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餐時間,蕭井然開車載了蕭父和齊實到餐廳和徐言會合。他們要為蕭父慶生。
被求婚的話題自然是不能避免的。能看見兒子結婚,蕭父是開心極了,一見
到徐言便說個沒停。
「我想讓小實做井然的伴郎,他最適合。」
齊實笑得燦爛,「當然好囉,伯父要是找別人,我會很受傷的。」
「那,伯父。」徐言牽了蕭父的手,眼底滿是期待,「我也當他伴郎好不好
?」
蕭井然以為她在開玩笑,轉頭卻看見徐言眼底的認真。
「我也是井然最要好的朋友,可以嗎?」
被她這麼一問,蕭父愣了一會,忍不住朝蕭井然看去,「井然覺得呢?」
「徐言能當伴郎的話,我會很開心的。」有摯友陪伴,他當然樂意。
聽見兒子這麼說,蕭父便放了心,「我去問問溫家人,他們不介意的話,當
然好。」
婚禮訂在隔年六月。日期確定後,許多事前準備工作便接踵而至,蕭井然的
日子是忙上加忙。
幸好他和溫宇寧有共識。宴客地點、喜餅、喜帖樣式、婚禮風格,這些很快
地都決定了。婚紗倒是花了些時間討論,彙整新人與雙方親友的意見後,才
選定婚宴當天的服裝。
挑選禮服那天徐言和齊實也在,蕭父也樂得輕鬆。他相信年輕人的眼光,尤
其是徐言,那女孩品味一向好。
決定西裝款式後,徐言為蕭井然拍了一張試裝照,傳給齊實,讓他們選伴郎
服時有個依據。
忙著又到農曆年節。齊實在年假前出了趟國,他們因此反常地在年節後才到
小廟捻香。
此時的寺院只有他們兩人,空曠又安靜。走在寺前廣場上,甚至還能聽到些
回音。
「從剛認識你就每年來拜,拜到你都要結婚了。」
齊實數了數量足夠的線香,用點香器點燃,揮揮手將火搧滅,才遞過來。
蕭井然喜歡和男人共享這樣的習慣。當年齊實帶他來時,雖然沒特別交代過
什麼,但他早已決定不和別人來這裡。
菩薩,請保佑齊實健康、平安、快樂。十幾年來,他都暗自為身旁的男人祈
禱。
這是我喜歡你的方式,我只能用這種方式喜歡你。下山時,他走在齊實後頭
,看男人那清瘦的背影,莫名地感到寂寞。
「蕭井然。」
還胡思亂想時,眼前的男人突然出聲叫他。
「過年前我不是出了趟國嗎?是去考試了。昨天放榜,考上了。」齊實沒回
頭,也沒等他回應,接著說了下去:「四月開始要到日本讀碩士,希望兩年
能念完。會不會留在那工作,就不知道了。」
走到石梯的盡頭,沒了樹蔭遮蔽,陽光直射到他們身上,曬得衣物也發暖。
蕭井然下意識地搓手,他才發現自己指尖發涼,是在害怕嗎?自己也說不準。
「你是第一個知道的。不過你結婚時我會回來,絕不放鴿子。」
齊實轉過身,那笑容堪比冬日暖陽,或許要更耀眼也說不定。
但蕭井然還是覺得冷,沒來由地。
「你說的。沒你當伴郎,我還真想將婚期延後。」
像玩笑話的真心話逗笑齊實。蕭井然伸出拳,和他的輕碰了一下。
過了幾週,一個週六午後,蕭井然忙著佈置新添購的家具時,手機響了。
是齊實來的電話,聽上去心情甚佳,問他在不在家。
「我在。你要來嗎?」
「那等等見。如果要帶點什麼吃的喝的再跟我說。」
一個小時過後,門鈴響了。蕭井然開門,看見齊實背了樣東西,手裡拎著將
滿的購物袋。
他接過沈甸甸的袋子,裡頭是自己喜歡的綠茶和零食。像是怕他會吃膩似的
,零食很貼心的鹹甜各半。心頭一暖。雖然沒請齊實順道帶些什麼,他還是
買來了。
「怎麼突然跑來?」
「來送東西給你。」齊實臉上滿是得意,邀功一樣地挑了眉,「你會喜歡的
。」他將背著的那樣東西卸下,遞過去。
是雙肩吉他袋,蕭井然一直想要的。接過來後發現比想像中要沉。
在那瞬間他腦子就熱了。依齊實的性子,裡頭裝的只會是——
「吉他袋是你的生日禮物,裡面還有,快拆開來看。」
蕭井然還沒搞清楚狀況,只聽話地照做。他將上頭綁著的緞帶拆下,拉開琴
袋拉鍊。
果然是一把吉他,深棕色的面板有天然木紋,典雅好看。
看見吉他時,蕭井然就激動了。這是他一直很喜歡的一把琴,今年和齊實去
廟裡拜拜時才聊到它。
「小實……」
「新婚禮物。」男人低笑著輕拍了他的肩,「你要結婚了,想送個禮物給你
。這麼好的兄弟,只包紅包說不過去。」
蕭井然低頭摸著琴弦,沒有回話。
齊實也不在意,接著說:「送琴是有含義的。你最喜歡了嘛,還有,那個…
…」他咳了幾聲,像是要掩飾不自在,「說這好彆扭,不是有一句話嗎?琴
瑟和鳴。」
他抬起頭,見齊實難為情地撓了撓臉頰。
「很夠意思吧?除了當你伴郎,這禮物不錯吧。」他又乾咳了幾聲,「想吐
