於他,拿著鞭子便往他
浮現著淡淡龍麟的赤裸肌膚上抽,那些鞭子
上頭帶有倒鉤尖刺,他只是頭半龍,沒有
完整的龍麟護體,幼龍鱗片也還沒能長硬,
根本抗不住,一鞭下去,便是鮮血淋漓,他卻
倔強著不肯吭聲,抽他的小龍便有些不樂意了,
囑咐下人拿烙鐵過來,說是要給他顏色瞧瞧,
一揚鞭子又要往下抽。
這時卻有一只蒼白的手忽然探了過來,那人
的手臂被鞭稍餘勢帶到,被劃出一小片細密的
血花,青袍的袖口被劃得破破爛爛的,可是
卻仍緊握著那頭小龍的手腕不放。那是個面容
俊雅的人類。白龍族的小龍平時驕縱慣了,哪裡
把人類放在眼裡,見是個生人,想也不想便要
甩開對方繼續抽,卻被人類身後的定炎龍君給
厲聲喝止了。
原來這名人類是定炎龍君的至交好友,乃是陪同
來尋白龍族的友人敘舊。但是於當時的他,是
全然不關心的。那些小龍們肯定還會來報復,
定炎龍君能阻一次,難道能阻第二次? 他麻木
地裹好破破爛爛的粗衣,全身發顫的爬到他
所居住的柴房的最深處,在黑暗中縮成一團,
傷口疼的像是火在燒一樣,可是,這已經是
這處暗無天日的地獄裡,他唯一覺得有一絲
安心的地方了。
後來,他又疼又怕的昏睡過去。醒來的時候,
卻發現自己身處一處陌生小室的軟榻上,外頭
有人在說話的聲音。還迷糊著,忽然有人掀開
簾子,一步跨了進來,便想坐到他身邊。他嚇
壞了,一只眼露出了燦金的瞳色,雙手化成了
鉤爪狀,半邊臉上現出了龍紋,渾身發抖的
看著對方。對方大約是見他怕的厲害,便不再
靠近他,小室內一片寂靜,只有他驚懼至極,
上齒撞擊下齒格格作響的聲音。
那人靜了一會,忽然對他擺了擺右手破破爛爛
的青色衣袖,他這才發現,眼前的人是剛才
幫他擋住鞭子的那個人類。
人類大約是看出他認出他來了,溫聲說想要
幫他看看傷口,伸手便要去碰他的衣裳,他有
些緊張地伸手一格,哪知半龍化的鉤爪卻不慎
在人類手臂上劃破了一道口子,他驚嚇之餘
把雙手鉤爪緊緊護在頭臉上,生怕人類毆打他。
人類卻沒有,只是輕聲說不要緊,手放下來
讓我看看。他不敢,對方便也不再動作,只是
溫和地看著他。
「別打我。」他隔著手中長長的尖利鉤爪小心
翼翼地覷著人類低聲說,聲音如同劈岔一般
嘶啞難聽,他幾個月前,喝了幾口主母送來
的雞湯,險些被毒啞了,是他察覺不對,
用手摳住喉頭逼著自己吐出來,可是喉嚨
還是灼傷的厲害,直到幾天前才能出聲。
人類怔了一下,輕聲說道: 「好,但你得讓我
看傷。」男人的動作很輕,他給他抹在背上
的藥大概是藥效很好的,就是有點疼。男人
給他塗完藥,仔細縛上了布巾護著,見他的
衣衫破損的厲害,便把自己的外衫脫下來,
給他披在身上,攏了攏他的頭髮,說是
讓他睡一會,還要走很遠的路。
