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7
他閉著眼睛仰躺在海上,任由潮水帶動著他,載浮載沉的。
耳朵、眼睛、甚至口鼻進了水都無所謂,水就像是他的一部份,從來都不會造成他
的困擾,也從未令他感到害怕過。相反的他很喜歡,尤其是海水,每當身在其中都讓
他無比的安心。
水流引著他漂到了哪裡了呢?又漂了多久了呢?兩者他都沒有概念了,他忘卻了時
間,也忘卻了悲傷,忘卻了所有的一切,將自己交給了大海。
要是一輩子都能這樣,也很不錯啊,他想。
然後他的手臂落入了一個強而有力的桎梏中,而他整個人也被大力的扯了起來。
這讓他放鬆的身軀一下緊繃了,連忙伸手也抓住了對方。
他嚇得連眼睛都睜開了,萊迪安陰沉的面容映入了他的視線中。
「……你在這裡幹什麼?」躲了這人好幾天,只差今天他就可以不用再躲了,因為
今天是萊迪安離開的日子。
本來他是打定主意再也不要見到對方的,卻沒想到萊迪安主動來找他了。他別開了
目光,不去看萊迪安的雙眼。
「我還想問你,你在這裡幹什麼?」萊迪安的口氣不大好,帶著一絲薄怒。
「這是我的地方,我想待在這裡有什麼不可以。」又在生什麼氣啊,要生氣他比萊
迪安更有資格好嗎,他一邊這樣想著,一邊懦弱的希望萊迪安別再問了,再說下去他
肯定會哭出來的。
太卑微、太渺小、太委屈了,那不是他希望的模樣。
「為什麼躲我?」萊迪安卻不讓他逃開,霸道的質問他。
「你都知道我在躲了你就不要出現啊!」他想要推開萊迪安,但後者的力氣太大了,
他完全撼動不了,「放開,你弄痛我了!」
「緋尼思。」萊迪安握住了他的下巴,將他的臉扳過來,好好正視他。
然而一看到萊迪安的眼睛他就不行了,鼻子一皺,眼淚就這樣落了下來。
萊迪安也被他嚇著了,連忙鬆開了捉著他手腕的手,因為他這一哭便一發不可收拾,
很快地就將整張臉都哭紅了。
他就是知道會這樣,所以才想要避開萊迪安的啊,都是萊迪安的錯!他氣的捶了對
方好幾拳。
萊迪安沒有制止,只是任由他毫無攻擊力的拳頭一下一下打在自己身上。他攬過了
他的腰,將人往岸上的方向帶。
他依然哭個不停,直到被萊迪安抱到了他們曾坐在一起看夕陽的大石上,他還是毆
打著萊迪安的胸口,卻依然打不下自己心頭的難過。
萊迪安捧起他的臉,大大的手掌包覆住他小巧的臉蛋,海藍色的雙眼緊緊盯著他的,
專注而又充滿著他說不清的情緒。
「緋尼思。」他又喚了一聲,突然問道,「你願意當我的王后嗎?」
儘管訝異萊迪安在這個時間這個地點問出了這樣的問題,但他毫不猶豫,用力搖了
搖頭,像要把腦袋都搖掉那樣劇烈。
「為什麼?」
「我……我又不喜歡你……」他哭哭啼啼的說。
「是嗎?」萊迪安也不惱,低低說了句真無情呢,而後又放緩了語調,「但是做我
的王后,以後你就自由了。再也不會有人束縛住你,你想去哪、只要我能力所及都會
帶你去,你想要學什麼我都教你,倘若我不會,我便找人來教到我跟你都會為止。只
要是你希望的,我都會為你做到。」
萊迪安說的他都聽到了,也聽懂了,只是他搖著的首依然沒有停下來,用盡了所有
的肢體語言清楚表達了他的意思。
「好吧。」
萊迪安沒有多說什麼,既然他態度堅決,那他再多言亦是無益了,「我要走了,是
來跟你道別的。」
他眨著眼淚,瞪向了萊迪安,嘴唇顫抖不已,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也許還有再見面的一天,也或許沒有。」萊迪安說的坦然,如今他活著只有一個
目標,然而凱撒強大,他有可能不會是其對手,「不管我的命運如何,我都希望你能
過得很好,願你的日子平安順遂,不會有任何苦難,而你所想要的也都能實現。」
