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刪文修稿後重po,有印象的不是錯覺(汗
●古代長篇已完稿。
轎外大喝幾聲「留下買路財」的人聲聽進耳,霍君殊才知道這麼一陣慌亂
不是什麼大蟲,而是遇上了土匪。才想著繼承本家與代表本家的家紋全都
不是實的,這下就引來看上這些虛名的賊匪。
他們一行人沒個帶刀帶劍防身的,更別說帶了也沒人會使,盡是些看到了
匪徒,便連拿在手上的力都沒了的普通家丁。其中某個叫不出名的,直湊
往轎邊小聲地要他別出來太危險,其他幾個透過小縫一瞧也早已跪地求饒
,沒有遇事就跑得不見人影,或是將他給供出去當擋箭牌,還算是個忠心
的。
霍君殊半撐著轎緣,緩緩滿身子的不適,心想這麼下去也不是辦法,用身
上僅有的錢兩,或是再加上能當個幾個錢的飾品打發那幫人走也就罷了。
才如是地想,轎外突地慌張竄逃聲大起,他掀開簾布,竟只見賊匪四處逃
竄。有的是手上操的傢伙都顧不得,扔了就跑,甚至幾個家丁也連滾帶爬
,眼見就要跟著劫匪尾巴後頭跑,他們口裡盡喊著──
「有、有大大蟲!快、快跑啊!」
霍君殊聽著也跟著慌了,先前什麼給大蟲咬一口、陪葬什麼的都說出了口
,講得像是天塌了都不看在眼裡,其實心裡終究還是個怕死的。
就算此時的他可謂兩眼一片黑,什麼狀況也搞不清,四處張望,連個大蟲
影子都沒見著,但不遠處的亂草叢才竄動個幾下,就已夠讓他嚇出了汗。
這般距離夠大蟲撲來將他壓倒,就算多生了幾條腿都跑不了。
作噁毛病又犯,腳一軟是站也站不穩,霍君殊狼狽地雙手支著已覆上薄雪
的草地,眼一個緊閉,幾乎已在想像著大蟲會張著怎麼樣的血盆大口咬上
他。
草堆裡的聲音已漸漸地迎著他來,可最後在離他很近的一處便止了住腳,
身上也沒有被咬個大窟窿;他感到自己頂上的天被罩了層黑,於是兩眼稍
稍開了條縫,入眼的非但不是大蟲那毛絨絨的獸足,反倒是雙人腳。
「這種時候跑到白蕪山上來,怎麼就不知怕?」那人如是道著,低低的嗓
音滿是責備,「我要真是大蟲,你早就被啃到連骨頭都不剩了。」
霍君殊目光移了上,對上了立於眼前的人。
還沒法站起來只能抬著頭看人,讓那人在霍君殊眼裡更顯高大,穿著打扮
和拿在手上的弓看來像是一般的獵戶,雖然身上沒看到半點獵物。口裡說
得雖是不滿,但卻連根軟刺都算不上,聽在耳裡沒半點生疼,反而像是繞
了個圈的關心,就算他不知對方是否和那幫匪徒一樣,只因為見了外在那
些個虛的,才願意給他拐了個大圈子的關切之情?
霍君殊扶著轎艱難地起身,大戶人家少爺的性子使得現下他身子再怎麼不
濟事,嘴下都不想輸了氣勢,「就這麼說我,你不也一樣,這種時候在這
兒準備給大蟲咬?」
「人要是一窮二白,連命都不是個值錢的東西。」那人意有所指地睨了霍
君殊一眼,一面拍了拍沾在身上的雜草霜雪與殘土,顯然也懶得在這種時
候和個陌生人多解釋些什麼言外之意,「可要不是我這只假大蟲,現在你
不是在真大蟲的肚子裡,就是被那幫賊匪給搜刮到下不了山。這麼算來,
我這條命也真值了。」
那人嘴裡是說得酸,被山間寒氣凍得微紅的臉也沒多少消掉臉上的剛毅。
髮在獸皮毛製成的帽下有些散亂,其中還混雜著雪花與草屑,單看就不知
是壓低身子在那草堆裡佯裝伏虎出沒多久,才成了現在這般樣子。霍君殊
酸言酸語聽得多了,哪些是成心扎人的釘子,又哪些是連髮都比不上的刺
,他不會沒個感覺。想著,竟也心頭一軟。
霍君殊靜了下來,那人又瞥上了一眼,逕自將身上理了乾淨後,便從腰間
布包中掏出個東西遞上,「張嘴。」
霍君殊被此舉一驚,遞至口邊過近的距離反倒看不出是什麼東西,深怕一
開口說話就會被硬塞了不知名的東西進嘴裡,只管用眼直盯著人瞧。
「怕我毒了你不成?」見狀,那始終正色的臉倒因此露出些許笑意,大有
笑這富少爺連這是何物都不知的嘲笑。收回手,將原本遞給霍君殊的東西
直接進了自己的嘴裡咬,然後從布包中拿出一個樣的東西再次抬手,「這
是涼草,把整片白蕪山生的涼草全給吃了也死不了人的。倒是你這副模樣
繼續下去,會怎麼樣可就是大夫說得才算數了。要是不想用這樣子死撐下
山,勸你先把這給吃了。」
霍君殊依然沒直接張口,納納地從那人手中拿過涼草,不馬上吃下肚,反
而端詳個半天,只是沒過多久又是一陣反胃難受,險些站不穩,靠著轎半
