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篇完結。
以前有在噗浪發表過片段,但當時篇名不叫這個,現在終於完整串起來了~
我愛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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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在橋上吹冷風兼聞車輛廢氣哪能靜得下心?他默默想著,心中暴躁的野獸莽撞無禮,幫忙
揹著沉重的腳架與雲台只覺得不甘願。
因為父母在意外中喪生,遺囑中指定這傢伙做自己的監護人,現在自己必須落得與一個毫
不熟悉的陌生人共同生活的窘境。說老嘛,這個人比父親年輕許多,說年輕嘛,這人又大
了自己一輪五個月,那可是相差幾乎十二歲半,根本沒有什麼共同話題好聊。
可偏偏對方已成年,而他沒有,法院一紙命令讓身無分文的他毫無選擇只能照做。
父母平常工作繁忙,他只知道吳家齊是父親友人,偶爾會從父親口中聽到這人的名字,但
從來沒見過面,遑論相處。驟失雙親、舒適的豪宅被法拍、眾多遺產被債權人申請扣押,
他從此沒有傭人伺候、沒有司機接送,無憂無慮的日子乍然結束,連師長朋友對他的態度
也從前呼後擁轉變為冷淡疏離,青春期的少年對任何事都充滿怨恨。
人生的路太難走,他自覺有的太少,想要的太多,各種憤懣難抑無處排解,邪惡黑暗念頭
於焉蔓生,橋很高,水很黑,車流疾駛而過,只差一個契機、些許誘因,他可以跳下去,
或者推人下去。
這人晚上安排了夜拍攝影,自己去也就罷了,偏偏說不放心他一人在家,硬是要他一同隨
行,簡直莫名其妙。
收留他的男人原本拍累了,中途停下來在數步之遙抽煙,不知幾時看向他:「沒有試過夜
拍?」
「沒試過。」他冷冷回應,暗想可照相的手機平板那麼普遍,晚上拍照的經驗誰沒有?但
他知道對方口中的『夜拍』絕不僅止於此。這麼問,是怕他弄壞了他的昂貴相機嗎?
「盡量摸,玩壞了也沒關係。」平淡大方口吻,他聽了倍感刺耳。
他看男人調整相機幾個設定,每次都等很久才聽見相機響起喀嚓聲。
「它為什麼響得這麼慢?」跟隨按即照的手機不一樣,他等得不耐煩。更想問的是你相機
不會有問題吧?到底還想在這橋上待多久?我想回去了——
男人簡單解說了快門的原理:「你可以把快門想成你的眼睛,快門時間越長,就像你眼睛
睜著不眨的時間越長——」
他問:「睜著眼睛不眨能幹嘛?」
「你何不自己試試看?」
行啊,對方既然讓他盡量玩,他索性把快門轉盤上所有的選項通通試過一次。
隨著他的摸索,相機螢幕中已攝相片所呈現出的水岸風景,從一開始的漆黑一片光點寥寥
,逐漸成為斑斕蕩漾的碎金琉璃。
「睜著眼睛不眨,」湊過來觀看的男人輕聲說:「只是為了看見足夠的光,來夜拍很累很
無聊,但是痛苦會過去,美會留下。」
講得真好聽,但在蕭淙雲心中全是放屁。
2.
說來也怪,吳家齊雖然因為工作需要晚上外出或晚歸,但他依然可以日日大清早起床,公
園晨運完去早市買菜,根本退休老人生活,蕭淙雲簡直恨死這點。
剛搬到吳家的他因為換了新環境,變得很淺眠,大清早蟲鳴鳥叫、伴隨吳家齊收拾購物袋
與瓜果蔬菜生鮮魚肉的聲音,窸窸窣窣,並不很大聲,但一樣擾人——他以前住的豪宅可
是房門一關上就安靜的很。
吳家齊並未硬性規定他的作息起居,若他打電玩太晚睡、隔天賴床遲到,吳家齊也隨便他
,起初一兩次真的不是故意,看到這人彷彿無關痛癢,讓他反而想要測至吳家齊的底限。
忘記是第三還是第四次,還是班導打電話來?總之吳家齊只是淡淡道:「需要人叫你起床
,前一晚要跟我說;如果是不想念書,看你要在家自學自修還是直接去打工,老實跟我說
一聲就行,休學手續需要監護人簽名。」
他抿著嘴沒有正面回答,靜默兩秒後問得有些挑釁:「如果我以後成年了想搬出去呢?也
是跟你說一聲就行嗎?」
「……不,」男人頓了一下,說:「如果你成年了,我就不是你監護人,到時候你想不說
一聲就走,都看你高興。」
所以我對你來說這麼無所謂嗎……搞了半天,吳家齊沒有如他猜想的那樣動怒,蕭淙雲反
而隱隱惱怒起來。
事後回想,當時的自己真是幼稚又中二。
會惱怒……其實是因為當時自己已經有點喜歡這個人了吧?
