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切丸老師不會解決任何事件。
六、菸草與肥皂泡
這是青江第二次接到這種電話。
「喂喂?我是瑪莉,我現在在XX車站喔。」
又來了嗎。
青江突然想不起來,回到日本又沒遇見石切丸之前他的生活是怎麼過的。記得
第一次接到這種「騷擾電話」時,自己還喃喃抱怨「日本的個人資料管理太過鬆
散」,接下來就被步步逼近家門的瑪莉小姐嚇得魂不守舍。
「——就那麼想要我嗎?」
青江這次能開玩笑了,但瑪莉沒有回話就直接掛了電話,手機螢幕上沒顯示對
方的來電號碼,青江聳了聳肩,將手機收回褲子的後口袋。
「可是呀、我現在也在XX車站呢,瑪莉小姐。」
戲謔的語調輕輕上揚,青江站在車站月台,長長的馬尾隨著電車進站的風捲起
飄蕩。
青江幼時沒發現自己有「這種」體質,跟著外交官父親在各國周遊,海外的生
活十分平順,回到日本後他才發現這世界有自己意想不到的一面。或許石切丸所說
的「被日本的怪異所喜愛」是真的,青江想、怎麼自己老是遇到詭異的事件呢。
踏入電車,車廂地板被乘客的傘弄得濕滑不堪,青江出門的時候雖然沒下雨,
但還是在背包裡放了折疊傘。青江選了一個位於車廂中間的空位坐下,閉上眼睛休
息。雖然搞不清楚瑪莉是什麼東西,但根據上次的經驗,瑪莉會隨著所在位置接近
而撥打電話過來,但現在坐上電車,也搞不清楚對方會不會繼續接近自己,青江決
定按照原訂計畫,到自己喜歡的唱片行晃晃,再轉車到不同的地方玩。
不過瑪莉到底是什麼東西呢,青江想。
寬敞的店舖內飄滿香菸的煙霧,一排一排的機器與座椅擠滿空間,只留下僅供
一人通過的走道。高分貝的電子音效與金屬撞擊聲震耳欲聾,石切丸緊盯著用大量
LED燈泡裝飾的螢幕,右手不時按住把手,控制機器內小鋼珠的掉落。
石切丸的假日是從柏青哥開始的。
好不容易發現手機在振動,石切丸撈出手機,看了一下來電次數,只能選擇接
聽:「喂、三日月?」
「又在幹壞事嗎?」
兄長充滿清涼感、不帶世俗紛擾的聲音透過話筒,就算柏青哥店如何吵雜也能
清晰地傳入石切丸耳內。珠子嘩啦嘩啦掉入柏青哥台最下方的洞口,接著被吸入機
器之中。
「正在進行社會人士的正當娛樂喔。」
柏青哥店的聲量大到幾乎有危及聽力的可能,也難怪三日月知道石切丸在什麼
地方了。石切丸面不改色地操作把手,珠子繼續落入機器。
「有時間玩柏青哥的話,今天要不要回家幫忙呢?」
「我現在可是離開神社在外學習的身分,回去能幫上什麼?」
「嗯,可以幫閃到腰的父親換換燈泡吧。」
「需要幫燈泡加持祈禱再找我吧。快要中大獎,掛電話了。」
「石——」
雖然知道掛斷兄長電話非常不妙,但石切丸還是這麼做了。
小小螢幕跳出眾多舞動的小人,電子語音激動地吶喊即將中獎的喜悅,機器周
圍的機械裝置與LED隨著音樂移動,石切丸緊盯著螢幕上三個數字的變化,果不其
然、他所想的數字很快出現在螢幕上,是三個七。
石切丸拿了透明的壓克力盒來接機器大量掉出的小鋼珠,依照他現在的手氣,
珠子說不定會持續掉出三十分鐘,當石切丸考慮要不要請店員過來幫忙整理時,他
又感覺到手機的振動。
『日本的瑪莉是什麼東西?跟蹤狂的代號?』
是青江傳來的郵件。
這小子為什麼只有遇到這種事情才會找自己呢,石切丸慢慢地戳向觸控螢幕的
鍵盤,開始打字。
青江實在想不起上次怎麼解決那個叫「瑪莉」的傢伙。既沒有報警,也沒有回
撥電話,更別說找別人商量,青江記不起上次事件中自己採取了任何行動,事件的
結局好像在心中消失了,只有當時的部份恐懼感還殘存著。
想去的唱片行離青江所住的地方不遠,青江很快下了車,往目的地走去。梅雨
季斷續的雨勢讓路上沒撐傘的行人變得很顯眼,使用雨具的人也難以消除自己的存
在感。青江沒感覺到有人跟蹤,騷擾電話並未響起。唱片行位於來往行人不少的大
路旁,青江很安心地鑽入店門。唱片行一樓的角落有黑膠唱片區,那裡的人通常都
不多,青江決定先到那裡試試,只要感受到跟蹤狂氣息就立刻轉身飛奔。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青江總是覺得黑膠唱片區有一股唱片封套的油墨味,他翻
找著架上的新到貨唱片,搞了半天也沒半個跟蹤狂來找他,只有石切丸回傳了剛剛
青江在電車上發給他的訊息。
「又遇到怪東西了?」
青江真的很想知道石切丸是怎麼僅憑短短的句子就猜到發生什麼事,瑪莉在日
本難道真的是某種隱語?