外衫帶著那人身上的氣息,是一種很奇異的,
淡淡的微苦的藥味和植物的清香和在一起的
味道,還有一點人類身上的餘溫,他趴在
軟榻上下意識把半張臉埋了進去,只露出
兩只一黑一金的眼眸在外頭,好奇地盯著
坐在他對面的人類看。
「我......跟著你嗎?」他後知後覺地意會
到人類話裡的意思,顫抖著聲音問道。
「嗯 以後你便跟著我。好了,別想了,
睡一會,你有點燒。」人類摸了摸他的
額頭,輕聲說。
他就在對方的觸碰下,和車廂一晃一晃
的震動中慢慢睡著了,人類身上的氣息
很舒服,讓他感到很安全,好像過去
那些驚懼和痛苦只是一場惡夢一般。
後來,他大了,想要細問對方他究竟
怎麼被要來的,對方卻不肯說。是直到
對方過世許久,才從定炎龍君口中得知,
當時男人和他親生父親下了三盤棋,
連贏三盤,他的父親便將他當作賭資
輸給了對方。男人不肯說,也只是怕
傷了他的心罷了。
他從來都是這樣仁善的人,他便是葉家
第五十七代家主,葉憫之。遇到他之前,
他被當成玩物,凌辱虐待,肆意打罵,
遇到他之後,卻如同親子一般,被呵護
照顧,手把手教他識字習藝,學習管理
葉家的事務。
男人甚至還幫他取了名字。
當時他被帶回葉家莊,男人給他請了大夫,
給他調理身上的外傷,還有喉嚨的灼傷,
半龍的復原能力還是挺好的,很快他就能
下床走動了。莊子裡規矩多,他有些不太
習慣,例如頭髮,現在是不會有人動不動
就把他的長髮亂剪一氣,弄得像狗啃一樣,
可是卻得綰髮,往往侍女給他綁了他又
偷偷扯了。他也不愛待在房裡聽老師上課,
老想出去玩。有一回,他趁著老師去解手,
便偷偷溜出去玩,他一路瘋跑到山徑旁的
一座涼亭旁邊,忽然瞥見旁邊有十數只
肥肥短短的麻色錐狀植物,其中有幾只
尖端已經抽出了嫩綠色的短短的桿狀物,
看上去極為可愛,他好奇地蹲下身來,
正準備伸手去摸。身後卻有人喚他,卻是
葉憫之。
他不安地站起身來,後退兩步,也不知道
對方打算怎樣罰他。葉憫之卻拉著他蹲
下身,指著地上那錐狀植物跟他說,那是
初生之竹,幼竹,又稱為蒼筤竹,蒼筤,
亦指青色,乃生於春日之美。他似懂非懂
地聽著,男人又問他喜不喜歡這個顏色,
這個他聽懂了,便認真地點了點頭,男人
摸摸他的頭,溫聲說: 「你說之前沒人
給你取過名字,便叫你蒼筤,你跟我一同
姓葉,好麼?」
他有些開心,點了點頭。之前在那裡的時候,
那裡的人都胡亂叫他,聽的最多的便是雜種,
雖然他不懂,也知道不是什麼好話,不然怎能
從那些傢伙口中吐出來? 可是現在不同了,
他有名字了。他有些高興,可是又有些不好
意思,偷偷瞥了男人一眼,盼著他再叫上幾聲。
男人含笑看著他,像是知道他的心意一般,
說道: 「蒼筤,這個時辰,你不是該在上課麼?