3.
真正確認自己的心意是因為那次他偷聽了吳家齊的電話,還被事主當場抓包。
男人不是交遊廣闊的個性,平常就連手機都很少響,或許朋友也不多?但家中市話在這半
個月內響起的次數委實多得讓他起疑。
電話在不同房間裝有分機,他偷聽過幾次吳家齊與人通電話。
他自認反應機敏,從不覺得對方會發現,就算被發現,男人的個性溫吞遲鈍,應該也不要
緊?
來電的人並非每次都是同一人,卻都是為了同一件事,懷著相同目的:
我們和他有血緣關係,會比你更照顧他、更愛他,淙雲現在無依無靠我們也很心疼——
起初幾通都是這樣溫和有禮的對話,接下來數日,這些關心開始走味變調:
獨居的男人照顧一個半大不小的男孩子,這樣……傳出去對大家都不好啊——
我說啊,你霸著我們淙雲也太久了,是不是虐待了我們家淙雲、怕他跟我們這些長輩說呢
——
吳先生,你是不是以前就有拐小孩的前科呀?想想都噁心,這麼禽獸不如的事——
吳先生,你長得不好看交不到女朋友,吃相也不要太難看,錢收下,小男孩到處都有,再
找別人就是了,鬧上法院大家都麻煩——
……他在分機那頭聽得怒不可遏渾身發抖,捏緊了話筒不確定是如墜冰窖還是恨火延燒,
是誰吃相難看?是誰別有居心?
說什麼愛、說什麼照顧——
知道他名下有數筆父母為他準備的信託基金,現在才說這種話,事發當時正需要援手的時
候,人呢?根本只有吳家齊一肩擔下各種瑣事,面對他暴躁易怒的脾氣。
怕他被虐待?何以他住進對方家中這段日子以來,那些所謂的親戚對他從無聞問?
收留他的人有沒有結婚、長相如何、是否單身……他媽的干你們屁事!
他張嘴準備回敬,一隻手伸過來拔掉了分機電話線。
自然是吳家齊。
這屋裡除了他們倆再無別人。
他已顧不得偷聽電話被當場贓住,當初以為不會有的羞愧如今爬上他雙頰,他卻壓抑不下
滿腔不平吼出來只想發洩:「你幹嘛拔電話線!」這人明知道他是想幫腔卻刻意不讓他幫
!「為什麼?!為什麼不反駁?!他們把你說得這麼難聽!」
「他們……說得確實很不好聽。」吳家齊等他吼完,開口時也有些乾澀,「……所以呢?
」
什麼所以……他跟不上男人的思維脈絡,只能靜聽下一句:
「所以,你想我跟他們一樣罵回去嗎?還是,你想跟他們一樣?」
他張口欲言說不出話。
或許也無須說話。
他已經明白,那些可笑的人嚷得多麼誇張多麼大聲、表現得多麼激動多麼呼天搶地的心疼
心塞心痛心揪,比不上這個人安安靜靜看他的一個眼神。
4.
