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後甲圓環（2/3）
隔天早上，我對著廚房裡老媽的背影喊道：「我跟高懷庭最近開始做網路販售，很忙，晚上會弄到很晚，這陣子我先住他那邊。」，不等老媽回應，就出門上班了。
小虎照例搖搖尾巴送我出門，我摸摸牠的頭。
「抱歉，過陣子再回來陪你玩。」
一到店裡，還不知道自己被我拿來當作藉口的高懷庭看到我提著一個大行李袋，藏不住驚訝的表情。
我硬著頭皮說：「可以讓我暫時住在這邊嗎？」
高懷庭頓了一下，「當然可以，那本來就是你專用的房間....發生了什麼事？」
他窺視著我的臉色，然後嘆了口氣，沒逼我回答，自己接著說道：「晚上再談吧。你晚上會出去嗎？」
我說：「沒有。晚餐我可以自己出去吃。」我事前沒說好就跑來，已經免費住他的了，連飯都要吃免錢的也太厚臉皮。
「跟人有約？」他問，我回說沒有。
「那就一起吃吧。只是今天沒準備，菜都很普通。」
我也不好意思再拒絕他的好意。
晚上高懷庭端出來的晚餐的確很普通，炒高麗菜、糖醋魚片、番茄炒蛋，外加一盤地瓜葉，湯則是沒賣完的奶油濃湯。
相較於週末我留宿時的菜色，平日的菜色實在很樸素，也不難猜出這是利用店裡餐點剩下的食材拼湊成的晚餐。
一想到平日他是如此不講究，莫名就有些心疼；但這更襯出他週末時的用心，我又莫名地覺得感動。
可是要說我心疼他，感覺也怪怪的，因為我沒那個立場。於是我抓了別人來擋：「你爸媽知道他們兒子平常這麼粗茶淡飯，會心疼死。」
高懷庭笑道：「你是不是誤會了什麼，我們家平常也是吃這麼簡單，下次你跟我一起回去吃就知道。不過今天事出突然，只能準備這些，真的是很抱歉。」
我趕緊搖頭：「該說抱歉的人是我。」
邊吃我們邊談定了伙食問題。高懷庭不外食，所以問我晚餐是不是也要一起吃，我原本擔心他會因為多準備我的份而天天像周末一樣花心思，在他跟我保證平日就是這樣消化剩菜、並且會酌收我伙食費之後，我才安心跟他搭伙。
晚上洗完澡，我照例坐在二樓客廳的沙發上，打開筆電看著石獅子咖啡館的網路商店，想著還有什麼地方可以改進。我對老媽說的並不全然是謊言，我們真的已經開始做網路販售了，只是量還很少，我在上班時間就可以處理完畢。
高懷庭洗完澡之後下樓去了，沒多久就端著兩個馬克杯上來。
「牛奶加黃豆粉。」他說。
「謝謝。」我把筆電放到一旁，雙手捧起馬克杯。
高懷庭也在沙發上坐下，開口道：「你這是....離家出走？」
「很幼稚對吧？」
「發生什麼事了？你不想說也沒關係。」
他沉穩的聲音聽起來很值得依靠，讓人覺得可以安心地什麼事都跟他商量。
我原本就沒有打算要瞞著他，「我當初辭職的時候，跟我爸媽說我要準備地方特考，所以才能回家當米蟲。可是我忘了報名，所以不敢回去面對他們，就躲到你這裡來了。」
高懷庭驚訝地瞪大眼睛，但他驚訝的原因不太一樣：「你要考公職？」
我這才發現我好像沒跟他說過，「他們本來希望我考律師，無奈我朽木不可雕也，後來他們就說考個公職吧，光是『穩定』這點，就比我之前的助理工作強太多了。」
「如果你考上了....就會離開這裡嗎？」
「不一定，如果剛好台南有開缺、也剛好填上了，才能留在台南，沒有的話也只能去外縣市。」
「我是說，離開這裡，石獅子咖啡館。」
「喔，」我這才會意過來，「可是我連報名都沒報啊。」
高懷庭露出苦笑：「如果我覺得鬆了一口氣，是不是很壞？」
沒有一個老闆會希望員工異動頻繁的，所以我搖搖頭：「不會啊。」
他又問：「所以你跟你爸媽因此吵架？」
「沒有吵架，只是這不是第一次了，」我故作輕鬆地回答：「我跟你說過高三時我騙他們要推甄法律系的事吧，我是慣犯。」
