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古風已完稿,目前隨性更文中(喂
王忠看著霍君殊自顧自地扯唇一笑,看來自然地拉起岳峰那因立於身側而
輕易碰觸到的手,拍了拍他的手背——那簡直是視此地無他人時的陶醉神
情,打從岳峰到了霍家,與霍君殊行影不離起便不時見著的神情。
起初還會在意著周圍的幾雙眼睛而顧忌著什麼,可現下卻只當周圍的人是
個沒生眼的瞎子,若說眨眼間便要擺出今早看到的那般如膠似漆的模樣,
看來也不是不可能。王忠想至此,被激上臉的紅都不知該說是氣出來的,
還是嫌太下道而心生羞恥。
岳峰為此舉是僵直了身,沒敢動半分,只盼著眼前的桌子可以多少遮掩著
些。甩開手不僅欲蓋彌彰,更在客人面前失禮,禮一失可就是丟了霍家的
面子。
方才霍君殊提起李家的種種時,他便知李家的人哪怕是個門客也是貴客,
到此送帖更是代表著李家的當家,這臉面可丟不起的。岳峰忍著可謂憋足
了勁,就是為了不讓臉上透露出什麼犯人疑猜的貓膩。
「說是不比一般,其實也沒什麼別的,只是因為那田——」
霍君殊才開口,王忠心裡便是一緊,整張臉夠看出他是大氣不敢呼上一口
,才能不當下把哽在口裡的話吐出來一般。
想起方才霍君殊那點進廳前的分寸,彷彿要隨時當著外人的面想甩就甩開
,怎麼能不讓他著急到掉一條老命。自家主子他也是看顧著大的,喜怒形
於色的性子他也算是摸得通透了,真要到了管不了什麼許多的時候,他是
連無禮搶著主子話頭講的準備都有了。
霍君殊將眼一抬,從牽著岳峰的手上移開,不若王忠死繃著全身忍撐著,
若說自然也不過如此了,那道到半頭便頓住的話,反倒更像刻意吊人心裡
七上八下似地。
「那田是種不了什麼東西荒地,不僅如此還容易讓人摔慘。說來也不怕人
笑話,我就是往裡頭摔上一回才知道危險,好在有他救了我,才只讓我崴
了幾天腳。」
說著說著,霍君殊這才將牽著岳峰的手,光明正大地往桌上一擺,在手背
上輕拍個兩下。常人看來是慶幸,是疼惜,在王忠眼裡卻只有明目張膽的
愛戀與憐惜,看著他急著幾乎就要在這寒冬給瞬間逼出一身汗了。
江臨才在琢磨著,霍君殊的一句話倒是好巧不巧地便往這兒轉了來。
其實打從他們倆一前一後地進了廳來,他就想知道這身著不下於霍家主子
華服隨侍在側的高瘦男子是何人物。單單立於一旁而非平起平坐,談話的
當下亦緘默不語像是謹守著分際,看來不像友亦非客卻更不像一般雜役,
不過就是怕沒頭沒腦地開口,失言更失了禮。霍君殊的話這下倒是給他解
了這難題。
「哦?敢問這位是?」
「岳峰,本是世代租了咱們那塊田的佃戶,現在呢……」
「倒成了少爺的恩人!」霍君殊的未盡之音被江臨順著調接了上,夠讓王
忠鬆了口氣,想著這小子話多倒成了好處了。
「可不是麼,別說還救了我兩回呢。待恩人,自然是要好的,為他在田上
加了頂不給雪掩了又算得上什麼,不然用不著別人說,我自個兒心裡就過
不去了。」霍君殊頓了半晌才接著道,一面不著痕跡地以指腹輕掐了岳峰
的掌心,又夠讓岳峰吊上一顆心擺擺蕩蕩了,單是那掌下的手一顫,就逗
得霍君殊笑了開。
霍君殊這麼一笑,更讓江臨卯起了膽子談笑,不拘泥什麼場面話了,「看
來霍少爺也真是掏心窩子在待人,光是對恩人就像是待霍家的第二個當家
似的,這模樣打扮起來,誰不會覺得他是哪個公子家出身的呢?」
岳峰聞言是連臉都不知該往哪裡擱了,一雙眼只敢往地上瞧。不是猴子穿
起衣裳就能人模人樣他還是懂的,所以這就算真是打從心眼裡說的真心話
,也聽得他心裡起了疙瘩,比方才當著人的面親暱都還不自在。
他自個兒是什麼角色,霍君殊又是什麼樣的高枝,他是不會因為霍君殊待
他不比一般,便暈呼到忘了自己是誰,這些話更是不停地給他提個醒,要
他別忘了掂量掂量自己的斤兩。
江臨倒是喝上幾口思鄉茶後,口裡呼嚕了幾聲,講起話來也沒見遮攔了,
「怎麼都做到這份兒上了,外頭還說霍家三少爺刻薄什麼的,我還真看糊
塗了。」
霍君殊一聽,只是一聲輕笑帶過,居然連絲慍色也無,像是笑人其實只聽
到最不扎人的話便耳裡泛疼了。
岳峰聽著是五味雜陳,不過個欠債到此抵償的佃戶,卻像是公子般地被供
著,吃飽穿暖的日子過得舒坦可心裡卻愈發不踏實,夾在中間兩邊不是人。
而王忠白眉的眼下倒是閃了一絲微妙之色,瞧不出什麼端倪。幾句話聽在
耳裡,像是喝入口中的涼草茶,有人一喝倍感懷念解了鄉思情,更有人覺