彎著身子才不至摔得難看,不過卻也因此把腳下踩著的雜草給看個清楚。
竟和手上拿的涼草生得一個樣,而且看來還真在白蕪山上生了一片。
霍君殊面上滿是羞赧,方才那樣的目光和掛上嘴的笑,肯定是笑他無知了
。他半低著頭,是想遮了臉上的紅臊,也是信了這不是什麼來路不明的東
西而輕撕了一小片進了口。
這味如其名,咬了幾下後,草中的汁液漸漸地流出時,還伴隨著股比薄荷
還淡的清涼感,甚至神奇似地讓他始終止不了的作噁感給緩了不少。於是
,他接著將手中的大半涼草放在口裡嚼了嚼,那涼草的獨特涼味兒頓時在
口裡蔓延了開,壓下了不適不說,緊接著那涼感的,竟是漸生的溫熱,讓
他就算在山上吹著寒風沒個遮避好一會兒了,身子卻像是吃了補般地暖熱
。
霍君殊心頭一喜,竟面露打從前往喜席至今都沒浮上的笑意,可這笑卻也
在再次抬頭時,見著那給他涼草的人漸行漸遠的背影而一僵。
霍君殊一個說不上為何的心急,迫著他想也不想地扯嗓,「……等等!你、
你叫什麼名字?」
這使盡全力的叫喊,果真讓那人停了腳步回過頭。有些遠,看不清表情,
只知那人向著他的方向看了他一會兒,在轉身繼續邁開步子前,僅如是道
,「快下山吧,以後別在這時候上山了。」
還想說著什麼,那人已走到連個影子都見不著,留下白蕪山上繚繞的霧氣
,與拿在手上的那一小株涼草。霍君殊望著出神,在口中已咬不出汁液的
涼草都漸漸地失了那股神奇的溫熱感,成了無奇的雜草。
為了躲避大蟲落荒而逃的家丁們,這時小心翼翼地朝霍君殊靠近,確定他
們家主子還安好,也沒有什麼大蟲才敢跑上前,卻只見霍君殊看著什麼似
地望著遠處,手上還緊攥著株涼草。涼草對他們這些出身貧苦的人而言甚
是熟悉,正因為如此,即便這草在白蕪山上算是隨處可見,但被主子拿上
手就是惹眼。
「……三少爺,您這是怎麼了?」
霍君殊被這麼一喚回了神,一時間看來是忘了面前這些家丁方才還為了保
命,一個個將他這個主子丟了自顧自逃命,只管道著,「你們,趕緊給我
多摘些涼草回去。」
聞言,幾個人是趕忙彎下腰隨手摘上了幾株,膽大了點的還問道,「三少
爺怎麼對這窮人家的東西感興趣來了?」
「窮人家的東西?」霍君殊問,憶起了那人瞥眼看著自己的神情。
家丁一面摘一面道,「這草吃來先是涼,後是溫熱,涼時可以解個小酒,
多吃點的話,連身上穿不暖都可以忘了。小的時候啊,幾乎每個晚上都得
吃上一大把才捱得過奉天的嚴冬呢。倒是涼草也因為這樣被摘得兇,還真
得到這沒幾個人敢來的地方才有這麼大片的了。」
霍君殊聽著一面想,他打小就算稱不上過得無憂無慮,反而非得要和哥哥
們爭個什麼成了他兒時最常做的事,但卻也吃飽穿暖,衣食無虞不說,吃
的用的穿的還全都是上等貨,自是不知道自個兒腳下踩的是多少人救命的
東西——還在不久前是連自己也一起給救了。
家丁們將摘來的涼草放進乾淨的包袱裡,聽著霍君殊這下終於改變主意,
不再堅持得繼續越過白蕪山,決定回頭下山住店,各個是鬆了口氣,在自
家主子坐進轎後,便趕緊朝山下趕路。
霍君殊坐在轎中,身子早已好得差不多,不怕一路上再怎麼樣地碰碰撞撞
。他轉著手上那小株涼草,轉上幾圈就看上幾回,哪怕涼草生的熱度已退
,也不想用手上這株來讓他的身子生熱,連哪一天枯成了連生熱都無法的
雜草,都想這麼攥著。
對那人來說,他不過是個是好是壞都不知的陌生人,卻不僅一開始在草堆
裡裝成大蟲嚇跑了那幫匪徒,還一眼看出他噁心得緊,給他咬涼草抒緩抒
緩,還要他別再上山來省得真遇了險。
明明就是個頭一回見面的人,何來如此關心?打小一個屋簷下長大、頂著
一個姓、吃著同一鍋飯的哥哥們都不曾待他如此便罷,今兒個一身的不適
還是哥哥們親手造成。
明知他打從娘親死後,胭脂水粉成了只會令他犯噁心的味兒,若是摻和著
檀香更甚,喜席中還讓大嫂點上,不惜在自家地盤失了面子,也要讓他成
了眾人笑話的惡意昭然若揭。
他對女人不行的笑話,早已流傳到街坊成了人盡皆知的笑話。
娘親受不住夫婿與親哥哥交好的委屈而懸樑自縊,卻留下了個對女人不行
的兒子——這些個話真真假假,早把他的眼都給矇了,分不清真假,何止
可笑。
霍君殊早知道,他這個霍家三少爺,現在霍家的當家,就是奉天人茶餘飯
後的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