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刪文修稿後重po,有印象的不是錯覺(?
●架空古風已完稿。
岳峰一路從白蕪山下山,回到離山腳不遠處的房子時,天已半黑。向來他
會特別算計著在差不多的時辰上山,就為了保他一路走下山天仍是亮的,
可今兒個路走到一半,卻只能靠落日餘暉照路。
這一回上山不僅沒獵到什麼飛禽走獸,白忙一場不說,還因為多管閒事而
差點誤了下山時間,若還走不到半途,天便全暗了下來,那可不是開玩笑
的。
他回來得晚了,正被幾位不時會前來串門子的鄰人們給瞧見,一一圍上前
來,關心他肩上是否多了獵物什麼的。
她們較他死去的爹娘稍長,大多不是死了夫婿長年守寡,便是丈夫與兒子
長年在外地掙錢養家糊口,所以看待自己總有種對待自家孩子般的殷切。
說來這村裡多半老的老、弱的弱,有些氣力的年輕人,和他一樣守著打小
長大的故土,算來倒也沒幾個,多的是留下老小離開奉天的,即便得守著
這土地對他而言多少是有些不得已。
這和他在白蕪山上,一時多事嚇跑匪徒,直到走了近些,瞧見那熟悉的家
紋,才發現對方是霍家當家一樣,總覺有些諷刺。
「怎麼這回是兩手空著回來呀?」梅嬸向來眼尖,對他也算照顧,再怎麼
樣也會挑些他獵的野味買,不至於要再上一趟市集才能賣錢,哪怕不是個
好價錢,但這般心意他也領在心裡。
「大傢夥都說,回來得晚了,便是獵了個大的呢。」花嬸接口。
「是非得要這麼想,不然心裡能不掛著麼。」春嬸一臉擔心地拍了拍岳峰
的臂膀。
幾位嬸婆你一言我一語,起初是有些招架不住,特別是不時有意無意地繞
著他的終身大事打轉時,雖不難聽出是待兒子般地字句關心,可也夠讓人
一股腦地想閃了。至今,這些話岳峰聽久便也慣了,隨她們說去,只撿了
個不輕不重的話提上幾句,緩了緩面色什麼也沒多說。
「這趟上山不是個時候吧,畢竟開始冷了,天上飛的、地上走的,哪個不
想找個暖和的地方避避。」
「唉,可也得要有錢才有暖和的地方不是?」楊嬸嘆了好大一口氣,「這
收租的就跟著冷風的尾巴來,想避都無處避呀。」
一提及收租,岳峰的神色暗了暗。沒獵個東西回來賣錢,頂多餓個肚子,可
欠人的,這下就更加還不完,欠的人正是身為地主的霍家。
他們家世世代代賴以維生的土地,與其上遮風避雨的房子,全是霍家的,
與村裡守在這兒幾代的人們一樣,哪怕少壯離開奉天到外地討生活,老小
依舊在此,此處仍然是他們的根。
岳峰面向田地蹲下身子,摸了摸田裡混著雪花的土,該要是秋收之時,這
地卻已連一年最基本的一穫都難有原有的收成。爹娘曾經說過,他們年幼
時的那豐饒之地,似乎當真全在他還沒出生時的一場地動天搖而不見蹤影
,最後成了現在這般貧瘠。
幾年過去了,他仍是年年在田裡種些作物,這種不活就換點別的,起初還
夠他一個人溫飽也就謝天謝地,之後卻漸漸地只生得了雜草,非得讓他上
山獵些什麼、砍些柴來掙錢貼補。離山腳近的,木給伐得差不多了,得隨
身帶著的涼草給摘得所剩無幾了,連個動物影子也少了,便只能涉險往深
裡走,可更多時候連這樣都沒法掙到什麼。
就如這回,生了翅的、四隻腳的全沒見著,反倒遇上了會與他們這些佃戶
討租的大地主,還當真是跟著寒風的尾巴來,甩也甩不掉地緊跟著。
「說到收租,」收租對佃戶而言是件大事,大家自是關心得很,梅嬸應和
著,「霍家分了家,咱們這兒全歸在新的當家霍三少名下,以前嘛,霍大
少肯給欠租,沒用租逼死咱們,可就是一年一年利滾利,三輩子還不完,
這輩子也只能和這地這房老死綁在一塊兒,離不開奉天。霍三少若是不肯
給咱們欠租,還要連帶還那些沒清完的,那可怎麼得了?」
花嬸接著道,「管事的向來都是霍大少,行事作風多少也清楚,只要不越
了他大少爺的雷池也就能相安無事,可這三少爺……」
岳峰聽著,想起了在白蕪山上偶遇的人。
那大轎與衣飾上能有家紋的,想必就是身為當家的霍三少了,看來不過就
像是一般的富家子弟,不著華服也能從眉宇間的傲氣探知一二,襯著仍帶
了些稚嫩的模樣,看來就是個年輕氣盛又愛虛張聲勢的了。而對於為何一
個富公子會出現在白蕪山中段,那非必要絕對沒有人願意涉險之處,倒是
毫不感興趣,只當是富少爺不識涼草那般的無知罷了。
