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哥！ こんばんは！」
「喔，這句晚安說的不錯，最近日語有進步嗎？」
「當然有！我等等可以說更多日語給成哥聽，比如お休みなさい……」
「小安，現在是營業時間，這句太早了。」
「喲，成哥。」
「喲。今天招待還是麻煩阿季了。」
「沒問題，我的工作。」
「晚安，成哥。」
「你來啦，阿真。」
酒吧即將開始營業。
在營業前半小時，員工們也紛紛到達休息室。最近正在學習日文的調酒師小安和服務生阿
季向同時到達的謝真彥道聲晚安，說句「我很期待你今天彈什麼。」充作慣例的招呼。
謝真彥也對兩人打聲招呼，習慣性地讓旁人先進入。
兩人對他道謝，小安吵吵嚷嚷地第一個踏入休息室，向老闆成哥報到。
謝真彥安靜地等待，直到老闆將今日事項也對阿季交代完畢後，謝真彥才向成哥報到。
「成哥，今天要彈什麼？」
謝真彥只是一台點播機，在酒店開始營業的前一小時都是演奏成哥指定的曲目。
成哥前一周將一大疊樂譜交給他，全是Mark Ronson的曲子，今天十之八九也是Mark
Ronson一直線。
「阿真，今天我有別的曲目想讓你彈。」成哥看起來有些侷促。
「什麼？」
「我死黨剛從叫茱麗亞的音樂院回來，今天要來我這邊坐坐，你可以彈點古典音樂嗎？」
「直接上陣嗎？」謝真彥瞪大眼睛，完全沒有預習的時間讓他傻愣地瞪大眼。
「對，能嗎？」
「……要彈什麼？」謝真彥困擾地搔搔頭。
「你能彈交響情人夢那首嗎？男主角上台的那首，還有女主角自己彈的那首。」
「成哥，男主角彈的沒有樂團也要有另一台鋼琴配合，這裡沒人也沒第二台鋼琴。」而且
我也沒彈過，憑空叫我變出來我也變不出來啊。謝真彥吞下後半段的心聲。
「女主角彈的很難，要我彈至少要給我兩周的練習時間。」雖然我大學期末考有彈過，但
都好幾年前的事情了，現在也忘了七七八八。謝真彥選擇性遺忘彈過的事實。
「這樣啊，你有沒有能馬上拿出來的鋼琴曲子？」
「蕭邦的小狗圓舞曲可以嗎？」
「可以，就彈這個、就這個！」
「我了解了。」
成哥轉頭向其他員工交代今日注意事項，將注意力完全從謝真彥身上轉移。謝真彥轉過身
面對置物櫃，碰地一聲，他的額頭抵在鐵櫃門上，眼睛瞠地好大。
Oh My God。
要彈琴給一個從茱麗亞音樂學院回來的人聽？這豈不是逼他野人獻曝？還在他毫無心理準
備、完全沒有練習過的情況下在天才面前演奏。
就算挑了安全牌，但仍然讓他沉重不已。
這是什麼令人崩潰的難堪場面？今天難不成是黑色星期五？
謝真彥心如死灰地仰起頭，現在翹班來不來得及？
心底是崩潰的，身體卻是誠實的。謝真彥頹喪地打開他的置物櫃，從櫃子裡拿出一件黑色
襯衫和黑色西裝褲，認命地換上。
自尊心和一千五百元日薪，謝真彥選擇一千五百元日薪。
謝真彥的手心冒出汗，黏答答的。
他在開始營業之後，又去洗手間將手汗洗去，用紙巾抹乾殘留的水漬、又用濕掉的紙巾抹
了把臉。
他盯著鏡子中的自己，鏡中的自己面色慘白，活像剛被鬼追了十八里路。
「所以，第一首彈小狗圓舞曲、第二首是蝴蝶變奏曲、第三首暴風雨、第四首月光、第五
首……匈牙利狂想曲行嗎？」
謝真彥盯著鏡子裡的自己，從腦袋裡翻出自己曾彈過的、耳熟能詳又不那麼困難的古典鋼
琴曲。
他幾次深呼吸，確認自己還記得那些音樂片斷，才抹去臉上的狼狽，掛上一副面無表情的
能面。
該上台了，謝真彥。他彷彿聽見這句話，那是五年前，他的畢業音樂會拉開序幕時，充當
工作人員的好友替他打開後台門扉時呼喚他、要他做好準備的信號彈。
