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庫來自網友燭青,共15篇,本來是一個一個的小短篇,結果被我寫成微歷史糟糟文了XD
題庫:https://home.gamer.com.tw/creationDetail.php?sn=3649809
01 古老油燈裡的人脂油
布蘭姆在雪地裡緩步移動,衣襬滲出血水滴落在被灰燼染黑的雪花上,像極了兒時在
倫敦街頭看過的骯髒風景,那時他還不叫這名字而是亞伯拉罕,但改變名字卻無法改變命
運,血脈中流動的體液仍在叫囂著他來歷複雜的過去。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逃出那地方,四肢已在低溫下逐漸不聽使喚,如果再不找到躲藏
處將會步向倒臥雪中成堆死屍的命運。然而他無來由地同情那些死屍,即便死屍就是將他
擁有的一切奪去的兇手。
至少比死在毒氣室好上很多,我喜歡下雪。布蘭姆哀戚地想著。
他發現森林盡頭有燈火透出,求生慾望迫使他不顧危險朝光線前進。
那是間在戰火中奇蹟倖存的黑色小木屋。
他聞到油脂燃燒的味道,他依稀記得這味道,就像祖母家的老油燈,他最愛在夜晚凝
望搖曳的火光進入夢鄉,或許他得救了。
「有人在外面嗎?」木屋裡傳出的竟是意第緒語,縫隙間有盞油燈正搖曳著。
他像隻被燈光吸引的蛾盲目前進,幾秒後驚恐地退出門框拔腿狂奔。
直到今日,布蘭姆仍不時提起那段往事。
「他們會把死人拿去榨油,有些還會被做成肥皂呢,那個人皮燈罩傳說根本不算什麼
。」布蘭姆愛撫戰後從鄰居手中奪回的老油燈,裡頭已無燈油徒留裝飾作用,他只剩這東
西能憑弔家人。
「他們是指誰?小木屋裡的人嗎?」他的學生亞歷克斯反問道。
「你知道我指的是誰,小木屋裡的人只是學會了他們的伎倆,被狠狠傷害過的人們在
復仇時往往比加害者更殘忍,別跟我同事說我講過這種話喔。」
「好…我知道。」
「話說回來,人跟野獸又有什麼差別?」
「…毫無差別嗎?」亞歷克斯本來想說的是人跟野獸一樣都會重複犯錯,就像他養的
吉娃娃永遠都學不乖總在沙發上撒尿。
「人會用火。」布蘭姆拋給他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
他決定停止猜測布蘭姆當年究竟在木屋裡看見了什麼。
02 廢棄監獄裡迴盪的遺言
無處不是監獄。亞歷克斯想起布蘭姆經常掛在嘴邊的那句話,從校務會議到地鐵站都
是布蘭姆經常用監獄做為比喻的好地方,他暗自碎念著真不該在造訪奧斯威辛時想起那個
因為吃太多美食而被痛風困在床上的糟老頭。
「德國人?」解說員瞄了他脖子上的吊牌一眼。
「阿根廷人。」他對這個誤解感到不甚意外,反正已經習慣了。
「什麼時候搬過去的?」
「沒問過家人。」他直覺性地關閉話題。
遊客從層層木板床前走過,亞歷克斯跟在人群後頭緩慢前進,思索著解說員剛才的問
題。他沒必要隱瞞任何事情,但在這裡,在這座大多數囚徒有去無回的監獄裡,他無法說
出任何實話。
無論實話或謊話,彷彿只要出口便會再度褻瀆此地,無論說什麼都對死者無濟於事。
然而,世間總有活人要對死人負責,總有活人把人生搞得灰頭土臉只為阻止悲劇一再發生
,不幸的是從來沒多少人成功。
「我們現在來到的是毒氣室廢墟。」解說員站在紅磚砌成的凹窟前說道。「在戰爭末
期,納粹為了不讓大屠殺事跡敗露,便因此摧毀許多毒氣室和焚屍設備,我們現在看到的
就是其中之一。奧斯威辛的三個主要營區可能殺死超過…」
亞歷克斯仍然佇立在冷風不停灌入的木板床之間,沒能聽見解說員用感性的語調說了