槽就吐啦,老實說,我剛才說著也彆扭,什麼爛理由。哎反正……」
「小實。」蕭井然打斷了他,深吸了口氣才說:「謝謝,我真的……我很喜
歡。」
「太好了,喜歡就好。你知道嗎?我在路上想了很多,怕你不收啊,或是掏
錢給我,說你要自己買。」為了遮掩彆扭的情緒似的,齊實的話多了起來,
嗓音都有些顫抖。他拍了拍蕭井然的肩,往門口走去,「那我要回公司加班
了,改天見。」
「又加班?你不都快要出國了?」抬起頭,只見男人聳聳肩,匆忙地開了門
、穿鞋。離開前,齊實揮了手向他道別,「要善待它啊。」
蕭井然點點頭,說會的,笑著揮手送走男人。
關上大門後,蕭井然抱起吉他,幾乎是拖著步伐走進琴房。
母親早逝讓他提前學會忍耐,也讓家計和教養責任全落在父親身上。面對為
他盡心盡力的父親,他忍下自己只能愛男人的事實。
父親為自己忍了更多,自己只需要忍耐一件事,不過就是性向。
他早將左胸掏空,填上忍耐,並堅信這能讓自己成長,長成一個讓父親驕傲
的男人。
他以為能平靜地忍一輩子,直到遇見齊實。
那年在河濱公園忍住告白。高中畢業旅行同床,忍下想吻他的欲望。在他難
過的日子,忍耐著以攬肩代替緊緊擁抱。聽他初夜被弄傷,忍下的憤怒和嫉
妒。
十幾年來,他忍住自己的心情,安分的做齊實的兄弟。
這些壓抑在胸膛隨時間發酵,脹得心裡發疼,要將他整個人撐得支離破碎。
蕭井然艱困地換了口氣,下意識地抱緊吉他。
好像這麼做,能感受到來自那個人的體溫一樣。
幾分鐘前的對話、齊實的低笑和難為情的模樣,再次於他腦中浮現。
這次蕭井然終於沒能忍耐,任自己的視線模糊。
緩和過情緒,蕭井然珍惜地收好吉他,開車出門。
往城南駛去的路上,他回憶起第一次到石頭路的經過。
那是高一上學期,第一次段考結束後的週六。上午他去逛了書店,心情愉快
地滿載而歸。回程公車他坐在最後一排,也沒特別做什麼,就塞了耳機聽音
樂,消磨車程。
他總是挑最末排坐,原因是這位子特別高,能觀察車內生態。
五分鐘後,一對男女上了公車,坐在他的前一排。少年提著印有石頭路店徽
的紙袋,坐定後拿出提袋裡的東西看了好久。是一張CD。蕭井然有些訝異,
除了他以外,身邊沒什麼喜歡收藏CD的朋友。
後來他看見少年慎重地用氣泡紙將它包好,放進鐵盒裡,拿出圍巾裹好,才
將它收進背包裡。
不過是一張CD,有必要這麼大費周章嗎?正這麼想,他同時聽見女孩開了口。
「這麼小心謹慎,好像身懷黃金萬兩。」
男孩笑了笑,轉過頭向窗外看,「這是我第一次,沒在父母的同意下買東西
。買的還是家中違禁品。在家裡,能做自己的只有我弟。」
他不禁好奇起那間店,好奇這個少年。
因此他行動了,到那間店去看看,認識了叫大路的店長。
至於那少年,當時蕭井然認為,這只是僅此一次的擦身而過,不可能有機會
了解他的故事。
沒想到就這麼過了十二年。
將車停妥後,他往店面走。推了門,蕭井然聽見熟悉的入店鈴聲,偏過頭便
見到大路的身影。
「叔。」
大路轉過身,看見他的模樣,苦笑著搖了搖頭,「看看我們的新郎官,眼睛
怎麼腫成這樣?」
沒有回話,他不發一語的坐上吧台旁的高腳椅。
「跟你的伴郎有關嗎?」
蕭井然嘆了口氣,點點頭,「他送了我吉他。」
「你一直想要的那把?」大路問,見男人又點了點頭,「真捨得花。」
撐著頭,蕭井然看大路往裡頭走,抱出賽風壺,又拿了磨豆器。
「他說是新婚禮物。」
男人讓他選豆子,他選了夏威夷可那。
大路那手搖磨豆的動作優雅而緩慢,像播放著黑膠唱盤的播放器那樣,有些
復古,又醉人。
「你真是喜歡他好久了,十幾年了?」大路轉過身,換了張專輯。他刻意為
蕭井然選了《delayed》,「緣份真的很神奇,越是想避免的事就會發生。你
不想和他親近,卻還是被他吸引。」
閉上眼,蕭井然沒法反駁。主唱那特別的嗓音撓著他心底發慌。
「即使當初你沒有好奇的找來,還是會在高二時遇上他。感情就是這樣,會
讓你陷下去的,逃也逃不了。」大路拉了張椅子來,點了火煮水,「現在的
你們有緣無份。」
他依然沒睜開眼,將臉埋進自己的掌中。像在哭,但大路知道他沒有。
水滾了。大路起身,將上壺立直,插進下壺裡。蕭井然這才抬頭,靜靜看著
沸水被推進上壺的模樣。
「就像這樣,很容易就把水吸上來。他對你也是這樣。」大路又繼續搖磨豆
機,無奈地微笑,「感情是不可抗力的東西,對吧。」
蕭井然又闔上眼,放空思緒,讓歌聲將自己滲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