「痛苦會過去。」
似曾相識的言語讓吳家齊轉過頭正視著說話的青年。
扛著攝影器材上山,結果一個失足讓吳家齊跌進了醫院病房,剛開完刀釘了鋼釘接回手臂
,醒來時,在外縣市念大學的青年已經坐在他身邊,帶了換洗衣物、還有病人適合吃的清
淡粥品。
痛苦會過去,美會留下——他曾對被迫扛著攝影器材與他一起上山下海的少年這樣說過,
只是蕭淙雲當時嗤之以鼻。
看看現在,當真風水輪流轉,吳家齊做好心理準備,抬眉準備聽自信沉穩的年輕人講出下
一句。
然而他忘記蕭淙雲一向不照劇本來。
蕭淙雲頓了頓,說:「痛苦會過去,我會留下。」以前他總擔心在這人眼中自己只是個少
不更事的小鬼,他忍到成年;怕自己各種意淫幻想嚇壞這個一板一眼又認真嚴肅的傢伙,
他忍著考上外縣市的大學避免自己哪天克制不住衝動;忍到現在讓這傢伙一個人獨居出了
意外,現在他不想再忍耐了。
氣氛應該要很感動,可是這種脫稿演出讓吳家齊忍不住想笑。
結果他就真的笑了。
「……靠!」前一刻自信沉穩的年輕人馬上說出不雅單字。
根據多年相處經驗,吳家齊猜,這是蕭淙雲表達害羞的意思。
5.
交往之後,他終於能坦然跟吳家齊聊聊以前的事。
人生遭逢大變,當時他內心封閉,對吳家齊也稱不上認識,難免產生防備心態,在律師找
上門來、知道父親留給自己幾筆成年後方可動用的基金後,顧忌更深。
連有血緣關係的各路親戚都把自己當球踢,一個和父親很少往來、甚至沒怎麼聽過的『吳
家齊』,又會安什麼好心?
這個人,是有所目的的對我好嗎?
「你不問問我信託基金的事嗎?」那天結束一對一談話,送走律師後,他問埋首整理照片
電子檔的吳家齊。
「為什麼要問?」吳家齊頭在電腦螢幕後,連抬一下都沒有,「你想……找人討論?那可
以找陳律師,我看他挺專業的。」
「我……算了。」他在開口的那瞬間驚覺到,原來吳家齊對這件事的冷淡與不表意見,同
樣讓他受傷不已。
「……這真的不能怪我。」聽他說起往事,吳家齊舉起雙手,十分無辜:「你當時整天都
一臉怕人跟你騙財的防備表情啊!我想你夠大了,有什麼想瞭解的可以問律師,再不然你
好歹會上網google……」
「當然怪你了,」他瞪他,「你騙我的,豈是錢財那麼簡單!」
6.
蕭淙雲討厭有人提起他們之間的年齡差距。
他不喜歡同儕用略帶戲謔的口吻評論吳家齊,彷彿吳家齊長他幾歲(正確來說是十二歲五
個月又七天)是某種恐怖疾病,也討厭他們用各種隱晦或露骨的表達方式取笑並看衰他們
的關係。
偶爾,吳家齊也會不可避免地踩到他的火藥庫。
雖然吳家齊並沒有任何惡意,甚至沒有提到他們相差幾歲,只是在朋友面前說起他們都喜
歡音樂,並且笑著描述一人小時候聽的是walkman放錄音帶,一人聽的是mp3 player。
「為什麼不能提?我確實年紀比你大。」
「……就是不喜歡。」
「那你想怎麼辦?」吳家齊想了想,問:「把所有標有我們出生年月日的證件文件通通毀
屍滅跡?」
「毀屍滅跡幹嘛?還得花錢花時間跑行政機關重辦!」他才沒那麼呆!口吻依然兇惡。
蕭淙雲覺得這傢伙真是越老越可惡了。明明就知道他為什麼生氣,他在意的從不是那些證
件上的數字,而是大家的嘲笑與不看好,吳家齊明明都知道,卻還是跟他打各種太極與馬
虎眼。
更可惡的還在後面——
「他們認為我老了就老了吧。」有一回他又為類似的事情發了脾氣,吳家齊趁著四下無人
,捏了捏他的手,說,「難道你還想親自跟他們證明我有多年輕嗎?」撫摸輕輕的,從手
指手掌一路往上到他穿著短袖露在外頭的結實臂膀。
那表情可真他媽無辜。
蕭淙雲真心覺得自己臉皮該再練得厚一些。
7.