回傳了郵件,青江跑去找店員領預定的CD,便離開唱片行。梅雨再度落下,青
江從背包中拿出折疊傘撐起。唱片行距離宗三打工的LIVE HOUSE不遠,青江回想了
宗三的班表,如果沒意外的話友人應該正在那裡。
青江沒有朝著LIVE HOUSE前進,他繞去宗三喜歡的連鎖咖啡廳買了兩杯鮮奶油
草莓冰沙,一手握住一杯,再用臉頰與肩膀的間隙夾住傘柄,艱難地在雨中前進。
到了LIVE HOUSE,宗三正在與客人們製造的地板水漬搏鬥。青江為了懷中的草
莓冰沙,只能用腳踢開門:「宗三!幫我收傘!」
「頭挪開別繼續夾著就行了。」
宗三接下了青江手中的飲料,語氣一如以往的不鹹不淡。
「你很沒意思耶。」
雙手獲得自由,青江自己收了傘,傘面收攏落了一堆水在地面,宗三指指他剛才還在用的
拖把,示意青江自己的禍自己處理,於是青江很乖巧地拖起地來。
「上次的跟蹤狂還有過來嗎?」
「沒有,托、你、的、福。」
後面那句話一字一字都特別被強調,青江看向宗三抬起了左眼眉毛,要宗三把
話說清楚。
「你上次找來三條幫忙嗎?向學校老師說這些還真不像你的作風呀。」
「露餡了嗎?」
「三條藏在路燈後面明顯得要命好嗎。」
「這樣呀……」
青江使勁在地上拖了幾下地,再把拖把沿著牆放好,他伸手接過宗三幫忙拿的
冰沙,攪拌過後喝了起來:「他什麼都沒做喔,單純路過而已。」
真是真話,青江總不能把擊退跟蹤狂的關鍵人物向宗三說,只能這樣顧左右而
言他。
「路過的話,有必要在路燈後面站那麼久嗎?」
「那只是因為老師後來要送我回家而已……啊。」
被套話了。
青江不滿地用吸管猛了吸了一大口草莓冰沙,他的臉頰被撐得鼓鼓的,宗三看
著這樣的青江笑了出來,也跟著喝了一口飲料。
「如果三條不會多嘴,那我也不會多說什麼的。」
不不不不宗三你誤會了,不是那種多嘴,三條老師那傢伙只是覺得和人解釋超
現實現象很麻煩而已。百口莫辯之下,青江只能繼續喝草莓冰沙,任由宗三對自己
露出曖昧的笑容。
「下雨天還特地出門是要約會嗎?」
「我出門時還沒下雨喔。」
以更加曖昧的笑容還擊,但青江還是覺得自己輸了。
正當青江與宗三微小到不行的戰爭進行到青江兵敗如山倒時,青江的手機響
起,持有者收斂起不知在挑逗什麼的笑容接起電話,過了沒幾秒就掛斷。
「不打擾你打工啦宗三!我先走了。」
「真的要去約會?」
「有想要我想要得不行的孩子追過來,再不走會發生不得了的事。」
——喂喂、我是瑪莉,我現在在唱片行。
但這位追求者速度有點慢呀。
青江拎起傘在雨中奔馳,雨水弄濕了鞋子也不在意。他跑到公車站,隨意跳上
一班進站的車,也不管車子開往哪裡。
「喂喂,我是青江,現在正在公車上喔!」
「……」
「喂?老師?」
「你還是真是被『知名人士』纏上呢……」
「喔呀、這樣就知道啊。真不愧是老師,瑪莉到底是什麼?」
柏青哥的機台發出超大音量的語音,大獎前兆的動畫又開始播放,石切丸揉了
揉耳朵,柏青哥店實在非常不適合講電話:「說話音量大一點,我這裡很吵。不然
我過去找你吧,找一個安全的地方別離開。」
「不用了,我正在坐車移動喔。不然我過去找你吧?」
石切丸說了某個位於東京都內的車站,青江隨即表示順路,換一班車就能過去。
「到車站再打給我,我過去接你。」
掛了電話,石切丸決定打完剩下的珠子就先去車站等青江。
機台閃亮的LED燈對石切丸沒有意義,他準備把今天贏來了的錢扣掉成本輸個乾
淨,或許留點珠子換幾塊巧克力,不會更多了。
旁人無法看見石切丸在霓虹閃爍的柏青哥機台中做了些什麼運氣沈浮的練習,
召喚些好運,再讓它們離去,不多也不少。選擇這種近似賭博的遊戲也只是因為年
少時的惡習尚未完全矯正,石切丸說什麼也沒辦法放棄。
手機再度振動,石切丸熱衷將鋼珠大把大把地放入機台,沒辦法了,只能把獎
