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而言，城市的河邊經常聚集著被城市所排除的異物。那些鐵皮屋、保麗龍箱盛裝
的黑土、竹竿搭建的斜架子、以磚瓦搭建的矮房，以及那些遠比城市內近乎苦修的而存在
的行道樹要來得張狂樹叢及雜草。延伸到都市外的高架橋快速道路，則橫越了這些異物，
以巨人之儀，成為人們在此張望天穹時無可抹去的印象。
　　但在這週，河邊有大批大批的人群湧入巨人與河之間的夾縫。他們歡快的戲息夾雜著
炭火與食物的香氣，搭乘著各式各樣的交通工具來到這裡。他們走走停停，撿了個喜歡的
地方就在此短暫駐紮，升起火煙，拆開各式生鮮飲品和簡便餐具的包裝，各就個位。也有
人還帶著喇叭、音響、沖天炮、仙女棒，炸得平時可見的水鳥和野貓野狗像是全都閃入樹
叢深處，不見蹤影。
　　這樣想的話不禁覺得牠們有點倒楣。顏嘉愷想著，一手拉著何欣亞以免在人群中走散
，另一手還提著大型塑膠袋。肩上的大背包沉甸甸地伏貼在背上，又重又熱。餅乾和主廚
到底在哪裡啊？
　　「看到了，在那邊。」何欣亞的聲音從身後傳來，顏嘉愷順著何欣亞指著的方向望過
去，看到餅乾正在大力搖晃著手臂。他鬆了一口氣，答應著走過去。主廚已經升好火，餅
乾接過顏嘉愷背著的東西，轉身就看著何欣亞身上的衣服：「嗨，小綠，你帶的是什麼？
青椒？絲瓜？」
　　「是櫛瓜，最近種出來的，」何欣亞有點不好意思地拉了拉衣角，「我只有這件綠色
的衣服。」
　　「太好了，這樣我們晚上就可以吃點蔬菜。你呢？」餅乾轉頭看著顏嘉愷身上黑白相
間的T-shirt，「你是帶斑馬肉喔。」
　　「你才斑馬，」顏嘉愷看了一眼主廚手上的刀子，把「你全家都斑馬」這句話給吞到
肚子裡去，「我帶的是米血和魚丸啦。」
　　「沒壞掉吧？」
　　「我有這麼笨嗎？」
　　「我對你保存食材的技術一點信心都沒有。」餅乾打開袋子：「哦哦，你居然有保冰
欸，真不錯。」
　　顏嘉愷得意洋洋，趁著餅乾轉身，向何欣亞使了個眼色表示感激。何欣亞在暗中笑著
擺擺手。冰袋和小冰桶都是兩天前何欣亞另外向園區阿姨借的。天氣這麼熱，你帶海鮮製
品，還是一起冷藏比較好，我順便幫你借吧。顏嘉愷本來還嫌麻煩，現在當然不可能說出
來。他看著餅乾的白色上衣，「啊你是帶什麼？」
　　「嘿嘿，我帶麻糬。」
　　「幹，作弊啦。」
　　「哪有！」餅乾抗議，「你們這群人吃烤肉都不吃甜點的，我當然要帶麻糬來烤。」
　　「那主廚呢？」顏嘉愷看著主廚也穿白色，「你該不會也帶麻糬吧？」
　　「下午捏好的飯糰。晚點可以烤來吃。」
　　「怎麼你們都這麼聰明。」顏嘉愷很不甘心：「早知道我也帶白色的食材就好。」
　　「什麼白色的食材？」維尼的聲音在顏嘉愷背後響起。她一身俐落黑色套裝和低跟鞋
，手上一個不小的深藍色帆布袋，「麻煩老闆了，牡蠣和干貝。也有幾顆生蠔，醬汁也在
裡面。」
　　餅乾樂得不得了，「不愧是維尼。出手就是尊爵不凡。」
　　「老闆別開我玩笑了。我今天才是來拜見老闆手藝的。」維尼微微一笑，同時看著顏
嘉愷狐疑的表情：「幹嘛？」
　　「你的dress code呢？」
　　「在這裡啊，」維尼從雪白領口掏出珍珠鍊墜，「牡蠣也是會有珍珠的啊。」
　　「哦──，」顏嘉愷算是折服了，「牡蠣的珍珠值錢嗎？」
　　「如果今晚吃到珍珠有就送你，如何？」維尼笑著說：「你去賣就知道了嘛。」
　　顏嘉愷總覺得這句話別有用意，正要回嘴，卻看到K也走過來。「嗨卡卡。喔，維尼
今天也是這麼漂亮。你們在聊什麼？」
　　「賣珍珠。」顏嘉愷回頭，看著K身上鐵灰色的衣服，「你帶什麼？」
　　「蝦子。」K笑著說，「這種場合當然要來點帶殼的啊。」
　　顏嘉愷想起K出神入化的剝蝦技巧，不禁點頭：「拜託這次要教我剝蝦子。」
　　「誰不會剝蝦子？你？」維尼狐疑地看著顏嘉愷，顏嘉愷頂了回去：「當然會，只是
K真的很神，單手剝蝦。」
　　「好像有聽說，」維尼笑著說，「我也要學。」
　　「可是蝦子不是應該是橘色的嗎？」顏嘉愷看著K的衣服，K笑著罵：「你沒看過生的