怎麼一個人出來了? 老師找不著你,著急得很。」
他聞言一僵,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頭。男人
卻笑了,說道: 「那我親自教你,可以保證
不跑麼?」
「好,蒼筤不跑。」他心中說不出地開心,
那個老師看他的眼神總是有些奇怪,他不
怎麼喜歡,可是男人不同,他喜歡跟他
待在一起,便小聲說道。
男人已有妻室,夫人很是溫柔,可是身體
不好,生了小少爺之後便總是病著,除了
他剛來不久,葉憫之帶著他見過一次之外,
很少能碰面。
他越長越大,頭髮越發長了,容貌也越來
越清麗,漸漸成了男人的心腹,男人對他
始終如初相見時一般好。可是慢慢的,
他卻有了些別樣的心思,可是,他不能,
於是便只能緊緊壓抑著。
直到後來,夫人走了。男人很是傷懷,常常
陪在失去母親的小少爺身旁。他便默默地
陪伴著這對父子。
他對小少爺,是對自己的孩子那樣的好,
便像是男人對他那樣。可是,他對男人,
卻懷著一份不可言說的感情,總像是登臨
萬丈高崖那樣,稍有失足,便會粉身碎骨,
萬劫不復。
可是,他終究還是沒能忍住。有一年葉憫之
生辰,他把有些醉意的男人扶到房裡,遣退
了所有下人,將添了藥的茶水服侍著男人
喝下了。
男人面上泛著潮紅,滿眼都是驚愕,定定地
看著他時,他慘然一笑,他葉蒼筤,所有的
一切,都是葉憫之給的,可是他卻忘恩負義,
竟然勾引自己的恩人,他又怎會有退路?
他定了定神,將自己難得綰上的髮髻給抽散了,
一頭青絲如瀑,全散在了肩背上,然後當著
葉憫之的面將外衫中衣褻衣一件一件的褪下來,
赤身裸體的站在男人身前,朝著男人一步一步
走過去。
他的手摸上男人的臉的時候,渾身都在發抖,
他幾乎語無倫次地說道: 「對不起,我……
就是想把我自己給你。」男人氣息粗重地
看著他,皺了皺眉,輕聲道: 「傻孩子。」
他先是一喜,卻見眼前銀光一閃,葉憫之
手上不知道何時拿了一把拆信的小刀,長長
在手臂上劃了一道,又要對準手腕再劃一刀,
被他劈手給奪了下來。他面上的血色褪的
乾乾淨淨,手忙腳亂地給男人包紮傷處的
時候,眼淚忽然滑了下來,他哽咽著問道:
「你寧可死,也不要我麼?」
男人看著他,臉上依然泛著紅潮,聲音卻
同往常一般寧定溫和:「素芸走後,我於
情愛之心早已淡了。你是我一手拉拔長大
的孩子,又怎會不好? 只是我若讓你這般
做了,與從前那些欺辱於你之人,又有何
區別。蒼筤,就是因為你很好,所以我不能
這樣待你,你懂麼?」
男人一手慢慢撫著他的長髮,就像他幼時
一般安撫著泣不成聲的他。只是忽然間,
他放下了手,顫聲道: 「你記著我的話,
然後出去吧 讓我一個人待著。」硬撐著
說了這許多話,此刻他再也支撐不住,
軟軟倒歪在床榻上,蜷縮成一團,手緊緊
握成拳,身子不時抽蓄一下。
可是,這次,他卻沒有聽話,他含著淚,
伏在葉憫之身上,將自己的唇印在了已經
有些神智不清的男人冰涼的唇上,這是他
心心念念,期待已久的一個吻,可是,此刻
嚐來,除了淚,便是苦。然後,他點了葉憫之
的穴道,讓他暈去。
先是用溫水兌了解藥,小心哺入了葉憫之口中。
