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什麼問題,小紀不愛吃蔥啊。」謝亦堯白了魏永嚴一眼。
魏永嚴相當震驚,直覺認為謝亦堯在唬爛他。「沒有吧?小紀做菜都會放蔥,蔥爆料理也
沒少過,幾時不愛吃蔥了?」
謝亦堯冷笑一聲,正要開口,小吃攤老板卻拿大嗓門問魏永嚴:「後面的帥哥要點什麼?
」
魏永嚴還在沈浸在震驚和困惑裡,慢了幾拍才回過神來。「啊?喔……海鮮帝王粥。」
「蛤?」老板傻了一下,連忙指著頭上的看板道:「哎唷帥哥啊,我這裡沒有賣你縮的那
個捏,要點板子上有的啦!」
魏永嚴回過神來,尷尬得要死,連忙將所有品項又看了一遍。「……抱歉,請給我廣東粥
。啊,可以豬肝少一點、玉米多一點嗎?」
「厚啦厚啦,啊蔥要不要?」
「可以多一點嗎?我喜歡蔥。」
「厚啦。」老闆很阿莎力。
「謝謝。」
點好餐的魏永嚴又轉頭去問謝亦堯:「喂,你會不會是記錯啦?我印象裡小紀不討厭蔥啊
。」
「我認識小紀超過十五個年頭,他喜歡不喜歡,你覺得你會比我清楚嗎?」謝亦堯低頭掏
皮夾,然後接過小吃攤老闆遞來裝著兩碗粥的塑膠袋,付帳找零。
魏永嚴咬咬牙,還想繼續追問下去,謝亦堯卻突然問魏永嚴:「喝不喝咖啡?」
「……不太喝。」事實上魏永嚴是喝的,但是只喝自己買的咖啡機和咖啡豆磨出來的咖啡
。不過他直覺要是把這件事說出來,大概又要換來謝亦堯的嘲諷,乾脆說自己不喝來得省
事。
「很好。」於是謝亦堯拜託小吃攤老闆幫個忙,將他的兩碗粥和魏永嚴的特製廣東粥一併
保溫,然後領著魏永嚴來到三步開外的連鎖咖啡廳。
週末傍晚,連鎖咖啡廳的人潮依舊,但他們幸運地找到一張兩人位的小桌。謝亦堯點了杯
冰咖啡,而魏永嚴不好佔著位子不消費,就點了杯最便宜的熱可可。
「你到底想幹嘛?我們的交情沒有好到可以一起喝咖啡聊天的程度吧。」魏永嚴臭著臉喝
了一口熱可可,過分甜膩的味道讓他皺起眉頭,嫌惡地將馬克杯推到一旁。
「我本來以我們在路上談談就好,不過我發現你實在愚蠢到讓人看不下去,只好來促膝長
談了。」謝亦堯不受他的臭臉影響,拿吸管在塑膠杯裡戳著冰塊玩。「我有時候真的很懷
疑你到底是怎麼拿到獎的,難道評審的眼睛都是瞎的?你知不知道作為一個好演員,必備
的條件是什麼?」
「你什麼時候改行教演戲了我怎麼不知道?謝導師。」魏永嚴諷了一句。
謝亦堯不為所動。「好演員對於人的觀察必須要是深刻的,而且對於他人情緒、想法和感
受的揣摩要比一般人來得細膩,否則演起戲來就是四不像,只是在念劇本而已,一輩子都
是三流的命,拿影帝這種夢話也要等睡著了再說——不過那些條件呢,你都沒有。你就是
空有一張臉,還有旁人沒有的運氣而已。」
這番話可真是尖銳刻薄。魏永嚴放在桌下的手慢慢握成拳頭,很想把那杯難喝的熱可可潑
到謝亦堯頭上。
謝亦堯衝著魏永嚴露出個無辜的笑容,講出口的話卻非常戳人心窩子。「如果是你來演謝
家投資的電影,我一定壓著導演換人。《十年之癢》不過是剛好讓你挑到一份適合的劇本
罷了,你那也不叫演戲,叫做本性發揮,毫無演技可言,好劇本給你演簡直是糟蹋。不然
為什麼在十年之癢後你就再也沒有演過任何一部能拿獎的作品?」
魏永嚴的拳頭捏得很緊,但聽著聽著,胸中的那股邪火卻慢慢平了。
因為他知道謝亦堯的話是實話。
《十年之癢》的成功確實是個意外,一開始沒人預期它能夠大賣。這部電影只是個小成本
製作的小品,講的是一對結婚十年的夫妻,感情走入平淡後發生的一連串故事,沒什麼驚
人的卡司,導演、編劇、演員甚至攝影團隊都不是業界頂尖的,就連上映的檔期都不漂亮
,只不過是為了一圓某位投資人有感而發,想拍一部電影來描寫遇到婚姻危機的男男女女
而已。要不是這樣,電影主角的位置壓根也輪不到魏永嚴一個徘徊二線的小咖演員來擔當
。
但事情就是這麼神奇,這部電影因為深刻描寫出婚姻觸礁時的情狀,劇情及角色太過貼近
現實,竟意外地引起廣大的回響,不僅捧紅了劇組和男女主角,魏永嚴也因此一舉拿下最