「他們很生氣？」
老媽是沒有暴跳如雷、拿掃把追打我之類的，但要描述他們生氣的程度，我也說不上來，大概我太心虛了，畢竟我連老媽的臉都不敢看就逃了出來。
「大概吧。」
高懷庭突然伸手輕輕拍了我的頭，說：「別擔心，你想在這邊待多久都可以。」
我抬頭看了他一眼，看見他對我一笑，我莫名地臉上一熱，很不自在地移開視線。
他的安撫讓我有鬆了口氣的感覺。我知道自己做錯了，但心裡還是偷偷期待著能夠被原諒，沒想到竟是由身為局外人的高懷庭來安慰我。
也許正因為他是局外人，才能這麼雲淡風輕地給出寬恕。可是如果不是高懷庭，我大概也不會覺得有被安撫到。
高懷庭是個很沉著的人。開店前我就來跟他一起打拼了，漸漸地我也越來越了解他。面對各種雜事，他的情緒當然也會受影響，但絕不會急躁，因此看起來總是游刃有餘的樣子。
所以跟他一起工作很安心，在此之前和他一起在這裡度過的週末夜晚，也讓我覺得很舒適。
我說：「高懷庭，我該怎麼報答你比較好？」
他好像有點意外我會這麼說，「報答什麼？」
「你對我這麼好。」
他笑：「你忘了嗎？我喜歡你啊，所以你不需要報答什麼。」
「你又不是我家人，怎麼可能對我好又不求回報。」
說完，我自己愣了一下。高懷庭沒說話，當我抬起頭對上他的視線時，他的表情像是溫柔地從旁守護著學生的老師一樣。
「既然你相信家人之間會無條件為彼此付出，」他用肯定的語氣說道：「那麼，你和你父母之間的問題一定可以圓滿解決的。」
我第一次覺得他的嗓音很迷人。他的聲音把我的情緒牽引過去，彷彿被他放在手中呵護著，於是我得以跟著他一起沉著冷靜下來。
我忍不住想，待在高懷庭身邊，其實也挺不錯的。
＊＊＊＊＊＊
到了公休日，高懷庭還當真要找我一起回他家吃飯，我趕緊拒絕。上班一起、下班之後也一起，已經一天二十四小時都相處在一起了，放假這天總該有些各自的空間。
「好吧，」他說，「你知道的，公休時我都會回家一趟，你想的話，隨時都歡迎你一起來。」
接著他又說：「要幫你準備午餐嗎？我晚餐前就會回來。」
對此我早有準備，「不用，我跟朋友有約了。晚餐我也可以自己在外面吃，你在家吃過晚餐再回來吧。」
那個跟我有約的傢伙叫做陳靖均。他本人雖然只來光顧過一次，但回去之後確實有幫我宣傳，因此換我去幫他捧場了。
從林森路出發，直走到底轉東寧路，小繞一下後甲圓環就可以抵達中華東路上的南紡購物中心，不過我覺得從裕農路走比較近。
經過後甲圓環的時候，我忍不住感嘆了一下，這裡也變了不少。以往這一帶都是舊房子，後來開了南紡購物中心，後甲圓環的景色就變得跟以前不一樣了。
我在凱旋路迴轉，把摩托車停進停車場，傳了個訊息給陳靖均之後就走進去。
陳靖均叫我上四樓找他，我沒看樓層訊息就搭電扶梯上去了。上班時間穿著西裝、人模人樣的陳靖均笑嘻嘻地站在被稱作「樂活廣場」的地方，還對我鞠了個躬：「尊貴的客人您好！」
我立刻走過去揍了他肩膀一拳：「裝模作樣！」
他笑著回道：「領人薪水，當然要有模有樣的啊。」接著他帶我繞了四樓一圈，「今天就麻煩你為敝樓層貢獻一點營業額了。」
四樓以生活居家和嬰幼用品的店舖為主，我哭笑不得：「怎麼都是些我用不到的東西。」
「怎麼會呢，都很實用啊。」他指了指京都西川的招牌，「天冷了，記得多蓋件被子。」經過生活工場前面的時候，他則是說：「買個室內香氛劑啊，不然也有零食可以買。」
到了金耳扣前面，我搶先開口道：「這間買不起，下一位。」
陳靖均比了比隔壁專賣母嬰用品的奇哥和麗嬰房：「我都還沒喝到你的喜酒，你就急著買這兩間的東西？」
我大笑罵了一聲髒話，又搥了他一拳。「這兩間可以喔，你忘了我是兩個孩子的舅舅嗎？」