些什麼。
他聽見別的聲音。
歌聲。
「在那裡,我每晚都彷彿幻聽般聽見人們在唱歌祈禱,乾癟萎縮的聲帶擠出最後的奮
力一搏然後卑微死去。」布蘭姆曾經這樣告訴他。「但我當時根本沒時間思考餓死和被毒
氣嗆死之間的差別,我只想逃出那個鬼地方。」
「那您的家人呢?」亞歷克斯記得幾分鐘前得到的資訊停留在布蘭姆和家人提著皮箱
倉促走進火車,裡頭塞滿同樣倉促手拿皮箱的人們,他們沒有座位只能長時間站立著,食
物、嘔吐物、排泄物與交媾的氣味同時充斥車廂直到火車抵達終點。
布蘭姆又拋給他那個意味深長的笑容。
「我無法帶著他們逃跑。」
歌聲如嗚咽般斷斷續續模糊不清,在耳際迴盪著時而遙遠時而貼近,彷彿垂死之人在
病榻上喃喃囈語讓環繞周圍的親人不斷猜測遺言內容。
有人用力推了他一下,他猛然回頭,只見一個骨瘦如柴的男人想推開他爬上木板床。
男人身旁還有更多雙眼凹陷如骷髏的男人爭相爬上木板床,他們推擠毆打彼此只為爭
奪寒風中最不寒冷的床位。
他想要尖叫,想逃出這不知是幻覺還是過去與當下突然交錯的異相。
「老天!原來你還在這!」解說員拍了他的肩膀一下。「導覽已經結束囉。」
「是!是的…」他支支吾吾地答腔。
他踏著沉重步伐走出那道用鑄鐵文字掩飾殺戮事實的大門,幾乎要懷疑腳下踩踏的塵
土都是數百萬計被焚燒屍身留下的灰燼(除非被做成肥皂,這想法讓他不禁打了個寒顫)。
等待公車時他聽見幾個觀光客在閒聊關於巴勒斯坦的最新情況,有些人面露嫌惡評論著。
「你是德國人?」果不其然又有人問他相同的問題了。
「阿根廷人。」他把吊牌塞進背包。
「聽說大戰後搬到南美洲的不是納粹就是猶太人。」才剛大聲批評完錫安主義的英國
觀光客不屑地輕笑幾聲。
「我兩者都不是。」他快要無法區分自己說的是實話還是謊言。
~待續~
小補充1:意第緒語(Yiddish)是主要通行於阿什肯納茲猶太人(Ashkenazim)族群的日耳曼
語系語言,在第二次世界大戰前約有一千萬人使用意第緒語,然而卻有百分之八十五使用
意第緒語的猶太人死於戰爭與大屠殺,今日全球約有兩百萬人使用意第緒語。
小補充2:「用鑄鐵文字掩飾殺戮事實的大門」暗示的就是「勞動帶來自由」(Arbeit
macht frei)這段惡名昭彰的文字。「勞動帶來自由」原本出自19世紀德國語言學家
Lorenz Diefenbach (1806-1883)所著小說《勞動帶來自由:由Lorenz Diefenbach口述》
(Arbeit macht frei: Erzählung von Lorenz Diefenbach,1873),卻在納粹德國時期
變成許多集中營門口極具諷刺意味的標語。
本來預計寫成學生X老師,但半路殺出的逞咬金還沒正式出現就是了XD
關於屍油肥皂和人皮燈罩傳聞,請自行估狗納粹德國時期的各種「豐功偉業」,搜尋
human soap就能找到了(遠目)。雖然納粹到底有沒有把集中營受害者拿去做肥皂還有爭議
空間,但即便一小塊肥皂在以色列愛國者和大屠殺否定論者眼中都能代表截然不同的意義
。
回到故事本身,我並不喜歡書寫戰爭(結果拿去出書的故事就有一篇跟二戰有關,嘖嘖)。
爬梳過往人類暴行,我無法在文字上表達任何對戰爭的熱誠或寫出讓讀者感到熱血沸騰甚
至同仇敵愾的描述,無論戰爭的本質正義與否,無論策略多優秀,無論激發多少科技發展
,無論誰勝誰負,請原諒我永遠只能在其中看見無法復原的創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