萊迪安將手掌放在他的腦袋上,露出了溫柔的笑靨,他帶著笑容朝他愈靠愈近,輕
輕在他的額頭落下一個吻。
「謝謝你這段時間的照顧,保重了。」
他淚眼婆娑地看著萊迪安的背影,抱著自己的額頭泣不成聲。
萊迪安很溫柔,記得他所說的每一句渴望;萊迪安也很成熟,他能接受自己的婚姻
很政治、很利益,即便不能與相愛的人相守,為了國家他也能夠不在意。
只是萊迪安想要的是能為他生兒育女的妻子,然而就連這最基本的要求,他都無法
為萊迪安做到。
所以他不能嫁給萊迪安。
*****
「你要跟我交易?」
伊莉莎白將他的話重複了一遍,而後勾起了嘴角,「真是有趣,你為了一個下人,
要將自己賣給我?」
「你誤會我的意思了。」緋尼思的手腳都在顫抖,但是他沒有逃開眼前人的目光,
「我沒有要放棄我自己的打算,我的僕人也不會給你──我只是在問你:你要怎麼樣
才可以接受我們的道歉?」
「道歉?」伊莉莎白的笑容更加玩味了,在她看來,這兩個人都是囊中之物,緋尼
思不過是在臨死前做最後一次掙扎而已。然而對方現在的說法,就好像兩人之間地位
平等一樣,這倒有趣了,就道格拉斯的轉述緋尼思只是個不知世事的無知公主,想不
到還挺有骨氣的嘛。
「你什麼話都要重複兩遍嗎?」緋尼思裝作一臉厭煩,雖然他在心理怕得要死,然
而身為貴族的他其實陪笑裝無知的經驗很豐富,如何不表露出自己最真實的心緒,他
也是箇中好手,「讓你的人……叫蘭姆的這個女人受傷,我很抱歉,但正如同我所說,
這是一場意外。可你為了一個妓女跟我的人動手,絲毫不給我臉面,老實說,這讓我
很不滿。」
「你可知道,你口中的『一個妓女』可以讓我一個晚上賺多少錢?」伊莉莎白陰森
的笑了,敢跟她嗆聲,膽子真的不小。已經有多久沒有遇到了呢?這樣跟她說話的人
如今已回歸冥府的懷抱了吧。
「所以我說,在商言商,我與你交易,不過就是錢嗎?不准你動我的人。」緋尼思
瞪了身後一眼,「你也是,道格拉斯,放開我。」
道格拉斯居然真的依言鬆開了手,也許是因為這時的緋尼思與平時的他判若兩人吧,
那樣的氣魄,是他們都不甚熟悉的。就連艾貝瑞爾都很驚訝,他本來都已經做好了要
戰鬥到底的心理準備,卻沒想到緋尼思站了出來,試圖瓦解他們的危機。
「艾貝瑞爾,到我這裡來。」緋尼思朝著他伸出了手。
沒有任何猶豫,艾貝瑞爾甩開了所有的敵人,幾乎是在緋尼思話才說完便到了他的
身旁,收刀而立。緋尼思將人拉到了自己身後,而後面對著伊莉莎白,以表他會捍衛
艾貝瑞爾的決心。
伊莉莎白沉下了臉色,也同樣召喚自己的弟弟回來,「道格拉斯,過來。」
「姊姊,可是……」
「我沒有在問你的意見。」伊莉莎白打斷他,視線並不在他的身上。
道格拉斯害怕地顫抖了一下,他依依不捨的忘了緋尼思一眼,而後垂頭喪氣地走到
了伊莉莎白身邊。
「您要跟我交易,我洗耳恭聽。」伊莉莎白露出了笑容,卻不是很友善的那一種,
她知道緋尼思不過是在虛張聲勢,但反正很有趣,所以她等著看緋尼思要如何令她滿
意。
「這位蘭姆小姐……」緋尼思咬了咬下唇,斟酌著用詞,「我讓您損失了多少利
潤?」
本來他是想問「蘭姆小姐的夜收入有多少」,但仔細想想實在太不莊重了,所以他
換了個模糊一點的問法,卻不會讓自己感到尷尬。
「蘭姆,你說呢?」伊莉莎白將問題拋向了門口的女人。
「亨利公爵本來在今晚要來找我,還有羅倫佐大公也預約了之後三天的陪伴……」
蘭姆一絲不苟地說出許多世界頂尖人物的名字,這一週下來幾乎沒有空著的時段,可
是蘭姆的傷估計要到一週後才能見人,「這些算下來,大約是兩萬枚金幣。」
緋尼思不太有概念這是多少錢,但是艾貝瑞爾卻是鐵青了臉色,兩萬金幣幾乎可以
抵得上一個尋常家庭工作三至四個月的收入,就連馬里奧所找的宮廷巫師,十個人加
起來一個月的薪晌都沒有兩萬金幣,而這樣一個煙花女子一週就可以賺上兩萬金幣,
