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池垂眸,「我分配到的泥鰍體型瘦小,莫說開膛剖腹,連抹鹽洗去黏液都很困難……」
他無意地看了韓春福一眼,韓春福卻有意地脹紅了臉。雖然他的本意是取最富營養價值的
肥美泥鰍,給姑娘補補身子,終究是用了下流手段,獨佔了食材,有失鬥廚之道。
小池話鋒一轉,顯得神采飛揚,「……所以我直接將泥鰍下熱水燙個半生熟,定型了就撈
起來。黏液受熱變硬、變白,完整如蛇螁,一拉就離身,可以整張卸下。」
姑娘一面品嚐這盤味道纖細的料理,小池一面細心地解說。
「落花有意的去腥原理倒是與漢宮藏嬌有幾分相似,只是必須更捨得用料、棄料。韓廚的
泥鰍大致外型完整,我的泥鰍不見魚形,味道卻更鮮濃。」
小池繼續往下解說,小泥鰍的首、尾、鰭條、內臟都要割去不用,從腹部開口往上切斷,
把半熟的泥鰍剖成兩片,剔除主要魚骨。
在柳葉形的肉片上灑少許鹽,用刀背將肉片剁成碎泥,一邊均勻地剁,一邊揀出雜刺和筋
膜,直到泥鰍肉剁成糜狀,就可以拌入豆漿,照著做豆腐的工序,製造出顏色灰褐的泥鰍
豆腐了!
豆腐歷來宜煮宜蒸,宜炸宜滷,宜湯宜菜,變化多端,小池用八種刀具,搭配切、削、鑿
、挑等技法,將雙色豆腐雕琢出花型放入盤中,盤底鋪墊青蔥葉,注入白水,高度恰恰沒
過豆腐,再加入白蘿蔔、老薑擰出的汁液,大火蒸熟,就是這道清淡雅致的「落花有意」
了!
這道菜雖然滋味清淡,卻是越吃越能品嘗到泥鰍肉的新鮮原味,搭配上豆腐綿密的口感,
兼且湯汁開胃,姑娘不知不覺間,將整盤「落花有意」吃得見底,連湯也全喝光。
姑娘按了按嘴角,望向韓廚和劉廚,語氣滿足中帶點惋惜,「這場鬥廚,是劉廚贏了!」
小池呼出一口長氣。終是不負公子託付,終是贏了這場開局不利的比賽。
他獲勝了!
小池緩緩走向門口,打開緊閉的兩扇木門,曙色穿進門縫裡,光彩四溢,偌大的廳堂迎進
光明,也迎來秦府的少主人──秦暮河。
「阿珂姑娘,終於見面了!」秦暮河向姑娘點頭致意。
※
秦暮河坐在主位上,示意小池和韓庄主也坐下。
除了小池,在座的三人都各有心思。
韓春福本是個受老爺倚重的奴才,如今他砸了老爺的差事,茶農們也不再支持他了,兩頭
落空,前途茫茫。然而他心裡難受痛惜的卻是另一樁。
阿珂姑娘能把一盤幾乎不加調味的落花有意吃完,而他用盡心思巧計,做出來要滋補姑娘
身子的漢宮藏嬌,竟是這麼不中吃?他原本指望姑娘在吃完劉廚的雙色豆腐後,回頭再吃
上幾口漢宮藏嬌,滋陰養胃,可是姑娘終究沒有,這讓他身為廚師的自信心大受打擊。
阿珂姑娘神色倉皇,不知道這位來自秦府的貴公子,對她是好意歹意,
秦暮河向來不擅於拿姿弄態──或者至少是對女人──擺不出兇狠的架子,和顏悅色地問
候道,「這段時日,姑娘受委屈了!」
不問還可,一提起這受委屈,阿珂的眼淚就一滴一滴地往外淌,小小的身子抖得像樹葉,
「公子明鑒!」
「在下愚鈍,鑒不了這許多情欲糾葛。我是來完成姑娘的心願的。」
阿珂仰起滿是淚痕的小臉蛋,「奴婢的心願?」
「姑娘今後想何去何從?」
阿珂的聲音又顫了顫,「奴婢惶恐……」
「姑娘若想留在秦府,不難。我拉下臉,求老祖宗收留姑娘,先給老祖宗使喚一陣,等地
位穩固了,尋個由頭,請老祖宗將姑娘賞給老爺,明正言順,那時就連太太也不能有二話
了!」
小姑娘聽著這番話就滾到地面上,雙膝一跪,「求公子手下留情!」
小池急了,連忙要拉扯阿珂坐起,阿珂不從。於是,他轉向秦暮河,語帶責備。
「阿河!姑娘不從,你這可不是逼良為娼嗎?若你真是這樣的人,我也沒那福氣跟你了!
」
秦暮河不慌不忙,也不說破在座三人各自的心思,而是條理明晰,一絲不亂,「阿珂姑娘
既然不願意留在秦府這龍潭虎穴裡,可有其他能投奔的對象?」
韓春福淒然接話,「阿珂姑娘是人牙子家賣出來的,我也是。像我們這種奴才賤籍,六親
緣絕,豈有一般人家願意收留我們?何況大夏例律,非主人家,私藏逃出的奴才,官府是
要重懲的……」
小池聽著這一番話,聽出了苗頭,加上韓春福在鬥廚時的種種表現……他左思右想,把細
節一層一層套上,忽然間領悟了阿河的用心。
「小池,坐好。」秦暮河的語氣是前所未有的森冷,「無論我要做什麼,你相信我就是了
!你既然知道自己已是跟了我的,就別在那兒胡亂撲騰,讓外人瞧著我馭內不嚴,看我笑
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