又拆了男人手臂上剛才匆匆包紮的傷口,取了
藥厚厚塗上一層,再重新細細裹上藥布。整個
過程,他都面無表情地在流淚。
最後,他並未穿回男人給他的那身做工細緻
華美的衣衫,而是換上了一身事先準備好的,
適合行旅的粗布衣衫,長髮沒有綁,就這麼
散在身後。最後好好看了裹在薄被中暈睡的
葉憫之一眼,頭也不回地出了葉家大宅。
他這麼一走,便是十多年。直到定炎龍君
之子,其淵殿下尋到他,說是葉家家主病重,
讓他速返。
看到散著長髮臥病在床的男人,對著他伸出
消瘦見骨的手的那一刻,他忽然就後悔了
自己當時仗的那一口氣,淚眼模糊起來,
連對方溫和的眼神都看不清。
他陪著男人度過了最後的三個多月,在那處
綠竹環繞的小亭,他彈琴給躺在軟榻上的
葉憫之聽的時候,隨著一曲終了的尾音落下,
葉憫之的呼吸驟然急促起來,他丟下琴,
厲聲吩咐下人請少爺過來,撲到了軟榻
之前。
葉憫之和少爺簡短話別過,又招手讓他來到
榻前,乾瘦的手摸著他的手,喘著氣說道:
「我知曉你厭惡龍族,可是人有善惡,其他
生靈亦復如此,若是有那真心對你好的,
別慢待,知道麼?」
男人大概還有話想說,可是最後嘴唇一動
卻終究沒有開口,只是靜靜看著他,眼裡
隱隱有淚光。
男人明知道他若開口,他必定會答應,只是
怕拘著他 不肯開口罷了。
他滿目通紅,卻不捨得流淚,只怕再錯過,
只是看著男人顫聲道:
「葉家在一日,我便在一日,您安心去,
一切有我。」
男人靜靜看著他說完這句話,崩潰一般淚流
不止,卻仍睜的大大的不敢稍瞬的異色雙眸,
目光如同他們初見時那般的溫和,溫聲道:
「蒼筤,傻孩子,別哭,要快活,你......
太較真,別勉強自己,懂麼? 不行了,便走,
別犟著,知道麼?」
男人枯瘦的手用盡力氣替他抹去了眼下的淚,
最後終於無力的垂落下來。
他一直沒有再哭,要看顧少爺,要辦喪事,
有很多事要忙。直到喪禮過後,他回到
過去的住房內,看到案上架上,整整齊齊的
擺放著的帶著竹影的各種陌生的精緻物件,
眼眶才又漸漸紅了。他以初生幼竹之色彩
為名,最喜愛各種帶有竹影的物品衣飾,
每年生辰,葉憫之都會贈他一樣禮物,上頭
都會刻上或繡上他的歲數,他含著眼淚,
一樣一樣細細翻看,發現從他離去的次年
以來居然一年不少。至於他離去那一年,
想來男人多半還是生氣了,他這般任性行事,
哪能不氣呢? 可是打開收著外衫的木櫥一看,
他卻忽然泣不成聲,他模模糊糊的視線裡,
掛著一件式樣華美做工精緻的墨綠色長袍,
上頭繡著疏疏落落的竹葉,他顫抖著手
取下那件外袍,扯開內領一看,果然
看到了他離開那年的歲數。
從那之後,又過了多少年? 滿腔痴纏情愛
都化作平淡如水的時日,一天一天無聲
經過。
原先,面對那些莫須有的指控,他不是不
憤怒的。
那些高貴的大人們說他血統不純,伐害幼主,
以為他會怕。可這個世上,除了那個人,
除了家主葉瀾,又有誰有資格論斷他的
真心?
他們這些大人們,哪裡明白一無所有,
低賤如微塵的滋味呢? 他葉蒼筤就算
死無葬身之地,也絕對不會背叛葉家。
他最愛的人早已歸於塵土,他還有什麼
可怕? 要動葉瀾,可以,先從他屍體上
踏過去!