還是從這麼多諸國權貴身上所賺,也難怪奧茲可以在虹華聯邦橫著走。
側首注意到艾貝瑞爾的表情不好看,緋尼思也是抿了抿唇。
「緋尼思殿下走得匆忙,身上有這麼多錢嗎?」像是篤定了緋尼思不過是在裝腔作
勢,伊莉莎白笑的輕蔑。
「現在當然是沒有的,但倘若你讓我與我家族聯繫……」
「殿下當我是傻瓜嗎?您的國家雖然稱不上是大國,但與我這小小城一比也是挺了
不起的了。如果您反悔了,讓您的國家領兵與我施壓,這筆錢我豈不討不回來了?」
「閣下覺得我不值得信任?」
「殿下言重了,如您所說、在商言商,我總要看到些誠意。讓殿下聯絡人可以,但
是您的護衛得留在這裡。」
「不可能,我不會與艾貝瑞爾離開我身邊。」緋尼思斬釘截鐵地說。
「殿下既不願意留下擔保品,卻又無法如同您所言賠償我的損失。」伊莉莎白掩著
嘴巴,眼睛瞇了起來,像是已經厭倦了與緋尼思說話般打了個哈欠,「這可真叫我為
難。」
緋尼思沉默不語,猶豫著該怎麼應答才好。確實、眼下看起來無理取鬧的是他,但
是伊莉莎白對待艾貝瑞爾的態度,不像是對待一個人,反倒像是在對待物品或是動物
一樣,這令他感到不悅,因此無論如何他都不放心將他交給對方。
艾貝瑞爾看出了緋尼思的糾結,他彎過了身,在緋尼思耳邊輕聲說道,「殿下可以
留我下來,艾貝瑞爾沒關係的。」
他當然也知道伊莉莎白對他的態度不友善,但是比起緋尼思,艾貝瑞爾再怎麼說也
是有些自保能力的,所以他還寧願先讓緋尼思脫離險境再說。
緋尼思卻搖了搖頭,「你說的,在這裡我只能信任你,所以我們不能分開。」
緋尼思所說也不無道理,他們如今處於弱勢狀態,倘若讓這些人將他們兩個分別隔
離起來,那他們要做什麼事那還不都是為所欲為?最重要的是,緋尼思無法相信伊莉
莎白,對方很明顯不是一個會遵守承諾的角色,如果她要對艾貝瑞爾做什麼,或是對
自己做什麼,連道格拉斯只怕都是幫不了他的吧。
他看向了他的朋友,道格拉斯坐在他姐姊的身旁,認真的視線也直勾勾的盯著他,
卻也時不時的望向伊莉莎白。
什麼意思?雖然覺得道格拉斯好像在對他傳遞某種訊息,然而緋尼思卻接收不到。
他一臉茫然,微微皺起了眉頭,不解道格拉斯的意思。
道格拉斯瞪著緋尼思,然後又看了看艾貝瑞爾,再看了看伊莉莎白,他的視線在這
三人之中來來回回,最後停駐在緋尼思身上。只是緋尼思還是空白著一張臉,咬著下
嘴唇沒有說話。
道格拉斯於是誇張的嘆了一口氣,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伊莉莎白危險的睨向他,等著看他有什麼話要說。在她主導談話時她向來不喜歡道
格拉斯插嘴,這個弟弟該是知道的。
「姊姊,不是有『那個』嗎?」道格拉斯說,討好而諂媚的口吻。
「哪個?」
「就是『那個』、『那個』啦!我們給大家的機會啊!」
「『那個』是什麼?」緋尼思沒有放過道格拉斯製造給他的話題,連忙追問道。
伊莉莎白的臉色愈發難看,這次發火的對象卻是自己的親弟弟,「你……」
「求求你嘛,我喜歡緋尼思,我捨不得看他難過啊。」道格拉斯笑道,轉而看向了
緋尼思,「就是啊,客人常常會在我們這裡輸很多很多錢,多到沒有辦法還的那種,
所以我們就會給客人選擇噢,看是要賣身當奴隸,或是挑戰『大冒險』。」
「大冒險?」緋尼思歪了歪頭。
「就是賭命的大冒險噢,每一次的內容都不一樣。因為很精彩很刺激,所以也是我
們這裡的熱門節目呢,很多來奧茲的人都會指定要觀看噢,因此我們的門票收入也是
賺飽飽呢!」道格拉斯很是得意,很開心自己幫上了緋尼思的忙為他解了圍,「正好
現在正是冒險進行的時間啊,今天的大冒險是要進入放養了五十條鯊魚的水池,去取
我們藏在水池深處的珍珠,水池的深度是五十公尺,限時三分鐘。怎麼樣,緋尼思?