他回敬道：「有什麼了不起，我也是舅舅啊。」
我悲痛地說：「你不知道陪兩個小男孩玩多辛苦，舅舅都快被他們玩壞了。」
「拜託，你以為我真的不知道？」他翻了個白眼：「他們住台中，你一年才陪玩幾天，邀什麼功？」
跟太熟的朋友在一起就是這樣，很容易被吐槽。
陳靖均揮揮手：「玩具區你也考慮一下吧，我下午一點才會午休，待會兒一樣樂活廣場見。」
他回去辦公室之後，我就朝玩具區前進。我姊的兩個小孩分別是六歲和四歲，東挑西選之後，我買了疊疊樂和瑪利歐版的地產大亨。除此之外，我還順手買了一組木製積木，打算讓高懷庭帶回去送給他們家的小朋友。
到了一點，陳靖均沒有穿著西裝外套，而是換上一件運動休閒外套出現。他一派輕鬆地說：「走吧，去吃飯。」
當我發現他是要帶我走到南紡外面去的時候，我忍不住說：「陳靖均，你是要去哪裡吃飯？」
「去外面吃飯啊。」
我叫道：「為什麼要去外面吃飯？南紡裡面這麼多吃的！而且四樓不是就有漢來海港餐廳嗎！」
「你很有錢？你出錢我們就去吃漢來。」
他這麼一說，我就乖乖閉嘴了。
「我現在要帶你去吃的，是我的愛店，保證比南紡裡面的店家都好吃。」
我們過了馬路，走進中華東路另一側的巷子裡，剛轉了個彎，我就聞到泰式料理的香氣。
陳靖均在一間沒有招牌的小吃店前面停下，站在料理區的女性看起來比我們還年輕一點，笑著用軟軟地、音拉得有些長，音階還跟我們不太一樣的中文說道：「你好，歡迎。」
店裡走出來另一位初老女性，一看到陳靖均就很熱情地喊：「午休啦！今天要吃什麼？」
陳靖均轉頭問我：「綠咖哩你吃吧？」
我點點頭，陳靖均也知道我吃東西沒什麼禁忌。
接著陳靖均帶我進入店內坐下，又熟門熟路地倒了兩杯水、拿了餐具過來。
「你很常來？」
陳靖均點點頭，「以前這裡只有阿姨一個人，賣陽春麵啦、魯肉飯之類的，很好吃。後來阿姨的兒子娶了太太，是泰國人，阿姨說媳婦煮的比較好吃，就變成婆媳一起賣泰式料理了。」
我看向站在料理區的兩人，阿姨忙著準備盛飯到盤子上，然後接過媳婦遞來的湯碗，大概裝的是我們的綠咖哩。
陳靖均說：「這餐你出錢，遮口費。」
我瞪他：「遮什麼口。」
「我要把今天見過你的事跟我媽講，然後我媽就會跟你媽講。」
「那又怎樣，我媽又不是不知道我住在哪。」可是他們一次都沒有來過石獅子咖啡館。
「你真的住在你老闆家裡？我以為你唬爛你媽的，其實是住在女朋友那裡。」他驚訝地說。
「那不是我老闆家....」但好像也沒錯，我想了一下該怎麼說比較好，「是他家沒錯，但對我來說是員工宿舍。....等等，你怎麼會知道？」
陳靖均聳聳肩：「你媽透過我媽來探我的口風啊，所以你說你是不是要付我遮口費？」
「我又沒做虧心事。是說，我媽為了這件事特地找上你媽？」
「沒有特地，她們本來就一直有在連絡啊。」
「真的？」我很驚訝。
我跟陳靖均同年，從有記憶開始就玩在一起，雖然一直唸不同學校，但高中時我們還故意報了同一間補習班，一直狐群狗黨混到現在。
但陳靖均是隔壁陳奶奶家的內孫，也就是說他媽媽應該是嫁來陳家之後才認識我媽的，但那時我媽也嫁出去了，所以我還真不知道她們很要好這件事。
「好像是因為她們都有婆媳問題，就特別聊得來。」
我媽跟我奶奶之間氣氛確實不怎麼融洽，但我記得陳奶奶人很好啊。
陳靖均道：「家家有本難唸的經。這蠻微妙的，我阿嬤也對我跟我姊很好，但長大之後回想起小時候一些事，才知道我媽其實受了不少委屈。」
阿姨送上我們的綠咖哩跟蝦醬空心菜，然後又回到料理區，婆媳兩人有說有笑了幾句，就看到阿姨讓媳婦進來休息，自己站在那裡。