佳男演員獎。
然而不知道是幸或不幸,這部電影裡頭男主角的角色太過適合魏永嚴,幾乎就像是照著他
這個人量身打造的,不管是性格還是行為都驚人地相似,這給了演技沒什麼經過磨練的魏
永嚴極大的便利,演起來毫不費勁,甚至也沒花上什麼心思去揣摩角色的心境,平淡順利
地就完成了拍攝,完全是超常發揮。
只是在《十年之癢》後,兩年多來,魏永嚴未曾再有過亮眼的表現。
他的知名度依舊,但出色的作品卻付之闕如——事實上,這也是魏永嚴高度配合經紀公司
炒作的原因之一,畢竟他自己比誰都要清楚,沒有經紀公司替他經營,演藝圈後浪推前浪
,只有一部代表作的他不可能在這樣的情況下,繼續維持影帝的知名度。
魏永嚴最大的問題,在於他不太會揣摩別人的心境,對他人情緒的同感很薄弱,所以演什
麼都「像是魏永嚴」,演技上一直難有突破。
其實憑良心講,魏永嚴算是個很敬業的演員,勤奮誠懇,知道自己不足,所以這幾年來他
一直持續地在進修演技相關的課程,起碼已經不再是素人出身的二線演員的水準,演戲時
乍看之下還挺有模有樣的。但要說成為一流演員,那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
所以他不反駁謝亦堯。雖然他個性不好,但還不至於因為人家說出真相就惱羞成怒。身為
演員,這點專業和風度魏永嚴還是有的。
不過這些都是魏永嚴的私事,而他認為自己並沒有向謝亦堯說明的義務。
「如果要討論我的演技或談合作的話,我可以給你我的經紀人的聯絡方式。」魏永嚴平淡
地回了一句,掏出名片夾遞了張經紀人的名片給謝亦堯。
謝亦堯接過名片,直接揉成一團丟到一旁。
「知道為什麼你演戲一直都是演自己,演其他人怎麼看都四不像嗎?」謝亦堯托著下巴,
笑得很涼。「因為你大少爺一輩子都過得太順遂,沒經歷過挫折,人生沒有皺褶,所以你
不知道其他人的人生是怎麼樣、又是怎麼想的,所以你沒辦法將自己代入劇本裡的角色。
講白了,你就是一直只活在自己的世界裡。」
魏永嚴抿起唇不作聲。這其實是老調重彈了,魏永嚴的經紀人和演技導師也不只一次和他
說過這問題,但他就是天生沒有配備這項技能,訓練什麼的說來簡單,做起來又談何容易
?
謝亦堯忽然話鋒一轉。「說起來,你對小紀家裡的情況知道多少?」
魏永嚴愣了下,誠實答道:「小紀只說過他國小二年級時,父母就出車禍過世了,之後就
一直在叔叔家住到高中畢業。他和叔叔嬸嬸的關係好像不怎麼親密,也沒什麼提過他們的
事,所以其他更多的我就不知道了。」
「什麼不怎麼親密,根本糟透了。」謝亦堯嘖了一聲。「小紀的叔叔對小紀的爸有怨言,
所以連帶的也不怎麼喜歡小紀,覺得他就是個累贅。雖然看在小紀的爺爺奶奶的份上不會
明目張膽地折騰他,但是每天擺臉色和冷言冷語是少不了的。具體的我們就不說了,總之
就是拿他當出氣筒,而且對他和對堂弟堂妹的差別待遇非常明顯,所以直到上了高中,小
紀都是個不怎麼有自信,甚至是有點畏縮的人。」
魏永嚴想像了一下有人對紀盈軒擺臉色的畫面,頓時覺得非常不高興,有股想揍人的衝動
。
謝亦堯嘆了口氣。「小紀為了在這種精神暴力之下求自保,從小就養成了看人臉色的習慣
,非常擅長判斷別人的情緒。而且他為了不讓叔叔嬸嬸說他是吃閒飯的,幾乎是把所有能
做的家事都包了,一方面也是因為年紀小,沒什麼能拿來討人歡心的本事,久而久之,照
顧人幾乎就成了他的本能。」
魏永嚴聽得心都快揪起來了。就算是謝亦堯的挑釁和尖銳言詞都沒能讓他這麼憤怒。「他
的叔叔嬸嬸是怎樣?欺負個小孩子有意思嗎?他爺爺奶奶不管嗎?」
「反正就是些上一代的恩怨……我是聽小紀說的,他自己也只知道皮毛。」謝亦堯又嘆了
口氣。「簡單來說就是,小紀他爸當年為了娶他媽,跟家裡撕破臉後遠走高飛,本來應該
由他接手的家業也丟在一旁,最後就落到了他叔叔頭上。乍聽之下是好事,可是他叔叔當
時本來已經要去美國的大公司任職,拿到了offer一切都安排好了,他嬸嬸還把工作辭了