你的護衛身手這麼好,又是南環人,水性很好的,這個沒有問題吧?很輕鬆對吧?」
少在那裡開玩笑了。緋尼思沒有說出口,但是道格拉斯根本不知道他所說的話有多
荒謬。這哪是大冒險,根本是要致人於死地吧。先不論那五十隻鯊魚了,正常人要閉
氣兩分鐘都是極限,還要潛水五十公尺,那壓力可不是人人能受得了的。
他心頭一急,正要拒絕,卻被艾貝瑞爾一掌按住了肩頭。
「我可以。」艾貝瑞爾說,深沉的黑瞳如同他給人的感覺一樣,深藏不漏。
「不行!」緋尼思握住了艾貝瑞爾的手,想要反駁但又不知道可以說些什麼,只好
耍起脾氣來,「我不准。」
「殿下,我必須這麼做,這是我們的機會。」而只要是機會,就必須抓住,艾貝瑞
爾是這麼想的。
再者,既然有觀眾,那伊莉莎白再怎麼樣都不能耍賴吧,這是幫助他們脫離困境的
辦法,也是目前最好的選項了。不過五十隻鯊魚而已,艾貝瑞爾無所畏懼,儘管他也
從未下潛過這麼深的地方,還有時間限制,但他對自己的能力極有自信,知道這件
事情還未超出自己的極限。
「那既然這樣,就由我……」如果要比游水,緋尼思自認不會輸給任何人。
「殿下。」艾貝瑞爾加重語氣,再次提醒緋尼思的身分,「這是我造成的。」
撞傷蘭姆的人是他,剛剛先拔刀的也是他,理所當然要接下挑戰的也是他。
然而緋尼思卻氣得想跳腳,不是氣對方、而是氣自己。艾貝瑞爾做的每一件事都是
為了他,而他呢?一點用都沒有。他與艾貝瑞爾同為王室成員,為什麼兩個人的肩膀
有著雲泥之別呢?
他張了張嘴,還來不及說任何話,艾貝瑞爾便越過他逕自朝伊莉莎白開口,「我選
擇大冒險,因此還望閣下言出必行。」
言下之意在暗諷伊莉莎白別耍小手段,讓後者上揚了半邊嘴角,好看的臉龐如今看
來很是猙獰,顯是不滿意艾貝瑞爾的僭越到了極點。
但伊莉莎白沒有發作,只是站了起來,往門外走去,道格拉斯也跟上了她。
難來這是帶路的意思了,艾貝瑞爾推了推氣鼓了一張小臉的緋尼思,讓他也跟著一
起走。
緋尼思卻沒有動,一雙眼睛水汪汪的看著艾貝瑞爾,很是委屈。
「我不能讓你有危險。」艾貝瑞爾低低的說,算是解釋了自己的行為。
「為什麼?」艾貝瑞爾對他太好了,這一點一直都讓緋尼思感到痛苦,「就為了萊
迪安嗎?」
「嗯,他是我的國王,而你是他的未婚妻。」
「為什麼要做到這種地步?」緋尼思不能夠理解,艾貝瑞爾何以如此義無反顧,僅
是為了忠誠嗎?連自己的性命都可以不要嗎?