蝦子？」
　　「有啦，只是一下子沒想到……」顏嘉愷回頭，發現何欣亞不知何時已經不見人影
。「餅乾，欣亞呢？」
　　「剛剛他接到林醫師的電話，說要過去帶他，可能要等一下吧。哦，在那邊。」
　　何欣亞慢慢領著林醫師走過來，林醫師笑著向大家道歉：「不好意思，晚到了。」
　　「別這麼說，」餅乾慌忙接過林醫師手上的東西，「您走過來會不會很累？」
　　「還好還好，上個月園區才舉辦健行活動，我可沒掉隊。」林醫師一邊和維尼打招呼
，一邊開心地看著烤肉架，「哇，好豐盛啊。」
　　「林醫師帶了什麼？」顏嘉愷看著林醫師的橘紅色POLO衫，「我猜不到欸。」
　　「猜？」
　　「啊，」何欣亞慌忙解釋，「抱歉，林醫師，我忘了跟你說有dress code。」
　　「什麼是dress code？」
　　「就是，大家今天穿的衣服是有主題的，今天的主題是食材的顏色。」何欣亞尷尬
地說，「我忘了跟林醫師講這件事情了。」
　　「哈，原來如此。」林醫師笑了，指了指餅乾出手上的袋子，「那我還蠻幸運的，我
出門前想說順便帶柚子，應該會有人想吃水果吧，就順便把人家送我的幾顆紅柚帶來囉。
啊，我老婆幫我醃的雞腿肉也在這裏面，我不知道她用什麼料醃的，也有點柚子味。」
　　「太棒了。」餅乾滿足地收下袋子，「好棒的中秋節，作為主辦真是太有面子了。
」
※
　　中秋烤肉會到很晚才結束，大家幫著彼此收拾，最後才一一道別離開。相較於他們來
的時候，河邊的人也少了很多。炭火爆裂的聲音變得明顯，甚至有點寂寞。遠方有人帶了
吉他來，正在自彈自唱。顏嘉愷牽著何欣亞的手，兩人慢慢沿著河邊往停車的方向走過去
。
　　「你今晚這樣吃還行嗎？」顏嘉愷轉頭看著何欣亞，「有不舒服嗎？」
　　「沒事的。」何欣亞抱著許多東西，「我有克制，要是吃太多了，明天真不曉得還能
不能起來。」
　　「主廚真是拚了。」顏嘉愷笑著說，「拼命餵飽大家。我也好飽。」
　　「可是很滿足。而且我好像很久沒看到林醫師和維尼這麼開心。」
　　「真的，維尼最後還把鞋子脫掉直接坐在草地上，你有看到嗎？我還看到林醫師剝柚
子快得跟什麼一樣，好猛。」顏嘉愷回想當時自己被嚇了一跳，隨即又笑著搖頭：「結果
維尼學會了K的單手剝蝦，我沒學會，剝出來的蝦子還是好醜。」
　　「你喜歡蝦子？」
　　「其實沒有特別喜歡。」
　　「嗯，真巧，其實我也是。」何欣亞笑著說。兩人走近何欣亞的開的車，把東西放回
後座，才一左一右上了車。何欣亞抬頭調整後視鏡的位置，準備發動引擎的前一秒，顏嘉
愷打斷了對方的動作。
　　「怎麼了？」
　　「你介意我身上有各種味道嗎？」
　　「不會啊，」何欣亞搖頭，「我就算有潔癖，也還不至於到了想把你丟在河邊自己開
車回家的程度……」
　　「我不是說這個。」顏嘉愷伸長手臂，輕輕將何欣亞拉過來，「你介意我身上有各種
味道嗎？」
　　何欣亞低頭想了想：「那要看你想做什麼。」
　　「是嗎？那，你不行的時候，記得要阻止我。」顏嘉愷吻住何欣亞的嘴唇，有淡淡的
鹹味。他細碎的吻從嘴唇往旁邊延伸到耳際，而聞到何欣亞的衣服上有炭火和烤肉的味道
。皮膚上也有嗎？顏家愷想著，小心地舔了口何欣亞的後頸。
　　「不行，」何欣亞慌忙阻止：「我流了一天的汗。」
　　「只是汗而已。」顏嘉愷低聲笑說，「我吃過更多東西喔。嘿，你現在聞起來好像也
可以吃的樣子，你知道嗎？」說完，他再次吻住了何欣亞的嘴，趁著彼此喘息的空隙，「
隔著衣服碰你，可以嗎？」
　　「不行……」
　　「真的？」顏嘉愷蠢蠢欲動，看著何欣亞動搖的模樣，「真的不能現在吃你？」
　　「……下次，好嗎？」何欣亞低聲說，像是在求饒：「我現在會分心的。」
　　顏嘉愷點點頭，改吻了一下何欣亞的前額，「不勉強你。但是下次就沒這麼好說話了
喔。」
　　何欣亞低頭轉動車鑰匙，臉上羞澀的表情一清二楚。月光亮得真好啊，顏嘉愷想著，
微微欲求不滿，卻又喜不自勝。

中秋節快樂，節瓜欣亞<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