要一起去美國,這下因為他爸的關係,人生的計畫全部被打亂了,接了本來不想接的家業
不說,還要在對方死後幫忙養育小孩,不趁機報復就不錯了,能有好臉色才奇怪。」
這下魏永嚴也不知道該作何評論了,只能虛虛應了一聲,心裡倒是有點酸酸的,因為這些
事情紀盈軒從來沒跟他說過,也從來沒抱怨過被叔叔嬸嬸擺臉色的事。
……好像……有點被排擠了?魏永嚴不太舒服地想。
「喂,知道我為什麼跟你講這些嗎?我可不是要跟你敘小紀的舊啊。」謝亦堯拿指關節扣
著桌面,喚回魏永嚴的注意力。
「啊?不然你要說什麼?」魏永嚴下意識回了一句,換來謝亦堯響亮的一聲嘖舌。
謝亦堯豎起食指。「第一,麻煩你學會觀察別人的心情和感受。小紀對你瞭若指掌,幾乎
什麼事都依你,你卻除了表面的喜好外看不到他更深層的東西,才會交往十年卻連他吃不
吃蔥都不知道。不知道怎麼做的話,請跟小紀學習。」
不等魏永嚴開口,謝亦堯又加上一根中指。「第二,小紀是個傻孩子,因為家庭的關係總
是習慣全盤付出,自己想要什麼卻又說不清楚,被人吃乾抹淨還幫忙數錢,也不懂得替自
己爭取。你過去的愚蠢行徑我不追究,但從今天開始,請你好好對待他,不要再把他的付
出當成理所當然,也不要再讓他難過了。」
「……不用你說我也知道。」魏永嚴知道他指的是什麼,澀著嗓子應了一句。
「不,我不說你才不知道。」謝亦堯輕哼。「小紀拿他在那種環境下磨練出來的貼心對你
,結果你是怎麼對他的?要不是小紀攔著,我早就揍到你哭著找媽媽了。我今天讓你體會
一回小紀小時候遭遇過的精神暴力,讓你了解一下他的貼心是怎麼養成的,感覺怎麼樣?
」
魏永嚴默不作聲。
「你的那些花邊新聞,我看得都想給你幾巴掌。你有沒有半點身為一個有家室的人的自覺
啊?小紀的感受你想過沒有?還是你都拿『這是工作』來搪塞他?與其走那些邪魔歪道,
不如好好增進自己的實力才是。你捫心自問,你走上演藝這條路的初衷,難道是專門為了
讓小紀難過嗎?」
魏永嚴雙唇微張,心裡又酸又澀的,先前散去幾分的愧意一下子又翻騰了起來。
他望著謝亦堯,突然發現自己壓根從沒好好認識過這個人,不然怎麼會到今天才知道,這
個看上去輕浮又玩世不恭的人,其實意外地嚴肅又認真?
那樣的針鋒相對,言詞刻薄的批判,甚至長篇大論地說著小紀的故事,都只是為了繞個大
圈子來點醒他,要他對小紀好一點。
相比之下,自己這個正牌男友居然還要靠一個外人來提點,簡直糟得無地自容。
「喂,我可以問你件事嗎?」魏永嚴望著謝亦堯,對方正低著頭吸乾最後一口冰咖啡。「
你是不是……喜歡小紀?」
謝亦堯抬起頭來,沉默片刻後,難得露出個不帶任何嘲諷意味的微笑,乾乾淨淨的,掛在
偏艷麗的五官上,看著竟然有幾分天真。「是,我從高中就喜歡他了。」
魏永嚴居然有種鬆了口氣的感覺。這個問題的答案其實顯而易見,要是謝亦堯否認了,他
才會覺得更頭大。
如果不是喜歡,誰會費了這麼大的勁,就為了點醒他這個榆木腦袋的失職男友?
「那你為什麼要幫我?」魏永嚴忍不住又問。
「因為小紀愛你啊。」謝亦堯聳聳肩,一把捏扁了只剩下冰塊的空塑膠杯。「要不是我大
學去美國念書,現在絕對沒有你在這裡跟我囉嗦的份,不過錯過就是錯過了,我不做那種
橫刀奪愛的事。而且要是我這麼做了,小紀總有一天會恨死我的。」
在魏永嚴複雜的目光中,謝亦堯露出個惡作劇得逞的笑容,輕飄飄地又補了一句:「話說
回來,你知道嗎?其實病房的門是不能上鎖的,不過看你那麼緊張的樣子,我就覺得舒服
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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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點一點來復健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