得稱不上甘甜,但喝得臉上美滋滋地勝過一切,可也有人連一口都嚥不下。
「啊,聽我顧著說,連正事兒都還沒辦可怎麼成。」江臨說著,一面從襟
裡拿出他護著妥當的帖子交給王忠,「我要再說下去,可就是真失禮了,
倒是那些個話,少爺可別真往心裡去啊。」
霍君殊也真的是左耳進右耳出,擺擺手當真不在意。不是他大度,而是聽
多了慣了,本是字句針扎的話,竟成了連讓湖盪不起漣漪的微風還無感。
心裡有了人,連骨頭縫都給塞滿了,又怎麼容得下其他陳穀子爛芝麻的破
事。
江臨送完帖子,直說不想再多叨擾,還有正經事要辦便也沒多待。幾句話
下來,看得出是個直來直去不繞彎兒的,說有事便真是有了,便也不再顧
著客套地留人。
那壺西山雲霧江臨也是真捧了場了,不過還是剩了些,王忠索性為霍君殊
斟上後擱在案桌。霍君殊倒是左手端杯,右手便遞給了岳峰喝了,沒移開
眼是單看著帖子踅摸著什麼,對王忠肯定看在眼裡便在心裡犯著嘀咕顯然
不甚在意。
王忠才要離開前廳去忙活了,霍君殊這才闔上帖子,裝入袋裡,「忠伯,
這帖子就給你家主子送去唄。」
「三少爺你這是……」王忠聞聲定住了腳回過身,毫不知霍君殊打著什麼
主意。
「沒聽明麼,拿去唄,給你做做玉成好事的冰人。久沒見到主子,你也想
念得緊吧。」霍君殊搖搖帖子直到王忠接過,「這種比派頭的酒宴,向來
是我那大哥的場子,他都參加了幾回也是熟門熟路的了,不僅不會鬧出什
麼笑話,還會給霍家在其他家族面前做足面子,總比我這個四處被人閒話
的去丟臉面好得多了。你說是吧。」
王忠不吭一聲地接下了帖子,倒是霍君殊像是想到了什麼接著道,「說來
大哥也正好可以見見親家,讓蘭嫂子與秦家人敘敘舊,兩年見個一次面的
機會,總不好因為我而讓蘭嫂子失望了。」
王忠接過帖子,明顯滿腹心思,卻也只應了聲是便走出前廳。霍君殊發怔
似地望著已見不著背影的廳口,重新拉起了岳峰的手讓人坐在身側,一反
方才待客時的模樣,反倒顯得有些什麼抑在心裡舒展不開。在岳峰面前,
他曾經露出所有醜態,現在又豈會怕岳峰笑話而強撐。
「那種場子,我又怎麼能去呢。」霍君殊自顧自地道著,像是遙想著什麼
往事。
霍君殊對那種場面只覺得渾身不自在,哪怕當年在霍家辦時,他也是露個
臉便逕自去外頭蹓躂,大家當他是么子不免天生驕縱,便由著他去了。可
現下卻不同了,他不僅已不是可以讓人由著去的孩子,更連當年若無其事
地穿過園子中的無數男男女女,只為了出去透口氣的本事都沒了。
單是想到宴裡富人們的家眷妻妾成群,整個園子宅子裡漫著那些脂粉氣味
、一個個穿梭其中展露出的嬌媚姿態和銀鈴般的笑聲,和當年哥哥們強拉
著他去妓館時的記憶竟也漸漸重疊。這些無一不讓他光閃過腦海便作嘔發
暈。
「少爺怎麼了?」懷中一股力量靠了上來,發現霍君殊面色煞白慘青,顧
不了什麼地趕緊用另一沒被牽著的手給人撫撫背順氣,「撐著點兒,這就
去叫大夫——」
「……老毛病了,別忙。」
霍君殊整個人倚在岳峰懷裡,讓他想起某次這毛病發作時,就是他第一次
在白蕪山上見到岳峰的時候。不管是那時帶著輕視笑意遞上涼草時的岳峰
,還是現在單單給他靠著調息的岳峰,那種安心感不僅沒變,還愈發濃烈
了。
他不自禁地摩擦著岳峰的手背,直到本是冰涼的手漸漸地微溫,喃喃地道
著,「娘就是要我用這方式一直記著她,就能一輩子忘不了她吧。」
「少爺……」岳峰的手給握著,身子給靠著,他僵著上半身半點不敢動,
可心裡卻是軟的,只想讓這個人倚著舒服,更希望能因此給這個人撐起什
麼。
岳峰還沒想透那是什麼,思緒便被霍君殊一聲像是發了夢般的飄忽語調給
捉了住。那聲音很輕,飄進耳裡,灌入心裡,卻是雷打般大。
「誰叫我啊……就只剩下你了呀。」
這話在岳峰腦裡猶如劈下了道狂雷,轟得他清醒,想不了什麼其他。
霍君殊對他的心思從來是直接露骨的,更或許是霍君殊那從不懂藏的性子
。不管是見著他會不自覺的面紅、十足親暱的牽手、帶著不容推拒的緊擁
,甚至拉著他不知輕重地吻,所以他是明白的,可他不明白的是,他竟會
感到如此不安。
一如方才江臨隨口說出的話便激得他不知所措一般,像是早認清自己再怎
麼身著華服,穿戴上富公子的裝束,他終究不屬於這裡;而原本屬於他生
長的村子,卻似乎不再像從前那般容著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