他們的戀情很美好,只是他們的生活中三不五時還是會冒出一些搞不清楚狀況的白目。
吳治憑就是其中之一。
「雖然家齊名義上是我哥,但我們其實沒有血緣關係。」吳治憑說著,在他對面坐下,打
開平板研究今早的股市行情。
是喔,然後呢?腦子裡瞬間充滿各種不以為然,蕭淙雲的口吻倒是興奮得十分應景:「哇
,好巧喔。」笑容可掬咬下三明治,嘴巴塞滿食物,嗓音倒很清晰:「就像家齊名義上是
我的養父,但我們其實也沒有血緣關係。」
「只是想,或許你會覺得奇怪,為什麼明明是一家人,但是家齊很少提到我。」吳治憑微
笑:「有些比較特別的人事物,家齊不會隨意和任何人分享。」
「我懂。」蕭淙雲也笑。做為一個決定修身養性的好青年,他完全理解吳治憑想說什麼:
「我也不喜歡隨意聽任何人說些幼稚又無聊的廢話,哪怕他自己覺得很有趣。」
※
當他把早餐的杯盤收進廚房裡時,看見吳家齊站在一旁,眼神和煦。
「我覺得你剛剛應對得挺好的。」
看來吳家齊是都聽見了。他自認方才的交談沒對誰不禮貌,就算真有不禮貌也只是剛好而
已。他的脾氣較之青春期時已多有收斂,卻不代表他面對挑釁有必要處處退讓。
「只有口頭獎勵?」聽吳家齊這口吻,莫非還真把他當小孩了?不是都說人越老聽力會越
退化嗎?怎麼這傢伙的耳力看似越發靈光?他哼聲挑眉:「真的想獎勵我的話,你知道該
怎麼做。」
難得聽見蕭淙雲主動要求些什麼,吳家齊靜了兩秒睇著他,蕭淙雲竟也面不改色回望,不
像十多歲時那樣會惱羞成怒或臉紅。
吳家齊搖頭嘆氣,「你這人啊,真不能誇……」身影卻緩湊上前與他貼在了一起。
8.
吳治憑錙銖必較心眼小,早上發生的事,中午吃飯時還耿耿於懷,一張臉臭得像是誰欠了
他幾百萬。
若非下午要一起同行跑客戶,那臉色難看的連好脾氣的張國恩也不想和他同桌,本想找藉
口開溜獨自一人去吃飯,還是邵子嘉眼尖把人攔住,團體行動好過各自分飛還要重新會合
,浪費時間。
「別人惹你了,我和國恩可沒惹你,下午還要見客戶,你那張臭臉端給誰看?」
終於等到友人關切他的心情,吳治憑將兩人對話原封不動說了遍:「哼,一個比我小十歲
的傢伙,也敢說我幼稚!」
吳治憑氣在頭上時,格外陰險記仇,張國恩避之唯恐不及,乾脆悶不吭聲,只顧扒飯;還
是邵子嘉中肯,瞟了事主一眼,語氣沉穩持平,內容卻涼薄的一針見血:「跟個差十歲的
小朋友計較一上午,你若不幼稚,難道是兄控?」
吳治憑當然打死不承認自己兄控。
「你的確不像。照我看,你只是受不了你哥不像其他人那樣事事依你,你臉上掛不住,所
以才各種任性發作。」有時後明明是朋友,說起真話來特別犀利:「說穿了就是賤骨頭,
順你的意你都當別人是屎是渣,像你哥那樣不冷不熱對你,你就氣急敗壞。」
吳治憑也不否認,只是瞪著邵子嘉恨恨道:「幹,你嗆我嗆夠了沒?」
顯然還沒:「『我是弟弟欸!讓我一下錯了嗎?』,你一定常常這樣想吧?」
吳治憑哼了聲沒說話。
雞腸鳥肚的他有冤必報,他已想好無數種手段要對付那個乳臭未乾卻好膽敢嗆他的小伙子
蕭淙雲——半夜打電話過去找老哥聊天,假日大清早去拜訪、甚至借住,時不時就辦個只
有吳家人的家庭聚會也很不錯……
吳治憑當時並不知道打擾人戀愛會衰十年,甚至連本身的戀情都會跟著不順遂。
自然,世間也沒有早知道。
等吳治憑真命天子出現的時候,吳治憑懊悔已遲。
但這都是後話了,在蕭淙雲與吳家齊的故事中,吳治憑的種種一點也不重要。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