可是,怎麼現在好像一句話,就能輕易
擊垮他一樣。
葉蒼筤眼中的淚水滾來滾去,他微微仰首,
卻終究沒有讓它落下來,硬生生吞了下去。
他微微閉了閉眼,正打算開口向青龍族世子
其淵告罪,卻有人舀了一羹匙帶著桂花清香
的溫粥,遞到了他嘴邊,輕聲道:
「吃點,你還病著,不能不吃東西。」
他愣愣地張開嘴,含入那口粥的時候,剛才
死死忍下的淚水,忽然又滾了出來,也不知
是哪裡來的委屈,掉個不停,止也止不住,
面前的人也不介意他哭,只是又趁著間隙
塞了他幾口粥。
葉蒼筤含著眼淚看著面前身著青衫的俊雅青年,
想到剛認識時,對方還是個粉雕玉琢的小團子,
不禁莞爾。也不知道為什麼這個孩子從小到大
總愛纏著自己,分明也沒給過他什麼好處,只
不過在偶遇迷路哭鬧的他時,抱著他找到了
定炎龍君,又塞給了他一顆桂花糖而已。
他吃了幾口粥,感覺胃暖多了,慢慢回過
神來,便說他自己來就好。其淵也不和他爭,
只是坐在一旁看著他吃粥。他剛才小睡了
一會,忽然坐起身來,一頭長髮有些許便
落到了身前,他垂下頭吃粥,有幾縷髮絲
幾乎便要貼在粥碗上蹭髒了,但他餓了,
也沒在意,前面坐著的人,卻伸過手,將
那縷長髮收到了手中,替他拂到了身後去。
他察覺到對方的動作,有些呆滯地抬起頭,
嘴裡還嚼著半口粥,嘴角帶著飯粒,總
覺得有哪裡不對的時候,房裡案前擺著
的水鏡陣圖,卻忽然閃著粼粼波光,顯然
是家主要會面了。
葉蒼筤也顧不得面前的其淵,一下從軟榻
上跳了起來,把還沒吃完的粥碗擱在一旁
的案上,整了整長髮衣衫,向其淵告了罪,
便快步走到了水鏡陣圖之前,食指中指相併,
輕輕吐出一絲龍息,朝水鏡中央一點,葉瀾
的樣子便顯示在水鏡上方。
「管事,你哭了嗎? 是不是有人難為你?」
葉瀾在對面看見他微腫的雙目,皺了皺眉,
小臉貼到了水鏡之前,睜大眼睛看著他,
看上去很是擔心。
葉蒼筤有些困窘,他讓家主一個人待在那麼
偏遠的地方,已是迫不得已,還讓這麼小的
孩子擔憂自己,實在再沒用也沒有了,他
只是搖了搖頭,輕聲說:「我這兩天眼睛
疼呢! 給大夫瞧過了,也塗了藥,說是
腫幾天,也就好了。」
葉瀾皺著眉頭不太相信,可是水鏡的另一端,
管事的身後,卻忽然出現了一個穿著青衫,
看上去有些面熟的俊雅青年,他對著他搖了
搖頭。
於是葉瀾便從善如流換了話題,開始嘰嘰
喳喳說起最近學畫畫了什麼,在書上看了
什麼,還有已經收到他送的食譜了,試了
幾次,一開始味道有點怪,不過越來
越好了。中間連他的準伴侶,沉默寡言的
沼澤巨龍都被他拖過來跟葉蒼筤說了幾句話,
不過他大約是有些不好意思,講兩句就整頭龍
僵住了,說是廚房還點著火,先行離開了。
這大概是葉蒼筤最放鬆的時候了,能看見一手
帶大的孩子過的舒心快活,是他僅有的最大
的安慰了,可能當年那個人當年看顧著他長大,
也是這樣的感受吧
講了許久,葉瀾中間偷瞄了管事身後的青年
不只一眼,最後終於忍不住問道: 「管事,
你身後的人是你的朋友嗎?」
葉蒼筤聞言一怔,他大約是最近太累了,其淵
站的這樣近他居然也沒能察覺,他有些為難,
只是輕聲道: 「主上,這是青龍族的其淵殿下,
是定炎龍君的次子。」其淵對自己很好,事實
上有些太好了,可他只是頭半龍,即使其淵願
認他為友,他也是不敢僭越的。
其淵聽了這十分生疏客氣的介紹方式,並不著惱,
只是溫聲和葉瀾說起了話。