「為了他,任何事情都在所不辭。」艾貝瑞爾笑了,「你不也是這樣嗎?」
為了萊迪安好,為了萊迪安著想,知道這一場婚姻對萊迪安並不公平,因此儘管背
負了罵名也要讓婚姻無效,儘管知道前途未卜也要逃離婚事。
這不就是因為,緋尼思非常喜歡萊迪安嗎?
緋尼思臉色一紅,「我才沒……」
「還有,當然也是因為我把你當我朋友啊。」沒有要與緋尼思爭執這點的意思,艾
貝瑞爾輕巧的轉移了話題。
緋尼思漲紅著臉,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不用為我擔心啦,這點小事,我沒問題的。」艾貝瑞爾自信的說,牽著緋尼思的
手總算邁開了步伐。
緋尼思看著艾貝瑞爾的背影,心頭的情緒是無法形容的惆悵。
沒有想到自己的心事被才認識一天的人一下子就看穿了,雖說有點難堪,但老實說
另一方面他也鬆了口氣,因為被人理解本身就是一種救贖。
他一直都是一個人,所有的情緒只能靠著自己去消化排解,常常他都不知道該怎麼
辦,因為他身邊沒有人去訴說,他將所有的感情收在了心底,細思恐極,反倒造成了
他更多的壓力。
可是這裡有個人說,他是他的朋友,他鮮少擁有過的朋友。
讓眼眶都開始發痠的感觸到底是什麼呢?緋尼思的視線漸漸模糊了起來,只覺心臟
因為喜悅的緣故愈來愈疼,愈來愈難受,伴隨而來的是愈來愈強而有力的心跳,劇烈
而生動的敲擊著胸膛。
這讓他鼓起了勇氣,連眼前都再度清明了起來。
「……不要勉強,如果做不到就上來,我們會再找到辦法的。」他小聲的說,一邊
看著艾貝瑞爾將長髮挽起塞進衣服內。
伊莉莎白和道格拉斯領著他們來到了一處燈火通明的巨大房間,房間內最顯眼的就
是正中央的一處清澈的水池,從上往下看去可以看到幾個淺淺的影子正在水中擺動,
然而水池深不見底,因此也看不清再往下便是一片黑了,什麼也看不清。
從上面看是如此,但水池其實是一個巨大的柱狀型水箱,一路垂直深到地下,據道
格拉斯所說這間房間底下便是觀眾席,因此觀眾反而能擁有良好的視野。而如今觀眾
席已經滿位,等著看新的挑戰者進行不可能的任務。
「我會做到的。」艾貝瑞爾沒有將緋尼思的消極言論放在心上,整理好頭髮之後便
拔出了刀,挑釁的看向了伊莉莎白。
奧茲的領主卻是不慍不火的,她舉起了一隻手,做出請便的手勢,「準備好了就開
始吧,我們的觀眾也等很久了。」
艾貝瑞爾點點頭,又低頭看了一眼還是一臉憂慮的緋尼思,捏了捏他的手。接著他
毫不猶豫地轉過了身,走到了水池旁邊,跳了進去。
從下方爆出的歡呼聲,宣告著艾貝瑞爾的挑戰開始。緋尼思撲倒了水池邊,想儘可
能地看到些蛛絲馬跡,卻除了水波蕩漾之外什麼也看不見。
他想要去觀眾席,可是他又想要待在這裡迎接艾貝瑞爾回來,加上伊莉莎白與道格
拉斯也沒有動,因此緋尼思只能焦急的等在一邊,跟著一旁讀秒的人一起默讀著秒數,
祈禱艾貝瑞爾趕快出來。
只是當秒數已經來到了倒數的三十秒,艾貝瑞爾還是不見人影。
時間愈來愈少,緋尼思的心愈懸愈高。為什麼呢?艾貝瑞爾不是說一切都沒有問題
的嗎?為什麼還不回來呢?