綠咖哩裡漂著煮成黃棕色的檸檬葉、鮮紅色的辣椒段和翠綠色的羅勒葉，刺激的香氣由椰奶溫和的味道承載著，不論視覺、嗅覺或味覺都讓人獲得滿足。
「好吃。」我讚道。
坐在一旁看電視的泰籍媳婦似乎是聽到了，對我們說了聲「謝謝」。
我跟陳靖均的話題回到遮口費上，他問：「所以你為什麼離家出走？」
我把事情原委跟他講了一遍，陳靖均結語道：「你逃得了一時、逃不了一世，頂多躲到除夕吧。」
我苦著一張臉：「我知道。」
他拍拍我的肩膀：「好啦，我會幫你跟我媽說你沒有在外面亂搞，是真的為了工作鞠躬盡瘁。」
「本來就是這樣。」我咕噥道。
吃完之後，陳靖均當然沒讓我請，我們老樣子各付各的。
阿姨很熱情地說：「以後多帶朋友來啊！」泰國媳婦也走出來對我們揮揮手，靦腆地笑著。
豈知走沒兩步，熟悉的聲音在我腦海響起：【那個....】
由於好一陣子沒跟狛犬對話了，所以我反射性地脫口而出：「什麼？」
走在我前面的陳靖均回頭看我：「什麼？」
我趕緊說：「沒事。」然後在腦海裡說：『你們突然跟我說話是要嚇死我嗎，待會兒吧。』
我跟陳靖均在南紡購物中心門口道別，走向機車停車場時，我在腦海裡說道：『你們剛剛找我什麼事？』
狛犬聽起來有點委屈：【....你還要找圓環引流人嗎？】
我一愣，『不要告訴我是陳靖均。』
【不是。】
『呃....麗嬰國際的店員？』我剛剛挑玩具的時候在那裡遊蕩了很久。
【也不是，是在你剛剛吃飯的地方。】
『那位阿姨？』
【也不是，是年輕的那一個。】
我聽了大吃一驚，竟然是那位泰國媳婦！雖然已經知道引流人不見得是台南人，卻沒想到祂們連外國人都收編了。
『謝謝你們告訴我。』我意思意思跟祂們道了謝。
【你不去找她嗎？】
『....讓我考慮一下。』
說完，我戴上安全帽，跨上我的摩托車。
老實說，因為石獅子咖啡館的工作越來越忙碌，我漸漸失去了尋找其他圓環引流人的興致。上次遇到站前圓環那位大姐的經歷，讓我覺得大家各過各的生活很好，不需要特意去打擾人家。
再者，小吃店的泰國媳婦中文還不是很好的樣子，而我當然不會講泰文，就算去找她，搞不好根本語言不通聊不起來。
回程我一樣是沿著裕農路騎回去，但沒有直接轉林森路，而是沿著東門路繼續直走，經過東門城圓環後，去「維護」我的東門圓環。
之前我都是兩、三天左右就會來一趟，但自從我離家出走後，因為怕騎車在北門路上時遇到我媽會很尷尬，所以已經六天沒來了，這還是我接下引流人的工作之後，第一次這麼久沒來。
當年城牆的一部分被保存下來，矗立在東門城圓環的中央。這個圓環的形狀偏橢圓形，往北那條是勝利路，可通到我跟高懷庭高中母校的大門口，不過我從來沒有從這裡走過。繞過圓環繼續走東門路就會遇到慶東街，一想到高懷庭他家就在這附近，我就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東門城圓環和東門圓環之間，因為要跨越鐵路，所以有給汽車走的高架橋和給機慢車走的地下道。夏天的時候騎這段會覺得是救贖，即使只有一小段，但可以躲過毒辣辣的太陽，而且地下道的空氣也總是比較涼爽。
進入高架道路下陰影處的時候，光線急遽變暗，眼睛難免會受影響，我眨了好幾下眼才逐漸習慣。沒多久就會進入東門圓環，騎出地下道的時候則是被陽光照得一時眼花，連後腦勺都抽痛了好幾下。
幸好忍一忍之後頭痛就過去了，我繞完東門圓環之後，照例跑去青年路買了冬瓜茶才回到石獅子咖啡館。

推推~~~

http://0rz.tw/PBZYL 看到這篇就想到石獅子 ^___^

委屈的狛犬感覺好可愛XD

珀犬跟泰國媳婦是用泰文對話嗎(完全重點誤

想吃咖喱！

原來台灣有京都西川？(重點錯誤)

喵電...不，心電感應吧