品拿去兌換再投入捐款箱了嗎?石切丸這麼想著,連螢幕都沒看就接起電話:「青
江?等我十分鐘,不要離開人多的地方。」
「露餡了喔,石切丸。」
「是你啊,三日月。」
「青江你最近迷戀的小氣泡嗎?名字很可愛呢。」
「什麼小氣泡……兄長你是老頭子嗎?就連父親都不會說出這種比喻吧……」
「哈哈哈,很有趣嘛。」聽見三日月節奏特殊的笑聲,石切丸完全可以想像出
那個男人現在是用什麼表情在嘲笑自己,他煩躁地往機器投入更多的珠子,完全放
棄操作機器。
「這時間找我做什麼呢?」
「只是想確認一下,你還沒放棄繼承神社吧?」
「這不是我能決定的,一切都得依父親。」
「我和父親不同,其他的地方就算了,倒是覺得你很適合我們家的神社呢。今
早有信徒送來相當凶險的東西,現在的父親應該是無法處理吧,你找個日子回來看
看吧。」
「說得真輕鬆啊。」
「嗯,反正老頭子一時之間應該死不了吧,放心放心。父親那邊我會唬……會
好好說明的。」
「你剛剛要說唬爛吧?」
「哈哈哈,別在意別在意。」
這次換成石切丸被狠狠掛了電話,家用電話話筒的撞擊聲配合店內的喧鬧聲在
石切丸耳內轟轟作響。
果然在記恨之前掛他電話,三日月那傢伙。
石切丸放棄消耗自己贏來的小鋼珠,決定向店家兌換。他呼喚店員拿推車過
來,準備快點處理掉這些戰利品,珠子被店員換成了大量的神秘塑膠小盒子,石切
丸接過,慢慢地走向店門。
結果一出店門就被結結實實地嚇了一跳。
青江笑嘻嘻地蹲坐在柏青哥對面的店家前,他蹲在地上,肩上撐著一把有著
紅、藍、白、黑,幾何花紋的傘,腳上的球鞋被雨水濺濕,原先的薄荷綠和紫色變
成了混沌晦暗的顏色。梅雨季的氣溫不算高,但青江只穿了一件上衣,石切丸看見
這景象忍不住皺了眉頭,在柏青哥店的傘架隨便抽了一把透明塑膠傘就往青江跑去。
「青江!」
「沒辦法,誰叫老師在從事大人的娛樂呢,我不能進店裡找你嘛。」
青江笑得很樂,他大概從電話背景聲推測出石切丸在玩柏青哥,便在車站附近
最大的店家蹲點。他站起來,從背包裡拿出振動個沒完的手機遞給石切丸:「正等
著你呢,這個對我太有興趣的孩子就交給你啦?」
「啊啊、瑪莉啊……青江你最近有撿什麼東西嗎?」
「沒有。」
「那有丟什麼年代久遠的物品嗎?」
「那是什麼東西?」
「算了,用正攻法吧。」
石切丸放棄詢問青江惹上這東西的可能性,直接接通手機。
「喂喂,我是瑪莉——」
「再打電話過來就把你砍成兩半,接近這孩子也砍成兩半。」
用中低音美聲講出和小混混沒兩樣的恐嚇台詞後,石切丸直接掛斷電話。
「……就這樣?」
「不然呢?」石切丸把手機還給青江:「是真貨的可能性很小,不是變態就是
低等的動物靈的惡作劇吧。」
「瑪莉到底是什麼啦?」
「是作祟人偶的變形。會不斷撥打電話,告知所在位置來威嚇人類,最後會出
現在人類的背後。這是很知名的模式。你沒聽過嗎?」
「沒有呢。因為我不是在日本長大的吧。原來瑪莉那麼有名嗎?我都遇見第二
次了。」
青江把手機塞進褲子的後口袋,漫不在乎地說。
「居然遇見第二次了,你還真厲害……」
「但是完全不記得上次事情最後是怎麼解決的,真奇妙。」
「不記得也不奇怪,瑪莉的恐怖點是最接近人類後到底會發生什麼事,令人恐
懼的要素是未知,你不記得發生什麼事對他們比較有利。」
「嗯……原來如此。是說還有真貨啊?」
「你想看嗎?我老家很多喔。」
「不用了,謝謝。」
低頭看傘下的青江,石切丸發現談論著怪談的青江一臉開心的樣子。
讓這孩子變得和自己一樣好嗎?
石切丸第一次懷疑起自己的所作所為。
青江毫無疑惑地往前走去,石切丸看著青江的長髮融入街上的喧嘩中,有忍不
住想拉住他的手的衝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