謝真彥知道這只是一場酒吧演奏，酒吧演奏沒人會認真聽、也沒人會注意他在做什麼，來
這裡喝酒的客人要的只是一種氣氛、一串可以遮蔽細碎耳語的琴音──在這裡打工多年的
他懂，但他卻在知道要演奏古典鋼琴的那瞬間，無可遏止地想起五年前的那場音樂會。
上台了，三、二、一。
謝真彥彷彿聽見了門扉打開的聲音。他下意識地挺起背脊，微收下巴，走出直線的步伐。
他走到鋼琴旁，手不由自主地搭上鋼琴的琴體，對不在乎他的觀眾敬禮。
有些人察覺到他今天異常的慎重、有些人沒有，謝真彥沒有注意到這一切的餘裕。他將手
指放上琴鍵上，正要壓下第一個音符的前一秒，他忘記了小狗圓舞曲的第一個音是什麼。
是E？是G？還是B？
他能哼出著名的繞圈片斷，但現在他卻記不起第一個音，要如何開始？
謝真彥的指節僵硬了，額旁流下了冷汗，心臟跳地彷彿夏季午後的雷鳴。
第一個音是什麼？第一個小節是什麼旋律？
他的手指在顫抖，嘴脣也在顫抖，直到他看見了G，手指下意識地按下。
規矩又死板、卻無比正確的第一個樂句從他的指尖流洩，不是小狗圓舞曲，而是巴哈平均
律。
跟預想完全不一樣，但謝真彥什麼都無法思考。他的身體、他的腦正在這間酒吧重演五年
前的音樂會。
那場被老師大聲稱讚，但他卻逐漸死去的演奏會。
每一個音符砸下，他聽見的不是正確流暢的樂句，而是火被水澆熄的滋滋聲。
謝真彥頓時放鬆聳起的肩膀，按下結尾的和弦的那瞬間，他抬頭看著酒吧的天花板，繪上
木製紋理的吊扇嗡嗡地轉。
他也跟那個吊扇一樣，從沒轉出過那個框架。
啊啊，算了。
兩小時不間斷的彈奏，換得零零落落的掌聲，謝真彥再次對觀眾敬禮，拖著腳步走向櫃台
，和好不容易閒下來的小安要一杯熱巧克力。
他趴在櫃台上，胃好痛。
「Hey，你是剛剛的琴師嗎？」
突然地，有誰和謝真彥搭話。謝真彥趴在吧檯的邊角，低低地發出呻吟。搭訕的就別和他
說話了，他好累。謝真彥閉起眼，不想理會任何人。
以往他會好好地跟對方說上三句話，然後拒絕來搭訕他的男人們的一夜情邀約、或是約會
邀請，但現在的他連一句話都不想說，就算被成哥嘮叨、重新『教育』他什麼叫做服務精
神，他也不想爬起身。
「嗯？」好奇怪的說法。
「你喜歡音樂嗎？」
「……啊？」這什麼怪問題？謝真彥懶懶地張開眼，向他問話的男人他看不真切，吧檯的
昏黃燈光隱去男人的臉，但直望著他的眼很亮、像昏黃燈光中唯一的燈火，他有點恍惚，
卻不曉得是被男人的問句搞迷糊、還是男人的視線太亮眼。
「你的音樂聽起來很不快樂，每一顆音符都被固定在特定的位置，你的鋼琴就像湯姆熊的
打地鼠機台，尤其是巴哈。」
「……你為什麼這麼說。」謝真彥爬起身，注視著對他說話的男人，隱藏在背光的男人模
糊不清。要不是謝真彥沒喝酒，他以為這男人是他內心反射而出的幻覺。
很久很久之前，他也這麼嫌棄過自己。
「或許你聽聽顧爾德，就可以理解我這麼說的原因。」男人的脣揚起好看的笑容，「說這
些話相當冒犯，但我打從心底如此認為。」
男人又對他笑了下，將三張千元大鈔放在桌上，轉身離開。
謝真彥沒攔住男人，他傻愣愣地望著男人坐過的地方許久許久，直到小安將他的熱巧克力
端來，把他失去的魂從男人那番話中拉回。
他咬緊牙關，男人的那番話狠狠戳中他用爛布遮蓋的傷口，流出膿血。

希望他能快點面對音樂、重新喜歡音樂！鋼琴曲是最好聽的！

期待後續！

真難為阿真了><久沒練不說還得一下子面對大魔王和心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