一人一龍十分投契地聊了一小會,在葉蒼筤
還沒回過神來的時候,話題已經往十分奇怪的
方向奔去,並且正在下結論的階段:
「殿下,您既然是管事的好友,能不能替我
多關照他幾分,他瘦了好多,您能勸他多吃幾
碗飯嗎?」
葉蒼筤眼角一抽,正待插話,卻聽其淵溫和
一笑,說道: 「謹遵葉公所囑。」
葉蒼筤望著水鏡對面笑的陽光燦爛,正揮手
跟他告別的家主,再看一眼旁邊站著的這頭
笑的溫雅的青龍,總有種,兩邊他都管不得
的感覺。只能被其淵拉著又坐回了軟榻上,
聽著對方吩咐候在門外的侍女再煮碗桂花粥
過來。他逃避似的綣縮在軟榻之上,打算
不管不顧地先睡一會再說,一頭長髮散了
開來,半覆住容顏。
其淵聽見身後沒有了動靜,走到了軟榻邊,
靜靜注視著上頭散著長髮沉睡著的半龍,
彎下身來,本來想去觸碰對方的髮,可是
最終只是解下了自己的外袍,好好覆在了
對方身上。
******
「啊 我想起來他是誰了!」葉瀾咬著滿嘴點心,
坐在廚房的高腳椅上恍然大悟道,見一旁的大龍
神色好奇,便解釋道: 「以前我在家的時候,
管事帶我出去玩,有時候會碰到幾個態度高傲,
衣飾華貴的孩子,好像是其他龍族的小龍,
硬要我陪他們玩,有時候還故意弄壞我的玩具。
管事說除非真的想玩才玩,不然可以不理會,
所以我通常不太理他們。這些孩子見我不理會
他們,便問我喜歡什麼,想送我之後要我陪
他們玩,因為不喜歡他們,所以都沒答應。
剛才那個站在管事身後的人,我見過他幾次。」
「他年紀要比我和其他小孩大很多,但脾氣
很好,所以我陪他玩過幾次,後來我發現,
他會待在那裡陪我,其實是想見到管事,
他也常偷偷問我,管事喜歡什麼。有一回
他還送過我一大盒桂花糖呢! 但其實那是
管事喜歡吃的東西,當時我就假裝不喜歡,
吃了一顆就全部送給管事了,他知道以後
高興得很,給我做了一只風箏。」
他說的高興,身旁的大龍卻有些沉默,摸了摸
他的頭,看了一眼他眼前擺著的點心盤,像是
在問他喜不喜歡。
葉瀾有些遲疑地說道:「好像有點太甜了。」
他有些敏感地發現他這麼說之後,身旁的
大龍好像莫名陷入了一種沮喪的情緒中,
也是,之前已經試做了好多回了呢! 他心念
一轉,便問道: 「你吃起來是不是不甜,
剛剛好?」
年輕的沼澤巨龍有些困惑地點點頭。葉瀾便
建議道: 「那你之後做的時候分一半,一半
跟現在這個一樣,另外一半糖再少一點,這樣
我們就有兩種口味啦!」
他家大龍聽完之後,果然眼睛亮亮的,又高興
起來,一人一龍愉快地把剩下的點心消滅殆盡。
果然,每頭龍都有不同的個性呢! 當晚,葉瀾
入睡前,有些嚴肅地思考了一會他家管事和
那頭青龍的事情,還有家裡的大龍,輕輕地
嘆了一口氣。
謝謝觀文 : )
這回花了一些篇幅寫葉家管事的過去,也許可能
放番外比較好,但是當時想到這部分的故事,
覺得想好好把一些畫面寫出來,抱歉有些悲傷。
然後小朋友好像都會知道一些有趣的事情~(嘿嘿
抱歉第三回的推文有幾則我還沒回覆完,會再
回覆的。然後抱歉我回覆推文的速度比較慢,
如果時間允許的話,有看到都會回,想留言
的話,隨時歡迎,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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