岳峰也僅想至此,便任由嬸婆們繼續談論著與他有一面之緣的霍家三少。
嚼舌根他向來是不愛的,可他不惱也不喜,嚼的事與他無關,睜隻眼閉隻
眼也就算了。
他一手自顧自地從衣襟裡掏出只雞尾羽,再從布腰包裡拿出個小鐵罐,身
子稍稍移了個方向,手橫過了田間搭起的矮籬笆,掌中的土摻和著的已不
只是薄雪,而是沾了帶著黏稠與異味的黑脂水。
居然滲到這兒來了。岳峰眉頭微蹙地想著,一面用雞尾羽沾了些黑脂水滴
進罐裡,一面看著浸在混著黑脂水的土中,那才冒出個芽便死了的苗,果
真是這黑脂水是讓土地什麼東西也種不活吧。當年做些農事整地時,滲出
黑脂水的那小塊地不過多久便也什麼也種不出,沒料到就算籬一圍也只是
白費工夫,這下連這裡都浮出黑脂水,這田也真算全毀了。
起先發現這田裡無端冒出黑脂水時,嬸婆們嚇得以為他得罪了土地神,因
為這兒獨獨他的田有此異物,流經之處盡成什麼也種不成的荒田;而沒沾
上黑脂水的田地,雖能有些收成,可也全繳了官府的糧稅。
從那年起,給霍家的佃租便不時靠這些嬸婆們相互幫忙擔著,哪怕她們要
個溫飽也得千辛萬苦。但也多虧了她們,他才不至於面對收租的只能兩手
一攤,一文錢、一丁點糧都繳不出,不然這可是再怎麼肯給欠租的地主都
容不下的。
話雖如此,索性這黑脂水倒也不是完全無用處,至少一點火便燃得光亮,
得已讓他用來充當燈油與柴薪燒。氣味是怪了點,點在爐子裡取暖時黑煙
是大了些,但光是能省下燈油錢就算是幫上了大忙,上白蕪山砍來的柴火
全數挑去賣,也不愁整個屋子裡冷嗖嗖地過不了冬。
這黑脂水也成了他僅能給的回報。在發現黑脂水可充作燈油時,倒也大方
不私藏,誰家欠了燈油,只管來取。說來這黑脂水像成了白蕪山上本是隨
處可見的涼草般,在這兒免錢的東西,若拿來賣錢會招人笑而不值半文錢
,但少了它卻會連冬天都撐不過。
趁著嬸婆們聊得起勁,岳峰已用著雞尾羽沾了不少黑脂水進罐裡,也進屋
取來了幾個罐子分裝了些。嬸婆們接過那些黑脂水時,嘴巴也沒停著,話
題盡繞著霍家的新當家轉,不僅如此,一個個的臉上全是說不上的尷尬神
情。
「怎了,花嬸?」岳峰問。
「……不就是那霍三少爺麼。」花嬸擺了擺手,壓低了嗓,「霍家的事業
在他手上會怎麼著,誰也不知道,可阿春他們那家口子前些日子不才回到
奉天麼,在城裡聽到些霍三少的傳聞,像是親眼見著親娘被霍老爺子給逼
死,死狀悽慘不說,還就此……對女人不行啊。」
岳峰聞言,白蕪山上那巧遇的人又浮上腦海。雖是面色慘青,連站都站不
穩,說起話來卻是又強又倔,像是一丁點兒委屈都不願意受似的,對他這
個陌生人雖是防備卻又單純,若是下一刻真遇了險都不令人意外。
想至此,岳峰沒來由地插了口,「這種事能亂說麼。」
嬸婆們沒留意背過身的岳峰和平常有些什麼不同,只是繼續說得繪聲繪影
,「城裡的人還說,霍家兩位少爺還曾帶著三少上奉天最大的青樓詒芳樓
,說遲早都要見識見識的,男人誰沒有過這般風流事。可最後怎麼著?門
檻才剛跨過呢,三少爺那臉色之難看簡直像是中了毒,轉個身說跑就跑,
還跌了個跟頭,然後到一旁嘔得可厲害的,連站起身的力氣都沒了。」
說著說著,楊嬸家的孫子哭著餓肚子要飯吃的聲音遠遠地傳了來,這也才
斷了嬸婆們的話頭,幾個人趕忙回家各自張羅,看著她們的背影,岳峰不
自覺地呼了口氣。
這些個茶餘飯後的耳語傳聞他聽得多了,雖說嬸婆們的親人大多離開奉天
討生活,不到一年半載沒能見個面,讓她們非得用這些事來排遣排遣,心
裡也才不悶得慌。可興許是納租的日子近了,心裡又煩又愁,起先還能充
做耳邊風,吹過便罷,這回多聽個幾句竟也失了耐心。
岳峰進了屋子,將黑脂水倒了些進燈台後點燃,屋裡頓時給照得亮堂堂地
。放眼屋裡沒什麼值錢的東西,兩個門簾布隔著廚房與內室,幾個破舊的
家具擺著,這與他兒時印象中的一模一樣,說有什麼不一樣的,就是屋外
的田地與白蕪山了。
透過未完全掩上的窗望去,想像著爹娘說的豐收,想像著白蕪山曾經從山
腳成片成片生長的涼草,岳峰從布腰包中拿出了幾片涼草,放入口裡咬就
想充當一餐,因為他知道糧缸裡的土豆所剩無幾,而那些全是要給霍家的
租。現下的他,只求能過了眼下收租這一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