「他要死了。」
不知道什麼時候,道格拉斯來到了緋尼思的身邊。
「你不要胡說!」緋尼思怒斥他,要他閉嘴別說這些不吉利的話。
「這是事實,即將到來的事實。」道格拉斯的聲音似乎變了,語調也是,一點都不
像平常的他,就連語尾助詞都沒有使用,「你以為會如何呢?時間快要到了,他回不
來了,現在應該沒有氣了吧,在水裡可憐的掙扎,沒有人會去救他。」
「他不會有事的,幾隻鯊魚而已,艾貝瑞爾很強,他會找到珍珠……」緋尼思的嗓
音是他也沒有留意到的急迫,連語速都快上了不少。
「你怎麼確定真的有珍珠呢?」道格拉斯反問他。
聽到的那一剎那,緋尼思的心都涼了。他顫抖著回過頭,看著道格拉斯露出了與伊
莉莎白一樣的笑容。
「他找不到的,因為沒有這種東西。」
一個騙局。
直到這一刻,緋尼思才明白過來。
「他要死了,如果你不救他的話。」
一個陷阱,專門為他而設的陷阱。
而他太蠢了,竟然完全沒有察覺到,還傻傻地跳了進來。
「真的要沒有時間囉?」道格拉斯笑著,看著完全呆掉的緋尼思,好心地將剩餘的
秒數,一秒一秒的數給他聽,倒數計時著艾貝瑞爾的生命。
緋尼思猛然回過神來,他拋開了艾貝瑞爾給他的斗篷,撲進了水中。
他一下就竄到了很深的地方,他看得到外頭的觀眾,也聽得到他們的驚叫聲,但那
些都不是緋尼思留心的事了,他只是一個勁兒地向下游,尋找著艾貝瑞爾的身影。
而後他看到了,接近水池底部的,被殺魚群包圍其中的,渺小的艾貝瑞爾。
艾貝瑞爾還在奮戰,但他口中的那口氣早就耗盡了,不過是憑著最後一點魔力在身
周畫出結界做最後反抗而已。
只是這樣的反擊似乎已經到了盡頭,他終於沒有力氣了,當結界消失的時候,鯊魚
一湧而上,他對此完全無能為力。
緋尼思奮力地朝艾貝瑞爾游過去,卻恐懼的發現,他趕不及,他距離對方還是太遠
了。
艾貝瑞爾會死。
這個可能性嚇壞了他,卻也讓他有所覺悟。
果然,這樣是不行的吧,他好像可以理解艾貝瑞爾說那句話時的心情了,因為他也
是一樣的啊,他不能讓艾貝瑞爾出事,無論如何都不行。
本來還覺得遙遠的人,一下子變得近在眼前。他抱住了艾貝瑞爾,帶著他朝著水面
游去時吻向了對方。
那個吻不只渡了他口中的氣,還給予了對方自己的祝福。
本來還覺得痛苦的,竟在一瞬間煙消雲散,連意識都逐漸清醒過來,艾貝瑞爾驚訝
不已,不敢置信自己這是……能在水裡呼吸嗎?他試著吸了口氣,卻沒有應該要有的
嗆水感,而是很自在的可以自由吐納。
他愣愣的看著抱著他的緋尼思,對方表情堅毅倔強,彷彿豁出一切那樣,尾巴在他
的腿邊用力地擺動。
尾巴……艾貝瑞爾的視線下移,看到了從裙子延伸出來的不是緋尼思的雙腿,而是
一條美麗的、翡翠色的魚尾,在水中發著翠綠的光芒。
艾貝瑞爾想起了,古老的傳說中從說過,人魚之吻能讓人在水中呼吸。
他被緋尼思一路帶出了水池,直到趴到了岸邊喘氣不已,他都還不敢置信自己所看
到的。
艾貝瑞爾愣愣的看著緋尼思趴到了他的另一邊,後者卻沒有看他,抱著艾貝瑞爾,
瞪向了岸上的道格拉斯。
「……這就是我們最新捕獲到的商品,如諸位所見,是健康的雄性人魚,不愧是海
洋中速度最快的種族。」耳朵裡都是水,但道格拉斯的嗓音還是清晰地傳近艾貝瑞爾
的耳中,「我們將在一個小時之後進行競標,歡迎大家踴躍下注。」
說完之後,道格拉斯將話筒一丟,走回到了岸邊,對著緋尼思蹲了下來。
「再次向你自我介紹,我是道格拉斯・瓦特森,奧茲最大拍賣中心『銀河』的負責
人。」道格拉斯微微一笑,「很高興認識你,水湘的緋尼思『公主』。」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